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对于四皇子的决定,一开始,四皇子的准岳父刑部温尚书是不同意的,对谢氏应该以拉拢为主。然而四皇子却觉得,为了谢氏的支持就任由百姓枉死,那他与三皇子又有何不同。
四皇子同样参过三皇子不法之事,皇帝会意思意思惩罚一下,轻重就看皇帝心情了。就连皇帝都没少被四皇子耿直谏言过,然后四皇子被皇帝根据心情惩罚一下,罚过俸禄关过禁闭打过板子。也就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三皇子又荒唐到皇帝自己都看不下去,四皇子才没受大罪。
四皇子不傻,知道皇帝狠不下心杀了他,所以他该直谏还是继续直谏。他打头,其他朝臣跟上,皇帝震怒,无法严惩带头的四皇子,也就无法严惩朝臣。如此一来,多多少少还是能让皇帝收敛一二。
也是因此,四皇子的名声无论是在朝在野都很不错,尤其在皇帝和三皇子都声明狼藉衬托下,更显得四皇子得人心。温尚书见劝不动,回头想想,耿直总比昏聩好,忠臣良将和百姓会更喜欢这样的君主。
然等那个证人在刑部监狱中莫名暴毙,坊间出现昭阳公主是为了害江嘉鱼才放火制造混乱,帝后为了包庇公主杀人灭口的流言蜚语之后。
温尚书头皮麻,眼前发黑,要知道拔萝卜会带出这么大的泥,他说什么也得阻止四皇子去捅这个马蜂窝。这都不是触怒皇帝和谢氏的事了,而是可能动摇国祚。
公主害死无辜百姓,其实算不得***烦。三皇子强抢民女这么多年,难道没害死过人,三皇子不还好好的。当然昭阳公主闹市纵火,性质更加恶劣,不过褫夺封号也能责罚相当了。过上几年出嫁时再赐回封号,跟谢氏谈不上结仇。
可谁想到还有江氏女这个***烦在,江氏女身份实在特殊,她是江氏遗孤,江氏赫赫功绩摆在那。
舍身救驾,于皇族有功。
抵御突厥入侵,于天下有功。
阖族殉国,更是加重了这份功绩的分量。
昭阳公主却无端欺辱这样大功之家的唯一血脉,会寒了文臣武将黎民百姓的心,尤其是军心。
这世道,军心是重中之重。
地方将领拥兵自重,对朝廷阳奉阴违。不然区区颍川八千乱民,难道周围郡县就真拿他们没办法,不过是不愿意耗损自己的力量,借机向朝廷要兵要粮。朝廷不愿意养肥了地方,只能自己出兵镇压,免得颍川坐大成气候。
那些将领原就有那么点小心思在,一听江氏遗孤的遭遇,能不物伤其类?
江氏女这样的功臣之后,都要遭公主欺辱。
那我要是为朝廷出生入死,等我舍身殉国,失去我庇护的家人是不是也会如江氏女一般受人欺辱?
那这朝廷还值得我为他出生入死吗?
这种心思一旦在带兵将领之间蔓延开,大祸就在眼前。
听温尚书分析完,脸色发白的四皇子惊怒交加:「昭阳她怎么敢!为今之计,唯有严惩昭阳,方能安抚人心。」
温尚书嘴角动了动,昭阳公主是谢皇后仅剩下的血脉,结仇容易解仇难,何况,恶劣影响已经酿成,就算把昭阳公主明正典刑,也不能尽数消弭。
他咬着后槽牙:「萧氏实在荒唐,为了挑拨离间,竟全然不顾
大局。这天下乱了,难道他们就能得到好,为了伤敌一千竟然宁肯自损八百。若让他们当权,必然祸国殃民。」
事到如今,温尚书岂会还没察觉到四皇子被利用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老冤家萧氏。
江嘉鱼用不着怀疑,她已经确定就是萧氏干的。
她这个受害人,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人,她总得知道是谁在利用她生事吧。
之前公孙煜已经告诉过她,昭阳公主回头会被送去皇陵,这个结果她能接受。
权利斗争局限在上层远比战火四起好,战争是一台绞肉机,眨眼之间就能绞杀数以万计的人。
这个世道再不好,也比群雄逐鹿的乱世好,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压乱世道的其中一根稻草。
把这事捅出来的人可不是为了给她讨公道,而是没安好心,都城里能掀起这么大动静的左右就那几方势力,让古梅树一个一个听过去,果然有真相。
原来那个所谓看见宫人纵火的人证是常康郡主炮制出来,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他就是在撒谎。然后常康郡主让他恰到好处地死了,这就像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先入为主之下,帝后有口难辩。
原来那三个在上元夜踩踏中不治身亡的百姓中,其中有两个的伤情不至于死,是常康郡主做了手脚。因为只有多死几个人才能把事情闹大,引起群情激奋。
三条人命,轻描淡写之间灰飞烟灭。
昭阳公主是可恶。
常康郡主却是可怕,而这么可怕的人竟然是公孙煜同母异父的姐姐,为了争权夺利,她还会干出多少可怕的事情来,会不会连累到公孙煜?
