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鸢羽
郑直眼见沈望舒软硬不吃,已退无可退,只得铤而走险。他自知万万不是沈望舒的对手,故而心生一条毒计。但见他袍袖忽地向身后一扬,电光石火般射出三枚暗器。暗器颜色灰白,皆由精钢打造,外形似鹰隼之羽。他寝淫此道多年,算得上武林一绝。三枚暗器虽是一齐发出,可力道却各有不同,且去势极其精准,分打沈望舒上、中、下三路。
“鸢羽镖!”沈望舒讪然一嗤,“哼,雕虫小技,也想伤你家二爷吗!”话音方落,凝神审度三支“鸢羽”的走向,又用余光扫了扫弥天大雪,剑眉不禁微微一蹙,心下一忖:“到底是老江湖,心机倒比功夫深。”
原来那鸢羽镖的颜色本与雪花相差无几,眼下雪势既大,郑直便以雪色为掩护,在一片皑皑中先发制人。飞雪迷目,朔风塞耳,常人难辨暗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不免中招。
然则沈望舒何许人也,悬天双璧又岂是常人可比?见其泰然自若,反手一挑,须臾将身后那柄巨剑拔了出来。此剑极为雄阔,剑身几乎有一人来宽,又异常沉重,足抵七八十斤,可到了沈望舒手中,却轻如树枝柳条。他陡然驻足,手腕轻轻一晃,竟将此千钧重剑挽出了三个剑花,直扫得霜雪飞溅,迷雾四散。而后“嘡啷”一声惊响,巨剑戳地,入土三分,犹如一面盾牌般挡在他身前。
“叮、叮、叮——”
鸢羽镖眨眼及至,三声清响过后,无不撞在巨剑之上,瞬间跌落在地,与积雪混同,肉眼再也难辨。
如此一来,郑直的盘算已然落空,无论再发多少暗器、不管角度怎生刁钻,都会被正面的巨剑挡下,伤不得沈望舒分毫。除非他有“隔空控气”的本事,能让暗器中途转弯,绕至背后伤人,可这等高深的武学境界,又岂是郑直之流能有的?
“可惜啊,可惜!郑大门主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枉费工夫。”沈望舒奚落一句,收剑复又拔步直追,“平心而论,你刚刚这一手使得也算巧妙,因势利导、临机应变。武学之道本与兵法相若,能懂得占天时、借地利,倒也不枉为一派宗主。”
“我听闻沈二侠手中四剑,皆有妙用,或攻、或守、或凌厉、或巧变。若江湖所传不虚,阁下方才使的这把‘天渊剑’乃是守御之剑,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出鞘。‘悬天双璧’何等样人,不才能让沈望舒拔‘天渊’而守,也算得上……”郑直刚有三分得意,话未说完,忽觉胯下有异,垂眼观瞧,原是自己所骑的那匹“墨玉狮子”四蹄发软,口喷白沫,似要支撑不住。他一心逃命,哪里还顾得上这畜牲的死活,只举鞭狠狠抽下,马臀上随即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这马儿纵使神骏无比,却也禁不起此番折磨。水不饮,草不进,狂奔三日,加之天寒地冻,便是九天之上的龙马恐也有死无生。郑直此刻若不撒狠,它尚能坚持一时,而这一记马鞭,无疑成了终结这条生命的勾魂幡。但听它苦苦哀嘶一声,戛然止处,身子终于重重地栽了下去。
郑直乃一派之主,轻功本也不弱,倘在平时,弃马安然落地亦非难事,怎奈眼下腹内饥渴,手足无力,猝不及防间竟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腚朝天,口、鼻、耳内塞进无数积雪,眼睛明明闭着,却看见了几颗金星。口鼻中的雪渐渐融化、变暖、有腥味,他知道,这是自己跌伤淌血之故,其实他不知道,这是死亡逼近的气息。
他尚未起身,便听到不远处的沈望舒口中“啧啧”之声不断,
“唉!恶主有罪,义马何辜?倘若我没算错,这是你害死的第十九条性命了。”
“你胡、胡说!”郑直啐出几口腥红色的冰雪,可舌尖还是有些发麻,“若非你发了疯般地穷追不舍,这畜牲怎会累死?这条性命分明是因你而死,岂能怪在我的头上?”他边说边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打着身上的浮雪,方一回身,不由得惊诧万分,竟见沈望舒神色悠然,席地而坐,已将挂在腰间多时的酒葫芦拿在手中,大口大口地豪饮起来,俨然一派超脱气象。
郑直先是愣了刹那,跟着慢慢向前探了探身,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不追我了?”
“我不是已经追上了么?”
“你不怕我再跑?”
沈望舒“扑哧”一下讥笑出声,险些被刚要入喉的烈酒呛到,信手一指郑直身旁倒毙的宝马,“你六条腿都跑不过我,眼下只剩了两条,还能逃到哪去?”
“你……”
“好了!”沈望舒冲他摆了摆手,淡然道:“该说的,这三天都已说尽了,你我不必再枉费口舌。”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有四个烧饼,自己拿了一个,而后整包向郑直扔去,“饿了吧?吃饱了再上路。”
郑直早已饥肠辘辘,见那三个烧饼投来,眼中黯淡的神光突然为之一亮,简直比见了亲爹还亲。他也顾不得吃完之后是死是生,只饿死鬼般囫囵地往嘴里送,眨眼间已塞进去两个。
“二侠……”郑直边嚼边用余光偷瞄沈望舒手中的酒葫芦,含糊不清地道:“光吃烧饼……噎得慌……”
“……你事儿真多。”沈望舒半个烧饼尚未吃完,又将酒葫芦抛了出去,“给你了,我不和你这嘴臭心黑之人在一个壶中喝酒!”
郑直接在手中,狂饮数口,身子暗暗向前挪了几步,窃喜眉梢,盖因不知不觉间,自己与沈望舒的距离已越来越近。他想到此处,锐声叫道:“二侠之物,郑某岂敢夺爱。接好了,莫洒了您的好酒!”抬手一掷,那酒葫芦径直向沈望舒飞去。
沈望舒却不知,飞来的何止酒葫芦一物,尚有一支鸢羽镖随之隐藏其后,直奔他印堂射来。惊觉有诈时,二物已距他面门一步之遥,自己此时坐于地上,起身闪避自是不及,欲拔剑格挡又怎施展得开?他本来好意赐郑直断头酒饭,哪料对方竟如此卑鄙,心头顿时怒极,怫然大喝一声:“好贼子!”
他虽怒不慌,手掌轻轻一托,把酒葫芦向天上打去,忽又反手拍地震出一物,居然是脚边一块碎石。那石子只有葡萄大小,被掌力一震恰似火铳冲天,自下疾飞而上,“当”,猛地将鸢羽镖撞落。惊中带惊,险之又险,二物相碰之时,离沈望舒眉间仅两寸有余。此番攻守快如闪电,值此,那空中的酒葫芦都尚未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