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试牛刀
第二章小试牛刀
1
夜,月白风清。
皓月已把浓浓的月色倾泻入天井,水池中可见月亮飘动的姿影,几缕碎云拂过,青幽幽的满月明朗晶莹。
栀子与茉莉飘着淡淡的清香,微风徐来,修竹婀娜轻摇;纵情盛开的杜鹃、扶桑点缀其中,大气中充溢着舒适的温馨。
刚刚从大哥房里出来,书仁想醒醒脑,透口气,扶在拦杆上仰望星空。
他同大哥就钱庄的改革和下一步的打算进行了切磋,尽管各抒己见,意见不尽统一,倒也无大的分歧,至于王必成也在谈话之列。大哥之意,锐叔这样一种关系,即使是王必成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应尽量地沟通与交流,从好的地方多看,能担待的多担待。
书仁却不能完全苟同。所谓不完全,是指锐叔这种关系是应该考虑的,但不绝对。他固守的法则是照章办事,量才而用。对人的评价是以业绩的好坏作基础的,口头上的海阔天空固然不错,实际行动说明一切。对于王必成,现在作结论尚早。书仁并没有对王必成说三到四,更没有把他看死。
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起好步,从什么地方下手?从资本金来看,作为钱庄,倒也差不到哪里,但作为银行就相形见拙。在他的眼里,钱庄只是生意人的钱袋子,出纳员。而银行却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钱业机构,特别是有一世之雄的书仁,考量更是非同一般。但银行有门槛,跨越这个门槛还要动很多的脑筋,首当其冲的是规模必须上来。基数太小如何施展、运筹?看来,大哥提示得不错,打通铁路,海关,制造业的渠道至关重要,特别是现在,首当其冲。
书仁沉浸于苦虑之中。
“嘭嘭……”夜深人静,大门有人在敲,尽管书仁在正房二楼的走廊,仍可清晰地听到到大门的响声。
胡妈掖衣从厢房而出,门开,是书忠。
“二哥,你还没有睡?”书忠上在走廊的楼梯口说。
“等你。”书仁脸上显得不快。
“王必成有个朋友的孩子做满月,喝了几杯。”
“怎么这么多事?王必成经常邀你喝酒,大嫂把你的饭还留着。”
“盛情难却。”
“你知不知道钱庄的事这么多,你却去喝酒?”
“下班时间不行?”
“道理上讲可以。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不是只讲道理就行的。白天的工作你是满负荷?即使是,晚上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对白天的工作做一下回顾?反思一天工作中的失误,调整一下着力点,整合自己的资源,以新的面貌迎接明天的工作?”
“……”
“法兰西德西尔潘的那件事联系的怎么样?你是分管外资的。”
“法行同意与我们联合,可是……”
“可是什么?”
“他们要求瓦西尔帮办进驻我们钱庄,作为联络员,享受副总待遇。”
“瓦西尔是怎样个人?”
“听说原来是个海员,可能与德西尔潘是亲戚。”
“他们提供多少资金?”
“大概五十万圆,以挂旗费进入。”
“五十万圆少了,尽量争取多一点,瓦西尔的待遇不是问题,当然只指薪水。挂旗费是法行的重头戏,但极不稳定,也不便操作。”
“我再去努力一下。”书忠说。
“好的。”书仁感到棘手。好不容易通过老同学父亲的关系联系上法行,原以为很好搞定,
看来也不是到口的肉。
“你以后说话必须严谨。我不喜欢听‘大概’、‘可能’这样的字眼。
“这件事还在瓢把上,你怎么不及时同我商议?‘下班了,去喝酒有什么?’你说得倒轻巧。此事是第一笔外资款,必须仔细运作,不可有任何的懈怠。另外,王必成虽是锐叔的亲戚,也不能经常酒、肉什么的。工作归工作,生活不可太随便。”
“嗯。”书忠对二哥的话,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句句没有错,自知理亏词穷,声调也
很低。
“二哥,那我去睡了。”
“嗯,早点睡,明天事还多着呢?”
