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名字

带上武器，苏则和邢律走进地铁站入口，刚下楼梯，就看到惊人的一幕。

淡黄色的金针菇布满整个地铁空间，地板、墙壁、天花板没有一处空隙，目之所及全是大小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菇。

它们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无风自动就像有感知的动物一样，或者说，它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触须——某个不可名状之物延伸出来的触须。

「这场面，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会头皮发麻。」邢律笑着吐槽道。

苏则站在他身边，扫视一圈后看了眼延伸进地板的力场，开口道：「走吧。」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并排往前走，小晶则悬浮在两人之间控制力场，眼看力场即将和金针菇接触时，那些金针菇猛然一缩，竟是后退了几米。

苏则：「……」

邢律：「……」

「这是……怕了？」邢律挑了挑眉。

苏则若有所思地说：「既然是人造生命体，能探测基因，那么应该也可以感知基因的强度，也许能大致判断出生物的能量层级。」

「也就是说，它判断出你比它强，能伤害到它，所以它才一直不敢寄生我们？」邢律问道。

苏则瞪了他一眼：「是「我们」比它强，你也是A级，不比它差。」

邢律笑了：「那肯定没有S级有威慑力。」

苏则没有和他挣这个，转而疑惑地说：「其实，它会躲在地铁站里，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地铁站避光不是很符合金针菇生长所需的环境吗？」邢律问道。

此时他俩已经完全下到了地铁站第一层，金针菇们依然是只要他们靠近就飞快逃窜，丝毫不给力场接触本体的机会。

而且它逃窜的方向很明确，笔直地逃往地下第二层，如同指示灯一样为苏则他们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苏则和邢律并肩而行，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走向通往第二层的楼梯：「现在我们能确定的，关于不明组织液的信息有以下几点。第一，和陨石一起坠落，推测它之前应该是附身于陨石；第二，是人造生命体，能探测基因并有掠夺基因的特征；第三，无法自主移动，只能依靠附身的物体实现；第四，一旦附身物体无法轻易转移。」

说到这，苏则看了邢律一眼，故意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它躲在地铁站奇怪了吧？」

邢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游江市没有陨石坠落的报告，应该是含有不明组织液的陨石在坠落过程中就燃烧殆尽了，只有组织液自己掉了下来。金针菇这个东西，会暴露在空气中被直接接触的机会，只有在露天菜市场被出售时。组织液掉落附身金针菇，被人买走，然后被吃掉……」

说到这，邢律眉头微皱：「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几乎没可能出现在地铁站。可被附身的金针菇又没长腿，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除非……」

「除非吃掉它的人类自己走过来。」苏则低声道，「而且，这个地铁站的位置并不在城市中心，位置有些偏。按照控制极限半径来算，既然菌丝能抵达警戒线所在的位置，那么以这里为圆心重新计算，变异金针菇至少能控制游江市旁边的山桐市。」

「可是它始终只限制在游江市，山桐市那边有三个基地，大概三十万幸存者……」邢律咬了咬后槽牙，沉声道：「走。」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力场发出的幽幽蓝白光芒照亮了周围约一米的环境。

从楼梯下到第二层，金针菇依然奔逃四散，苏则和邢律一声不吭，追逐着潮水般褪去的菌菇，快速来到地下第三层的入口。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蹭蹭地顺着楼梯就走了下去，刚踩到第三层的地板就发现，金针菇没有再逃跑了。

似乎已经缩到了体型的极致，金针菇们挤挤挨挨微微颤抖着簇拥在两人身旁，虽然力场将菌丝都过滤了出去，却还是让苏则两人产生了一种被淹没的错觉。

邢律看着力场外一米来高的变异金针菇，神情严肃地提醒道：「小心。」

苏则嗯了一声，两人一起向着隧道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力场光芒所能照亮的尽头，几簇金针菇快速融合在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

苏则瞳孔一缩，那是苏秋瑜！

她看起来比病逝时健康许多，也年轻许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裤子，脚隐没在金针菇丛中。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略显僵硬的悲切神色，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邢律。

