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爷爷牛茂云

第5章 爷爷牛茂云

牛志强将万年红洒金红宣,裁成2乘4尺整框的尺幅,又折出横三字格,平铺在桌上。

静静靠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纸出神。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先是收画卖画,受白眼受凌辱,后来遇见好心的不知名老者,是帮助俩人的第一位恩人;然后紧接着便是调房换门脸,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与工作人员干架,后来又遇见第二位恩人李主任;今后在经营中还会有多少坎坷,会不会还有更大、无法迈过的坎儿,自己无法预知;脑子有些乱,一时无法静下心来。

许健取来牛角大提斗,又往墨海中添足墨汁,看了眼牛志强,默默推开门走了出去。

腊月的津城,气温一直都在零下五六七度的样子,算是严冬中最后的寒冷。

一阵冷风吹来,牛志强不禁身子一抖。

店中虽然有集中供热,屋内暖暖的,但温暖抗不住冷意来的快捷令人感觉刺骨的寒。

“两军对垒,身为大将心若止水,一战捷百战捷。”

想至此,牛志强抓起大提斗,饱饱沾足墨汁;取汉隶张迁碑的古拙笔意和曹全碑俏丽的章法于一体,奋而将自己对理想的憧憬期盼和对未来路途的担忧,全身的激奋汇聚笔端落于纸间,迅然一挥而就用繁体写出“点石斋”三字。之后,又取来黄色宣纸,盖上朱红的二枚姓名章和大吉祥闲章,贴在落款处。

刚写完,就听到窗外有人轻弹玻璃;循声望去见几位游客正扒着玻璃窗下观看自己刚才的书写,其中一位上穿绿军棉袄的中年人见牛志强望自己,还伸出大拇指做了“太捧了”手势。

绿军棉袄男人有些面熟。

这时许健已同军棉袄男人走进店门。许健介绍:

“姜老板,专门刻牌匾的姜树林姜老板;不客气地讲,津城市的一半牌匾都出自姜老板的手笔。”

牛志强与姜树林握着手,姜树林说:“别听许老弟替我吹,可真没儿那么多,也就大约五分之三强一点的样子,不是一半。”

“五分之三,可比一半还多;还说别让替你吹儿,自己倒先吹起来了。”

“牛老弟,我这可不是吹,这是严谨;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夸张也不埋汰自己,实事求是。”

三人落座,聊了些经营中各自的趣事。

姜老板说:“牛老弟的字儿不错!日后我们店里若有需要刻匾而又没有书写字样的,还望老弟百忙之中给写写;当然不能白写,20元一块牌子,怎么样?若是行,我以后就不找别人了!”

“行,没问题;写字又不费劲,还有怕钱扎手的。”

姜老板又看看刚写好的字,赞叹一番,最后好心叮嘱:街里有机裱画的,让他们给烫一下,也不复杂,板平极了;都是同街的同行,肯定是不会收费,有情后补吧。

姜树林一走,许健在屋里踱了半天步;突然对牛志强说:

“你就是我的贵人!”

“去!”

牛志强说:“我是男的,不是贵妃娘娘。”

挂好牌匾,站在店门前看了许久,心潮起伏,俩人眼里都有些湿润。

许健:“老牛,我想喝二杯,晚上不醉不归,高兴!给你家老爷子打电话,不回家了。”

牛志强给父亲挂去电话,说明晚上住在店里;并高兴地述说刚换了新门脸,挺满意;店里还装有电话,日后可以打这个号码。话还未说完,听筒里便传来父亲大声地训斥:

“挣钱了是吧,

又开始胡闹了;挣钱了,干嘛上月还拿家里的钱!又装电话了,知道装部电话机多少钱!挣钱了,……春节前把借家里的一千多块钱还了,还不了日后永远别进门!”

电话挂断了,牛志强手举听筒,定定地傻在原处。

许健取过听筒放好,又拍拍牛志强的肩,说: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咱哥俩好好干,一千块钱……小意思;咱哥俩挣钱还你们家老爷子,如果挣不够咱拿卖画钱还儿。”

“晚上吃什么,我打电话叫菜?”