望着书忠的背影,书仁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到王必成之举,也没有过多责备的理由。
书仁没有睡意。“融资如何才能扩大呢?”书仁从走廊移步入卧室。
深夜,吴家二楼中间的房间还亮着灯。从天井中望去,镂花的窗户透出温馨的光亮,一个年轻身影在踱着步。
高悬的明月如镜,春日的十五月也圆,天井中响起蝈蝈的鸣叫声。
书仁的房间可以说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张桌,一个衣柜,一套单人沙发。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有菱有角,这是父亲要求,也是留学RB的习惯。
房间摆设很有条理。沙发背后是竹制的书架,书刊整齐摆放,分门别类,桌上一支笔,几张纸,一本通讯录。
书仁依桌而坐,翻阅着通讯录。通讯录上记录着各类人员的信息,他今天要翻阅的是与铁路、银行、造船、海关、警局有关的头面人物。他记载得很详细,府宅、衙门、驻地、司职、甚至婚否、妻妾、爱好等。这些资料有人认为无关紧要,有人认为多此一举,而书仁却如获至宝。大量的资料是各种关系收集到的,重要的是他不会放过名人聚会、生日、寿诞等。他认为,只要有这些资料,就有运作的目标。
台灯红色的光线,柔和地映在他的脸上,本来就很健康的脸庞更显得毫无倦色,神采奕奕。
快速搜索的双手在一行字间停下来,跃然纸上的是铁路协办李其明。
“李其明?”书仁在快速地回忆,“……铁路协办?哦,想起来了,不是两个月以前的一次聚会吗?对,上周还见到他的秘书小何。哈,终于找到了你,李协办。”
当书仁从楼上的办公室出现在一楼营业厅时,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零五分,职员门都在忙个人的事。书仁眼睛里有细微的血丝,显然熬了夜,精神却很好。他走到国资柜,见纸篓废纸未倒,一双袜子放置于纸篓的上方。
“王必成呢?”书仁问一位打着算盘的职员。
“王柜长……还没有看到。”
“平常也是这样吗?”
“……”
“现在几点,你看看钟,他来后要他到我办公室,说我找他。
书仁到书忠的柜上,不见书忠,柜上的黄师傅正在抹桌子。
“黄师傅,柜上怎么缺人……”所谓外资柜只有书忠和黄师傅,显然指的是书忠。
“书忠柜长可能昨天到法行去联系业务了,我想大概是忙得很晚吧。……噢,书忠柜长来了。”
门口可见书忠的身影。他一手提着包,另一手拿着早点,急忙跑进来,由于阳光的作用,跑进柜台边也没有看清书仁。
“你怎么迟到?”书仁说。
“嗯,二哥,我睡过了。”书忠一惊。
“我听大哥说,你又回家很晚?”
“你说要解决法行的资金,去应酬嘛。”
我从大哥房里出来都快转钟了,你……”
“我回来时正好你回到自己房间,我还看见你房里亮着灯。”
“……进展如何?”
“还行!”
“哦,”书仁略作沉思,“你作一下准备,理个思路,把法行的资金问题带到资金调度会上,也听一听各柜的意见,特别是物质充低,这事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尚要花费一些功夫的。”
“行。”
“不要迟到。”
“知道了。”
2
资金调度会在钱庄还是新事物。
在RB,像三菱、三井这样的大型财团,每周都有这样的会议,长则1小时,短则几分钟。议程很简单,布置、检查、决断,特殊情况允许讨论,一般到会的是各部门的主管。会议尽管很短,效率却极高。书仁借鉴这一模式,把其思想引入。他要求,会下各部门把需要解决的事项理出提案,在会上言简意赅的提出,总经理拍板敲定。对于上周决定的议案,没有特殊理由,必须完成,不容分辩。会上的内容记录在案,纳于检查、评估,并与业绩挂钩。此举,可及时解决部门间的协调、矛盾和问题,较好地进行信息交流与反馈,提高效率。
目送书忠,书仁现在急着想办的是铁路辅线款的融通权。
铁路协办李其民掌管着官办平汉铁路孝感到汉口辅线的建设基金。第一期大约在一百万大洋,而且还有后续工程,这项资金如果能通融到手,钱庄的运作资金将上一个台阶。依此为契机,能够把类似于铁路这样的资金抓到手,办成银行一点都不费力,甚至可以渗透到租界各国的洋行,这个消息是几天前通过李其民的秘书何宝元了解到的。
“是公是母,试一试。”
几次同何秘书联系,总算得到何秘书的消息,李其民今晚在家。
“尽管是投石,路必须问清。”书仁暗下决心。