苏则猛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愤怒。

「它果然……融合了脑部进化者的基因，拥有了心电感应的能力！」

「而且它无法读取你的脑电波，所以读取的是我印象中的苏院长。」邢律咬牙道。

尽管愤怒，两人却意识到，变异金针菇这是在求饶。

它的菌丝和微孢子无法穿透小晶的力场，便失去了最大的攻击手段，而苏则和邢律却携带了大量武器，完全可以远程杀掉它。

感受到威胁的变异金针菇，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试图逃脱必死的命运。

「不过它的能力显然不如胡小青，不然就不仅仅是读取记忆这么简单了。」邢律说完，拉住苏则的手，坚定地往前走。

随着他们的靠近，力场照射出更多细节，苏则才发现，这个「苏秋瑜」究竟有多粗糙。

她脸上还能看见金针菇根茎的脉络，眼神也十分空洞没有神采，表情僵硬肢体麻木，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假人。

「难怪站那么远。」邢律冷笑一声，拉着苏则直接越过了那个假人苏秋瑜。

「苏秋瑜」伸出手想拦住他们，却被力场直接撞碎了手臂，根根飘散的菌菇中，她彻底崩溃回归菌群之中。

没几步，前方又出现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留着利落的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隐约间还能看见她咧嘴微笑露出的洁白牙齿。

苏则被邢律牵着的手一紧，些微的痛感传入大脑，也带来了对方此时的情绪。

苏则没有因为感觉到疼痛就甩开邢律的手，反而反手让掌心与掌心相贴，默默给予着安慰。

邢律深吸一口气，拉着苏则朝前走。

路过那个女人时，邢律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去看她，又不敢，最终还是没有转头，径直离开了。

之后，一个又一个人出现在他们周围，有故去的亲朋好友，也有还活着的战友兄弟，到最后苏则和邢律都麻木了，甚至还有心情点评一番这些依据他们记忆捏出来的假人。

「小熊有这么矮吗？」苏则皱眉看着前方的身影，疑惑地问道。

「差不多吧……」邢律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再怎么说小熊也有一米六三，这个最多一米五。」苏则斩钉截铁道。

邢律轻咳一声：「咳，也就十多公分，差不多差不多。」

苏则斜眼瞄了他一眼：「小熊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邢律思考片刻：「熊…孩子？」

苏则：「……」好贴切，压根无法反驳啊喂！

邢律：「啊，大宇来了。」

苏则：「……这是堵墙吧？」

邢律：「大宇那个性子其实也差不多……」

不知走了多久，身边形形***的人都看了一圈，就连武承志和他儿子都露了次脸，让苏则和邢律感慨万千。

「真有意思，原来他们在我心目中是这个样子。」邢律感慨道。

哪怕是最熟悉的亲人，经由记忆转化后也不是百分百像本人，更像是经过记忆加工合成后制作的工艺品。

「不知道脑部进化者读取记忆时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苏则颇感好奇的说。

「应该…不是吧？」有被心电感应者控制的邢律回忆般说道，「在临仙市时，我虽然被控制读取了记忆，但胡小青还原出来的你还是差了很多。」

苏则摇头：「那个不算，读取结果被篡改过。而且篡改之后的形象能有□□成像，其实也正说明读取记忆的精确性。」

「有道理，好像快到了。」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新的菌菇人偶出现了，说明变异金针菇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果然，没走多久，苏则和邢律就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黑暗的隧道尽头传来：「停……停下……停……」

两人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停……别……停下……别……停……」

这个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每一个字都吃力得想让人帮它说完。

听到这个声音，苏则心中突突乱跳，他最担心的便是不明组织液附身人类后，突破人造物的壁垒，拥有独立思考应变的能力，那将是真正灾难的降临。

可是等两人走到声音发出的地方，苏则忽然发现自己多虑了，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妄图探索、掌控生命奥义的种族是多么的狂妄自大。

在隧道的尽头，仿佛菌菇丛林的深处，一个女孩子的头突兀地镶嵌在菌菇墙壁上。

她的身体彻底融入菌菇丛林，只是在头部下方不远处有个直径约一米的半圆形鼓起，无数金针菇相互纠缠、融合，形成了一个菌菇球。

这是，小晶的声音响起：「前方探测到微孢子和菌丝分裂源头，以及不明组织液。」

听到小晶的机械音，女孩子的头动了动，无数菌菇也随之颤抖，露出她既秀丽又恐怖的脸。

她的左脸勉强维持着人形，只是仍能看出皮肤下有菌丝蠕动，而她的右脸已经彻底菌菇化，无数金针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勉强维持着头部的样子。