“点菜吧可是个大学问!”显然,许健是想岔过不悦的心情。继续说:“一个菜吧,太少咱哥俩又不够吃;两个又略多,一顿吃不了浪费,干脆多要二碗米饭,明天开水一冲,挺好。幸福生活快乐美滋滋!咱还是老一套:老爆三,鱼香鸡丝。在自己店里吃,舒服,吃饱吃多了咱就倒。”

八十年代,津城市鸡肉属于细菜,“鱼香鸡丝”算特色菜小炒,一般由主厨掌勺;而“鱼香肉丝”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属大锅大众菜,由二灶三灶厨师炒,价钱会略有不同。

半小时后,服务员提着红食盒来送菜。

许健看了一眼,便说日后可以让这家餐厅远远回避了。原因是“老爆三”加入的蒜是“拍”蒜而不是手工刀“切”蒜。听柴大厨讲,蒜中含有大量的大蒜素,是挥发性调料去腥臊,用刀拍蒜会将蒜中的大蒜素封呛在里面,从而降低去腥臊的效果,菜品中会留存腥臊气。

其实,书画与炒菜的道理一样,尽在微妙的毫厘之中。

喝着酒,牛志强问:

“老许,你好动不好静的,怎么会上美院呢?”

“我老妈总说,长大了上美院、长大了上美院,于是我就考上了美院。”

牛志强哈哈大笑:“那以后等我有了孩子,我也天天说:老大上清华、老二上北大。要真灵验了,一个上清华一个上北大,我做梦都会笑出声。”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这你知道;小时候老二犯错,我挨打,说我没有教育好弟弟;老二老三打架,也是我挨打,说我没有看好弟弟们;反正三个孩子每次犯错挨打的都是我。我适应能力强,为了讨父母的欢心。就是把我丢在北冰洋我也冻不死,把我扔在赤道什么几内亚,我也能活下来。俗话说适者生存,说的就是我。”

“其实,我也明白:老妈小时候喜欢画画,说我姥爷不教她画;现在想想,也许是老妈误会了。你想,我姥爷是开药铺的,里外就姥姥姥爷两个人,忙里忙外的,哪还有什么时间照顾小孩子。而小孩子们总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位,任何时候都必须得立马响应,父母稍有迟疑便认为是怠慢了自己,委屈的了不得。其实,应该是误解。”

“我看过我姥爷的画,画的是中草药标本,很一般很一般,也就是胆大敢画级别罢了。”

“老牛,你呢?”

我之所以爱上书画,完全是个人爱好;嗯不,也不能说完全是爱好,多少与我的祖父有些关系。我爷爷名叫牛茂云,字老茂,据说七岁那年被送到省城里最大的书画店悦宝斋当学徒,签的是生死文书。三年学徒三年效力三年帮柜,学徒效力期间六年不准回家,管吃管住没有工资,东家可打可罚甚至打死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三年帮柜每月二块大洋。

旧时书画店里的学徒要学很多东西,而且都要求很“专业”。

小学徒的生活异常辛苦,生火做饭打水洗衣跑腿送信之外,同时还必须秉烛学习,每天要六小时学画、六小时学字;所学的教材一本是彩色石印的《芥子园画谱》,一本是日本的《景年画谱》,一本是清光绪版的《古今名人画谱》和一些碑拓字帖。

学画习字、学说行话店规、学珠宝玉器古玩货物的真假辨别,这些都是专门的手艺,学起来并不容易。特别还要对古玩、金银首饰都要有一定的鉴别能力。

许多学徒期满后,每个人都能练成一笔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如果不站柜台专心书画翰墨,说不定就是一位书画界的大佬。

另外,书画店的职员都是不自由的。上到掌柜、坐柜、站柜,下到普通的小伙计、学徒,都必须住在柜里,既不能随便回家,也不能带着家眷。每三年放一次假,允许回家探视亲人,假期是6个月。回家时,所携带物品都必须经过专人检查后才能放行,这是因为店里有很多值钱的物件,以防偷盗夹带。

老话说得好:书画行是干一辈子,学一辈子,一生的买卖和学习,此话不假;没有不买假也没有不打眼的掌柜的,关键是得总结经验和教训长记性。吃一堑长一智,经验都是经过长期的买卖实践中练出来的。

