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蹭吃蹭喝
翌日一早,霍玉玉把这事同原囿安说了,她一口一个小笼包,气得双颊鼓鼓。
「这种行径,就是卖女求荣!无耻!令人发指!」
「祖母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好了,连穿开裆裤的小屁孩都知道我要嫁人了。」
「虽然长大了是要嫁人,可我现在才多大,小小年纪,就不幸地背上了婚姻的镣铐,太惨了……」
「还好我阿娘帮我挡着。看来我的复仇大计,还得加快进程。」
「所以,原囿安,你右手边那笼烧麦,可以给我几个吗?」
隔了半张桌子,霍玉玉抻了腰,将手探向忧叔刚端上桌的那笼烧麦。烧麦笼着喷香的热气,光闻着味儿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忧叔看着她水光光的大眼睛,咬着半边下唇时讨好又灵动的表情,心想公子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活宝,抱怨着家中安排的婚事,食欲却半点不受影响。
还有什么复仇计划,听着真的似的。若是公子有她一半这么心宽,怕是比现在快乐得多。
原囿安则一筷子压住她的手,漠然不动道:「所以,这就是你跑来蹭吃蹭喝的原因?」
自从上次放她进了宅子,忧叔就默认了小姑娘可以进来,开门将人领了进来之后,才想起来跟自己禀报。
今天一大早,原囿安照常去二楼看日出,还不到平日里小姑娘上来的时候,那红红的小包子脸就从千重阶上冒了出来,看了他一眼,高高兴兴说了声「早晨吉祥」,再不管他,径直走到大门口,一边叩着门环一边喊:「侍卫叔叔,开开门呐~」
搞得她自己像忙碌了一晚上刚回宅子的女主人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这种领地被入侵的感觉很奇怪,谈不上生气,但绝对不算高兴,有点像是意料之外,把那感觉再一琢磨,又像是意料之中。
不按常理出牌,意料之中的厚脸皮。
「晾她一会儿。」想到她发髻上跃动的小带子,原囿安嘴角微微一翘,罕见地生出些坏心思来。
他吸了口清晨的露气,觉得胸中舒畅许多,四肢百骸也轻盈了些许。
然而一口气还没吸完,大门开了,小姑娘甜甜地道了谢,长驱直入。小姑娘问这么香侍卫叔叔在做早饭吗,侍卫说做了一起吃吧,小姑娘开心地捡好话来哄人,什么侍卫叔叔武艺高强厨艺高超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啦,什么你家公子能被你这么尽心照顾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好人啦。
两人一唱一和……真让人无奈。
「我在长身体,你不要这么小气嘛。」霍玉玉的包子脸鼓着,但手腕却很灵活,绕开原囿安的筷子又往里伸,「我给你带了那么多零食呢,把我零花钱都要花光了。」
原囿安干脆一筷子夹住她的腕子,冷笑道,「我让你送了吗?」
霍玉玉被夹得动弹不得,抽也抽不回手,干脆卖惨博同情。她瘪瘪嘴,眼中迅速蓄起眼泪,「痛……」
原囿安一怔,立即松开筷子,皱起了眉。.