「走……活……不想……走……」女孩子张开嘴，发出艰涩难以理解的单词，唇舌间不断有菌丝掉落。

看到女孩惨不忍睹的样子，苏则忍不住移开了视线。邢律沉默许久，低声问道：「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走……不想……死……活……」女孩子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反复念着几个简短的字词。

邢律又试着问了几个问题，女孩子依然无法成言，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从后腰取出一颗磷弹。

就在此时，女孩突然扬起脸，大张着嘴吐出无数菌菇，凄厉地惨叫道：「放开——！」

无数菌菇在惨叫声中开始外涌，女孩头下方的圆球也开始挣扎，菌菇如同无数小蛇般扭曲、蠕动、纠缠、分裂，在无序的、疯狂的运动中组成既像手又像脚的东西撑住墙壁，试图逃离。

没等苏则和邢律有所行动，惨叫声戛然而止，喷涌而出的菌菇开始缓慢回流，女孩脸上的菌菇开始扭动，回流的菌菇聚集在她头部两边，组成无数手臂，向下死死摁在了圆球上。

「不……死……死……」

女孩摁着圆球，抬头看向邢律，视线下移看着他手中的磷弹，嘶哑着，艰难地说道：「死……」

邢律眼睛一酸，咬牙拔掉磷弹的保险栓，往前一抛。小晶发出牵引光束，接住磷弹，将它送出力场，然后死死地怼在了圆球上。

磷弹喷出的黄磷因摩擦生热开始自燃，很快就把圆球烧出一个坑，并且沾染到黄磷的地方也开始剧烈燃烧，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眼前的女孩和圆球便都身处一片火海，而且火势还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见此情况，邢律嘱咐小晶道：「一旦可以分离组织液，就尽快离开，这个火势我们控制不住。力场虽然能隔绝火焰，却无法阻止高温和缺氧。」

小晶没有回答，只是射出牵引光束，笼罩住圆球，做好变异金针菇一死亡，便立即分离组织液的准备。

忽然，低垂的女孩头部发出一道声音，依然晦涩难辨，不成字句。

「解…析……编……编…程……编…程……编……」

苏则眉头一皱：「解析，编程？什么意思？」

邢律摇摇头，显然也不明白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而在重复了几遍后，女孩再无声息，小晶发出的牵引光束开始移动，很快便从火焰中拽出一团无形无状不停变形的组织液。

「走！」邢律见状，当机立断，拉着苏则就往外跑。

苏则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女孩和圆球，跟上邢律的步伐，往楼梯跑去。

他们身后火光映天，女孩的名字随着火焰一起化为灰烬，再无人能知晓。

一路跑回地面，苏则和邢律看着渐渐冒出浓烟的地铁站默然无语。

好一会，邢律才叹了口气：「可惜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苏则沉默一会，抬头问小晶：「能复原那个女孩的相貌吗？」

小晶此时已经将组织液送入亚空间，闻言投射出一个全息屏，显示出女孩那张不忍直视的脸：「可以。」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女孩被菌菇占据的右脸开始慢慢复原，最后和左脸一起组成一张相貌清丽、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孩的脸。

看着那张青春靓丽，充满朝气的脸，苏则默默记下，吩咐小晶：「回到基地后连接基地系统，对比搜寻。」

「是。」

敲定这件事，苏则见力场已经消失便问道：「这周围没有微孢子和菌丝吗？」

「没有，微孢子和菌丝集中在地铁隧道中，预计高温灼烧后存活的不足百分之十。」

苏则和邢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邢律叹息道：「本来抱着必死的心进来，没想到这么简单，多亏了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子，用残存的意志控制住了变异金针菇，将融合了众多生物基因，早已具有移动能力的不明组织液困在了游江市，阻止它寄生掠夺更多的基因。