江嘉鱼的脸色罕见的凝重。
古梅树:【别这样嘛,大不了老夫给你盯着点萧家,一有风吹草动老夫就立马告诉你。】
江嘉鱼:「类似的话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你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古梅树无言以驳,三五天好说,让他一直盯着萧家,那可太为难妖了,不是他不想,是他真做不到啊,会活活闷死的。
江嘉鱼便是深知这一点,古梅树偶尔用用效果奇佳,长期让他监视萧氏,实在是强妖所难。归根究底古梅树帮她是出于朋友之义,并非欠了她,没义务放弃自己的生活围着她转。
就像狸花猫和猎鹰,前者教她花草虫蚁,后者帮她和公孙煜传递消息。在此之外,都有自己的生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常有的事。
并不是说认识了她,妖精们的生活从此便以她为中心,唯她马首是瞻。
他们各自独立,而非谁附庸于谁。真要说附庸,江嘉鱼觉得也是战五渣的自己更依赖他们。没了她,妖精们照样能天地任逍遥,可没了妖精们的帮忙,自己可真就抓了瞎。
因此,监视萧氏这种苦差事,谁是利益相关方谁出力。
她是利益相关方吗?
她只是间接利益相关方。
要不是为了公孙煜,她何必在意常康郡主会不会玩火***,烧到留侯府。
所以,这份苦差事还是交给公孙煜他们家吧,他们人多势大当主力,古梅树做奇兵当辅助。
当天,江嘉鱼又剪了一封信出来,托狸花猫悄悄送去给公孙煜。希望他们家
对常康郡主上心更上心,就算阻止不了她再干出丧心病狂的事,起码不要被殃及池鱼。
想到池鱼,江嘉鱼就心塞,她真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江池鱼。她做梦都没想到昭阳公主大费周章掳走她,竟然是误以为她和陆洲有什么,简直离了个大谱!
*
拿到信的公孙煜少不得一番研究信的来源,自然研究无果。江嘉鱼小心着呢,哪怕面对的是公孙煜也不愿意暴露妖精这张底牌。
最后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公孙煜找上了公孙良。
对于信上的内容,公孙良意外又不意外,他沉沉叹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力交瘁,谢皇后、常康、谢氏、萧氏……一个个地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真宁肯去镇守边关,和突厥、靺鞨、吐谷浑、高句丽这些异族真刀真枪地打仗,也不想和这些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人打交道。
公孙煜眉眼冷肃:「阿耶,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南阳长公主惊慌摇头:「不会的,你阿姐是有权欲,可她不至于……不至于心狠至此!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外人,也不相信你阿姐吗?」
公孙煜沉默不言。
公孙良也未开口。
无言的沉默之中,南阳长公主渐渐红了眼眶:「你们都觉得是她做的,是吗?」她声音发颤,「帝后也会觉得是她做的,是吗?」
「能掀起这么大的舆论,若说帝后不怀疑萧氏是骗人的。不过他们有没有怀疑那个人证和受伤百姓的死亡上,这不好说。昭阳公主闯的祸,谢皇后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最后还不是被常康知道了。常康能不能瞒天过海,谁又知道?」眼见南阳长公主脸色煞白,公孙良安慰,「也有可能常康没做到这份上,毕竟只是一张纸罢了,并无任何证据。」
南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到底是谁送来的,又意欲何为,又有多少人收到?」
公孙煜父子俩也想知道,然这注定是一桩悬案了。
「雁过留痕,就是这桩事上她侥幸没被抓到证据,可下一桩事,下下桩事呢,她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早早晚晚会自食恶果。她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安安分分过她的日子,一定要争权夺利,为什么?」
南阳长公主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公孙良和公孙煜父子连声安慰,总算是令她止住了泪水。待她睡下,父子二人才转出屋子来,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公孙煜率先开口:「阿耶,阿姐处真管不了了吗?」
想起常康,公孙良就头疼:「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家里家外都是一言九鼎,你娘尚且管不住,我一个继父怎么管。我现在都怕她再这样无所不用其极下去,早晚会闯出弥天大祸,咱们家都得被拖下水,她是你长姐,打断骨头连着筋。」
「阿姐也是,她想要从龙之功,也该选四皇子,竟然选了三皇子。」
公孙良摇头苦笑:「四皇子哪有三皇子好掌控,扶四皇子上位得到的好处有限,你阿姐心大着呢。」
他又是一叹,「你阿姐这,我会看着点。你就别多想了,再过五日就要出征颍川,你好好准备吧。在这一战里,你立下功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将来就算真有什么,才有自保之力,也能尽可能保下你阿姐。」
公孙煜正色,掷地有声:「阿耶放心,我是你的儿子,绝不会坠了你的威名,让外人奚落您虎父犬子。」
公孙良面上郁色一扫而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公孙煜去书房,细细教授自己毕生行军作战的经验,惟恐说的不够明白,便让他在颍川遇险。平生只得此一子,嘴上不说,心里如何不爱逾性命。
房间内,南阳长公主睁开眼,静静凝望着床顶。不知过了多久,她下了床,来到隔壁的小佛堂内。
神龛上的佛像纤尘不染,满脸慈悲地望着南阳长公主。她上前轻轻放倒一臂长的佛像,转动底座,咔哒一轻响,底部被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眼。
从那洞眼里,南阳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灵位牌,上面刻着三个名字。
南阳长公主温柔地抚过灵位牌,如同母亲抚摸孩子。那也确实是她的孩子,这是她三个早夭孩儿的灵位牌。他们是前朝皇室,就连灵位牌她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摆在家中,只能这样偷偷的供奉。
南阳长公主抱着灵位牌坐在蒲团上,已然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指尖一一摸过灵位牌上的名字,南阳长公主默默道:一个一个又一个,我已经送走了三个孩子,如今我头发都白了,再也不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所以,求求你们。
保佑你们的弟弟阿煜。
保佑你们的姐姐阿婧。
阿婧野心太大,胜算却不大,我劝不动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绝路上走,我只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