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智斗
岐盛见前骑四散而逃,下令分兵追击,自己带人追五骑中间那骑,此时,岐盛基本认定,少年就在这一骑上,于是继续奋力地追着。
少顷,岐盛的人马逐渐将前骑逼近河边,紧接着,岐盛命人合围而上,河水水流湍急,深不见底,与对岸相隔足有七八丈远。前骑到了河边不再前行,无论怎样驱赶,马也不敢踏河而跃。
岐盛下马,拔出宝剑令对方交出所抱之物。眼看无路可逃,骑兵下马,将怀抱之物拱手交予岐盛。岐盛定睛一看,竟只是一件白色战袍!还未定神,士兵来报:“那两路骑兵都已拦下,并未搜到可疑之物,都是轻骑而行,连环刀也未配备!”
岐盛大惊失色,心说,“糟糕!中计!调虎离山!”他瞬间感觉脑袋被一声惊雷劈中,这一声惊雷惊醒了岐盛,同样也快劈裂了他愚蠢的脑袋。一时间,岐盛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上,他强忍着头晕目眩,手撑在马背上,只微微地对本部士兵说道:“撤兵。”
司马亮的这一招实属高明,既趁机劫了营,坐得渔翁之利,又不留痕迹地转移了素衣少年。岐盛明知道是他做的,却没有任何证据,着实气恼。
司马亮看到岐盛灰溜溜地回到营中,便知道他是无功而返,一脸无辜地上前搭话:“先生可追查到了什么?”
岐盛头也不抬:“未有收获。”
“先生是出了名的能掐会算,这般神色慌张地去追我那骑兵,我以为营中出了内奸,万不曾想,竟是先生的失算。”说罢,司马亮面露喜色。
司马亮的眼神如同上弦的箭矢,随时都有可能刺穿岐盛的心脏。看岐盛不应答,司马亮继续问道:“先生将武器、马匹、粮草清点准确了吗?要是还未清点准确,我军可要回朝了,恕在下不能奉陪!”司马亮说话间,眼神忽然变得恶狠狠起来,惊得岐盛背后阵阵发凉。今日寻那少年不得,反而得罪了皇族的司马亮,这个祸难不知会有多大,司马玮在皇族中尚未立足,何况一个皇家外的小吏。
岐盛被嘲弄了一番,失落地随司马玮回朝。斩杀黑骑头目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堂上,司马炎对司马玮进行封赏,赏了封地,赐了黄金布匹,甚至还封了卫瓘,封卫瓘为征东大将军。
司马玮满脸得意地领了封赏,自回朝后,他一改往日的内敛,仰头看人,低头论事,话语中也充满着鄙夷的语气,朝中大臣颇有不悦之色。对其他皇族成员,司马玮趾高气昂,一幅目中无人的架势。这一场大仗,司马玮受尽了苦难,他自恃这一仗的功劳,认为自己终于在皇族中立稳了脚跟。作为司马炎的儿子,自己才是真正得到了司马氏文治武功的真传,文能富民安邦、以权谋势,如司马昭一般,武能扩甲百方,统摄四野,如司马懿再世,问皇族司马氏中哪个能比,哪个能当,睁大眼睛看看吧,自己才是司马氏最明的那颗孤星,瞪大双目瞧瞧吧,自己才是身披瑰丽鳞甲的少年英豪。
刚刚受了封,在司马玮眼里,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这是对他多年被埋没的极度肯定,这是让他高举皇族旗帜的讯号。少年得志,难免心潮澎湃、忘乎所以,但他忘了这是朝堂,一个充斥着各种皇家分支的朝堂,一个暗潮涌动的朝堂,世间绝不会缺少一个居功自傲的膨胀之徒,身居高堂的人与人之间总是暗自攀比着城府、权谋,他只看到了司马懿的特殊基因,却对司马懿用坚忍累砌的逆鳞之势视而不见,这也为他的后文埋下了伏笔。
这一切,司马亮依然用沉重的眼神看着,嘴角微微扬起,仿佛一切都是司马玮演绎兴衰的一场趣味戏剧,原以为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曾想却是文末片尾,欲灭其火,可添其柴,司马亮坐等火势蔓延到不可收拾。
司马玮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赏,许是得意得忘了形,竟要搬出岐盛:“禀陛下,儿臣司马玮还有一事相求。”正说间,司马玮双膝跪地,左手握于右手,头缓缓贴于手背,伏地叩拜。
“楚王平身,所求何事?”
司马玮直起上身,回答道:“儿臣此次领兵出征,还有一人功不可没,他就是臣的军师岐盛,也是他,用计诛杀了反贼张统,张统夜闯军营,岐盛只身犯险,差点丧命,臣向陛下请愿,也一同封赏岐盛。”
司马炎听到这,皱了皱眉头,极不情愿地问道:“岐盛?是那率兵追杀汝南王的岐盛吗?”汝南王司马亮心中暗喜:“这个年轻的司马玮,难道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赏赐卫瓘吗?也不动脑子想想,竟贸然为岐盛求赏,真是愚蠢至极啊!”