苏则抬头看着滚滚浓烟奔赴天空的轨迹，低语道：「每一个平凡的个体，都是最伟大的自己。」

***

和华州隔海相望的普尔切，依然是那个实验室，赫尔曼站在茶水间里，望着东面的墙壁，眼中有五彩的光芒闪过。

「亲爱的，你怎么又来这里了？」罗伯特.林德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比之前年轻许多，白发复黑，皱纹减少，之前还是一位保养得当的六旬老者，现在看起来却是名副其实正值壮年的中年人。

赫尔曼回头看向罗伯特，低声道：「死了……」

「死了？什么死了？」罗伯特走到赫尔曼身前，拉住他的手，温声问道。

「改造物，死了。」赫尔曼说起话来还是那么费劲，但已经比之前流畅许多，不再词不达意。

罗伯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毕竟人类也在进化，出现比改造物厉害的人也很正常。没关系，只要实验室还在，就能做出更多更厉害的改造物。」

赫尔曼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不要，厉害。」

罗伯特笑了：「我知道，我知道，编程是吧？提姆那边的实验不是很成功吗？只要他们完成生物的基因图谱解析，你就能吸收他们，获得编程的能力了。你最近做的复制变异人不就是个很成功的例子吗？」

赫尔曼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太慢。」

「唔，那要不要多复制几个提姆？」罗伯特问道。

赫尔曼想了想摇摇头：「太耗能。」

「好吧，慢慢来也好，反正我们有无限的时间，不是吗？」罗伯特说着，满眼深情地低头吻住赫尔曼的唇。

赫尔曼没什么表情的接受了这个吻，闪烁着五彩光芒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多余的情绪。

***

游江市外，邢弘业一行十几号人守在警戒线后，紧张地望着道路尽头，哪怕游江市上空飞过一只鸟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发生一轮骚动。

「怎么还没动静啊？这太阳都快下山了……」

「我们是几点钟送出小方的？」

「早上七点半。」

「小方走到市政府大概要六个小时，应该早就到了啊……」

「难道苏则他们……遇到什么危险了？」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诸天神佛保佑……」

「郑老，你可是科学家！信什么诸天神佛啊！」

「只要他俩能平安回来，你让我给佛主磕个头都行！」

「有狼烟！」忽然，达子一声惊呼，众人连忙循声望去。

「卧槽真的有！这烟这么大，应该不是RPG，看起来像是□□或磷弹！」小熊三两下爬到了旁边的车顶上，远远望着黑沉的浓烟兴奋地说。

阿宏眼睛一亮：「金针菇不是怕高温吗？副队和苏则应该找到它了！」

「不对！这烟太大了！怎么会这么大？这是点着房子了吗？」老猫越看越不对，疑惑又急切地问道。

「艹！阵仗这么大，副队该不是遇到危险了吧？」猴子也急了，爬到车顶和小熊一起眺望游江市，满脸焦急。

「队长……」大宇急得不行，扭头看向纪文成。

纪文成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服从命令！」

邢弘业和李康平静静地看着那道浓烟没有说话，只能看见他们鼓起的后槽牙和紧握的拳头。

这时，一旁的科学家们急了。

「哪呢？哪呢？怎么会有烟啊？是不是他俩发出的信号？」

「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望远镜呢？谁带了望远镜？！」

「我看见了！真的有烟！用手机录像放大功能啊！」

「真的有！这烟势……不对啊！」

「按照这个比例，燃烧范围少说上百平方……这是怎么了？苏则邢律他俩还好吧？」

「阿弥陀佛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就在众人一片混乱时，邢弘业的卫星电话响了。

一直捏着电话的邢弘业，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下一秒就摁下了通话键。

「阳阳！」

「邢司令，第四军区剑齿虎特种兵作战分队尖刀小队副队长邢律向您汇报：已经圆满完成任务，正在撤离。」

「好……好！」邢弘业热泪盈眶，正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受伤，需要什么援助时，就听到他宝贝儿子轻咳一声。

「另外，向您申请组织一个消防队即刻赶往游江市，执行火灾扑灭任务。」

「消防队？」邢弘业愣住了，「你们做了什么？」

邢律看了眼正在开车的苏则，不好意思地抓抓脸：「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把游江市的一个地铁站点了。现在地铁站塌了，火势蔓延至周边房屋，有点控制不住……应该是冬天天气干燥的缘故。」

邢弘业：「……」

所以这黑烟是因为你们俩把游江市点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