一晃儿,九年学艺期满。

这天,东家给了爷爷五块大洋,让去街里随便转转,收一二件东西回来,看能不能挣到钱,算是毕业考核。

那时的省城有非常多的古董古书画,也有很多古玩书画店铺。

当转至一家古董店时,见门前的滩上随意堆放着几个铜钱和一些旧玉器旧瓷器之类。旁边的中年人正无精打采地打盹儿。

爷爷居然在这堆破烂中发现了一张宋宫藏花鸟画。之所以说它是宋宫藏,下方盖有宋徽宗“宣和”鉴赏印章;只是因为宋代红色印泥是由水蜜制成的,颜色较浅;不同于如今的素油制造印油鲜艳夺目;加上纸质纯白,不像历经千年的老画。经再三辨认,确定是宋宫藏画之后,心里十分激动;但是又害怕摊主看出来,所以极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指着那一堆古董说:“老板,你的这摊古玩我全都买了。”

滩主见说话的是个小屁儿孩,口气还不小,于是就报价5块大洋想把他吓走。

那时的一块大洋约合现在的2、300元,5块大洋自然不是个小数目。

学徒,练的就是砍价还价。一听报价,便知摊主真不识宝,于是赶紧说: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看见这些东西好玩,就想买回去当作玩具玩,要不咱们让一步,3块大洋,我全买了,你也早点收摊好回家休息。

摊主爽快地答应了,爷爷忙将地上的一摊古董兜起来,打包带走;并扫了一眼正用牙咬银圆数钱高兴乐的摊主。

捡漏宋宫藏花鸟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省城,收藏界很多大佬都想买这张宋画,最终以3万元成交。可以想一想,3万块大洋,放在那个时代可是一笔巨款啊,就是放在现今社会也是一笔天价。不得不说,爷爷真的是太幸运了,出门转一圈就为东家赚了一大笔钱,厉害吧!

书画店的职员不但要有丰富的鉴别能力,还得有八面玲珑的处世经验,而且必须眼准嘴狠,关键时刻还要能黑心杀价。

现实生活居家过日子,总有一时钱紧的时候,拿自己暂时不用的书画到店里抵押换钱,解一时之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总比觍着脸开口向亲朋好友借钱要好。

那时的书画店不仅出售书画作品,同时还私下收购一些旧物。

一天傍晚,一位长衫老者拿着一幅画轴来到店内,张口要20个大洋。

坐柜的是经验丰富的东家和我爷爷,看过画后,都认为这幅画不是出自名家之笔,不值20大洋。但见画面上有片墨竹,竹林下有一口肥猪,肥猪头部已钻进竹林,画面上部有四字“竹内有猪”,即没有画者人名款也没有印章和年号。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不是一张画,“竹内有猪”另有奥秘,肯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藏宝示意图,于是东家让人按要价付了大洋。

深夜,东家和爷爷打开那幅画,仔细揣摩“竹内有猪”四字含义,经过反复观察,终于发现了秘密所在:原来一般画轴都是实心,而这幅画轴是空心的,在画轴一头有个塞子,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拔出塞子发现内有黄绸子和丝绵包着几棵深海大东珠,价值连城,就这样东家又发了一大笔横财。

“那你们家这么有钱,为什么刚才你爸还逼自己儿子还债?”

许健不解。

“说来话长,这几十年来沧海变迁,天灾人祸,咱就不一一细说。”

最后,爷爷不得不带着全家老小又回到乡下的土坯老房,弃商务农。

那时候国民党统治区实行“一户抽一丁”,大爷爷被抽去给小日本鬼子做苦力,被活活累死。于是排行老二的爷爷在家中顶门立户,支撑全家的吃喝拉撒睡一切。

50年初,刚刚高小毕业的父亲,在警官学校经过训练后,作为老解放区第一批向刚解放的大中城市输入的进城干部,带着爷爷传给的三件宝《芥子园画谱》、《景年画谱》、《古今名人画谱》来到了北方的大城市——津城市当上了一名警察。

再后来就有了我,父亲给我起名叫牛志强,就是希望我立大志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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