司马玮听到这,心中一慌,心说:“皇帝怎会知道岐盛带兵去追汝南王的事,莫不是司马亮回朝先参了我一本吗?那天明明是‘追',是‘寻',是‘搜',从父皇口中却变成了‘追杀',怎么一回事?”
“回陛下,反贼张统虽死,可他的儿子还被我部扣押,岐盛……”
还未说完,司马炎便打断了司马玮:“张统儿子现在何处?”
“遗失了……”
司马炎变得严肃起来,略带埋怨地问道:“怎么遗失的?!”
“回陛下,当晚儿臣派士兵看管这个少年,不知怎的,晚上被人悄悄劫了营,一早就发现少年遗失了……岐盛当即就派人去搜寻少年的下落……”
“岐盛就去司马亮的营中搜了?”
“岐盛……他……他去了……他是去了汝南王营中……”
“那就是汝南王司马亮劫走了少年?”
“并无依据。”
司马炎大怒:“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吏,竟敢妄自追杀皇室王族的士兵,是受了谁的指使?”
司马玮跪倒在地,稽首而叩,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不轻,瘫软得不敢动弹,艰难地从嘴边挤出几个字:“皆是……是他自己的主意。”
司马玮若是自己揽下了罪责,刚刚领的封赏就会变成了一抹泡影,以功抵过,可司马玮偏偏是个软蛋,几声训斥便回了原型,把罪责竟都推在了岐盛身上。一个当朝天子又怎会直接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的罪,这岐盛虽是王府中的府僚,是地位尊贵的霸府中的核心人物,但天子治一个霸府中幕僚的罪,需经三省核批,再将案件由三省交予御史台,而后御史台再交由廷尉,层层批复,未免太过兴师动众,真是肚饿杀鸡用了宰牛的刀,冷冬起夜裹了战场的袍,郊野烤肉使了尖利的矛,忽听蚊叫甩了腰间的镖。
司马玮的不坚挺也是让司马亮没想到的,罪责推到了岐盛身上,皇帝也拿他不得,一个皇帝治一个幕僚的罪,如此小气的人如何当得了皇帝,如此小气的人又如何掌握民心。
不出司马亮所料,司马炎气消了一半,责罚司马玮,巩固了皇家威严,赏了司马玮,又给他当头一棒,也就不再追究:“既然岐盛是你府中的人,就交由你自行处置吧!”
司马玮战战兢兢地起身答谢主上,黑骑遗子的争夺战也就告了一段落,这个事件如同是一块石头落入了平静的流水中,让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廷更加得波谲云诡,那些惯用政治手腕的野心家们渐渐露出了欲望獠牙,充满蒙诈且游离的目光迅速聚集在了“黑骑”两个字上,耳边始终悠悠荡荡地回响着《复甲新书》的高亢战曲,由大魏开启的独树一帜的灿烂风骨悄悄颤动着每个棋盘肉子的心……
时间拉回到现在,那个黑骑遗子如今出落得一个美少年模样,司马亮悉心照顾他,请了曾任太子少师的师傅教授他,请了在襄樊隐居的深山高人指导他武艺,他悄然在司马亮身边长大,他就是流坞。
由于司马亮的藏匿,流坞对他的身世知之甚少。司马亮对旁人只说这是他的养子,朝夕相处的这十年,司马亮也渐渐被情感磨没了野心。他躺在榻上,回想着十年对流坞的精心竭力,他对流坞产生出的情感,已经超越了血浓于水的亲情,甚至觉得流坞才是继承大统的人,培养一个人应给他适合的空间去滋养他,黑骑所在的地方才是他的练武场,才是他的优美国度。
想到这,司马亮内心又有了细微地改变,看着流坞的长大,他的内心已经愈发柔软,现在的司马亮想把流坞送入华贵的宝殿,送上飘流的云端,听听他骑着黑马时指挥千万乌鳞勇士的厮杀声。
司马亮为了阻止外戚杨骏篡夺皇位,派流坞阻截杨骏夺取禁军的计划。同时,杨骏在宫中搞起了动作,成功地拉拢了杨珧,然后借机对何勖下手,此时流坞劝动了何勖,虽不知道二人达成了何种共识,但何勖已安心走在了归省的路上。
何勖的目标是庐江,一路沿淮水顺流而下,行至半路,何勖由大的客船换乘了小的快船。沿江两岸,山势峻峭,这时又逢春季,何勖远观两岸,翠色怡人,薄雾笼于山野之间,似白纱披于胸间,满山草色似绿碧缎子缭绕于臂膊之上。快船劈江波乘风而行,苍鹭共戏,三五结队,近水悠游,或栖于水面,或歌于船头。清风轻拂于面,江水微洩于台,水气澹澹,延绵蒙漫,润脾肺之清泽,濯心田之沦涟,闭目则忘乎其境,仰首则心达神凝。忽而,山岭遽逝,原野通旷,极目百眺,难现边际,独留天界之璇白,不着莽苍之垂缘,双耳扩荒,睁目气闲,精气荡荡乎出于凌霄,浑然巍巍乎慑于平江。
不知不觉地,何勖下了船,来到南方境地,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许久未回家乡,何勖的脚刚踏在地上,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不必警觉着他人,不必紧绷着神经。他进入一间酒家,刚刚坐定,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你可是何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