只见小姑娘白生生的手腕两侧,赫然红了两片。
霍玉玉揉了揉手腕,不以为意道:「我送都送了,你也收了,现在我吃你的,这叫礼尚往来。」
原囿安却低头看着自己执筷的手,心想自己的力道控制得还不够好。
见他思忱着,霍玉玉以为他常年一个人清净惯了,不喜欢与人同食,她赶紧递上怀里的手帕。
原囿安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小帕子,又看了看霍玉玉,有些疑惑。
霍玉玉小声道:「你不是嫌弃筷子夹了我的手吗……」
忧叔见小姑娘说完,公子的眉头又快又狠地往下压了一下。
原囿安并不接手帕,而是皮笑肉不笑道:「方才还听你说我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怎么,现在我又成了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霍玉玉:……
这家伙什么怪脾气,真难伺候。
她合理怀疑原囿安读了一肚子书,半肚子都是怼人的话。
「什么斤斤计较的小人?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霍玉玉收回帕子,装得一本正经,「这说明你形象丰满,这世上的大人物,谁还没几个小缺点啦?」
她饮了口茶,一脸享受道:「不过忧叔的厨艺没有任何缺点。」说着,朝忧叔竖起了大拇指。
原囿安没忍住,失笑出声。但很快,他抵住唇,用咳嗽声掩盖了过去。
谁知咳嗽一起了个头,根本就停不下来。
霍玉玉只看见他咳得脸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得可怕。
她端着手中的温茶就走了过去,侍卫想阻止她,犹豫了一下,霍玉玉的手就拍上了原囿安的背。
「不急不急,吸气,慢慢来。」她学着阿娘对她那样。
一下一下,慢慢的,轻轻拍在少年单薄的背上。
忧叔皱着眉,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子咳着,一只手攥紧了腿上的外袍,指节发白,像是在竭力忍着。他记得,在平京时,也有个小姑娘在公子咳嗽时这般安抚,但公子勃然大怒,把那小姑娘摔到在地,小姑娘坐地上哭哭啼啼了好久。
忧叔不想看到情景再现,他怕,怕公子寒了霍小姑娘的心,怕公子失去她的关心,跌入更深的孤独黑暗中。
但不知为何,他僵在原地没有阻止。
然而,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原囿安忍着忍着,竟然真的顺着背后的抚触,止住了咳嗽。
只红着个眼圈,恶狠狠地看着小姑娘。
霍玉玉蹲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到原囿安面前,像哄小孩般轻声道:「来,喝点水。」
原囿安用手帕擦了擦唇,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两汪秋水剪作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脸,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
鬼使神差,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小姑娘露出满意的表情。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抬头一看,左手边的茶杯安安静静,淡绿色的茶水纹丝不动。
一瞬间,宛如雷劈一般,原囿安僵住了。
「你走开。」他的脸色说变就变。
「走就走,这么凶干嘛,又不是我害你咳嗽的。」霍玉玉嘟囔着,坐了回去。
原囿安:……
松了一口气的忧叔,看向斜斜打在墙上的朝阳,无声地笑了。
吃完早饭,霍玉玉主动跟原囿安提起了为何调查襄州司马尉迟昊的事情。她当然不能说自己重活一世,现在这个十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五岁的沧桑灵魂。
「我阿娘去礼佛那两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高僧。」霍玉玉看了看原囿安的表情,见他依然面瘫着,继续道,「那光头对我说,我十四岁那一年,家破人亡。我爹被斩首,祖母被气死,弟弟被发配充军,我则是落入贱籍。」
原囿安不以为意:「佛道二家都道天机不可泄露,那僧人却是奇怪,不仅泄露了,还泄露得十分具体。」
霍玉玉一噎,「具体的不是光头说的,是我做的第二梦,梦里的情景像真的发生的一样,跟那和尚完全对得上。」
原囿安轻轻挑了一下眉,显然是认为霍玉玉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霍玉玉:「他还说,破局点就在后来进我家的人身上。我家人不多,仆人长工都是用了十年的,只有柳姨娘和霍双双是前两年才入的府。」
「所以,那两人跟襄州司马有什么关系?」原囿安漫不经心地问。
「梦里,我家受贺都护的贪污案牵扯,杜大人亲自带人来抓的,连仆人都没跑掉,但柳姨娘和霍双双却没了踪影。后来……我在乐坊接待权贵,听他们说,当年是襄州司马保下了她们母女。」
霍玉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原囿安的反应。
但原囿安稳坐不动,看着手中的书,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信就算了。」霍玉玉说完,心情有些复杂。
但一看天色,就再顾不得什么,拎起小包,飞快地溜了,远远地留了句「我去上学啦」。
霍玉玉一走,老宅迅速冷清了。
原囿安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忧叔的错觉,公子的嘴角微微提了一下。
那笑极淡,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