李协办的府宅在法租界一隅,原系清朝遗老挂旗所置。法租界对华人显贵通过挂旗的方式允许在租界区买地置宅,当然要交一笔挂旗费。法国人通过这种方式搜刮了不少华人的钱财,这也是租界“国中之国”的一种奇异的存在方式。
李宅是一排西式建筑,凸现欧风美雨。树木交互掩映的马路上,偶尔可见高头大马的洋人和衣着考究的华人显贵。除了挺拔入云的梧桐树,还可见院墙上茂盛的凌霄、爬山虎之类的藤萝从半空中垂下,一片绿色,偶有星星点点橘黄色小花点缀其中。绿色的瀑布在暮阳的映衬下,好似镶着宽宽金边的条幅,泛着点点闪光,如同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满目的苍翠,满眼的绿色,书仁顿觉释然,预感到老天有助于他。
在这悦目的翠绿中,闻着淡淡的清香,他加快了步伐。
进门见一庭院,石铺小径,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木,尽头可见一座假山,几丛青竹轻摇,相映成趣。
拾级而上,可见镶有玻璃斗拱的客厅。客厅外麻石廊柱,凸现豪华气派。
书仁递上名片,男仆彬彬有礼,他轻点其头,微笑躬身,看来主人已通知男仆。在男仆引领下,书仁步入客厅。客厅铺着绿色的地毯,厚度不少于五公分,脚踏上去,只觉身子下沉,再行几步,颇具腾云驾雾,飘飘然然之感。
大大的沙发,书仁坐下,整个人像陷在里面一般,反倒不舒服。由于是拜访主人的,坐着难受,到不如站着合适。书仁起身,轻踱着步,打量客厅的摆设。一会儿,客厅中央的吊顶倏然大亮,将客厅映照得金碧辉煌。再看窗外,已是暮色霭霭,可见树丛中路灯已亮。左边的门厅有人说话的声音,秘书小何与李其民一起步入客厅。
“你好。”
“您好。”书仁与何秘书寒暄。
“明志钱庄老板吴书仁先生。”何秘书向李其民介绍。
“书仁拜会先生。”
“铁路总办其民翁。”处于尊重,何秘书将协办说成总办。男仆上茶,一缕清香充溢。
“噢,坐,坐。”李其民大大咧咧。
“是,李总办,”书仁笔挺地站着,李其民用手示意,书仁坐下,上身仍然笔挺。“谢谢。”
“好,好,年轻人,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看来李其民对书仁第一印象不错。
书仁从侧面得知李其民也是行伍出身,对军人的仪态很讲究,所以书仁不放过见面的机会来说明自己。虽然没有当过兵,却长在军人家庭,RB留学时养成的准军事生活习惯,使他颇具军人味道。今天造访是有明确目的的,因此他要好好表现一下,得体又不张显。
督军聚友会虽然曾有一识,人多纷杂,没有看清楚,今天才得以看清此公。李协办五十多岁,却像六十有余。没有带帽,青皮光头。矮个头的他脸上满是皱纹,如果不是衣着锦缎,在此相见,书仁真不敢相信此翁便是官方大员。若在田野着衣农装,扮个农村耕地的大爷,绝不需要化妆,不过此人小眼却闪出敏锐犀利的目光。
“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物。”书仁暗思。
书仁递上名片,寒暄几句,观察着对方,盘算如何开口。
“钱庄是盘钱的,当今有钱好办事哟。”李协办心不在焉。
“场面小,只能做点小生意。”书仁应了一句。
“小生意也是生意喽,汉口生意比你小的多的是,对不?”以话就话。
“此话不假。不过满足于小的生意不是学生的初衷。本来学生最大的愿望是投笔从戎,步父亲军旅之尘,随中山先生荡国之外患,驱列强之暴虐,救民众出之水深火热……”
“令尊是……”李协办一震。
“家父吴贤山,镇守武昌,步兵二十一协第四十一标……”
“吴贤山,名字听起来倒有些熟……”
“李总办也曾在二十一协效过力。”何秘书插言。
“家父,号平顺……”
“平顺……噢,平顺兄,是,是叫贤山,对,四十一标三营吴管带,你是他儿子?”
“学生是家父第二子,兄弟三人。”
“平顺兄是在四十一标,我当年在四十二标,作督队官。认识,认识。”李协办笑容满面。
“怎么没有去承父业?”
“父亲临终前告诫,”
“噢?”
“不许当兵,我们兄弟三人无一例外。”
“当兵的人就是如此,吾有同感,吾有同感。”李协办说着脸色忧郁,他啜了一口茶:“刀光剑影,是非难辨,弄不好名为捐躯报国,实为充当炮灰。罢了,说得心烦。噢,吴老板造访不单是跟我探讨家事的吧!”
“不能开门见山,火候未到,先探路再说。”书仁心中暗想,“从铁路入手。”
“总办,平汉铁路辅线工程,百姓仰望。如铺设完工,运力将会大幅提升。汉口是华中最大的物资集散地,此举将是造福于民的千秋大业啊。”
书仁说着,望着李协办,探悉下文。
“现在是钱的问题。”李协办点点头,“吴老板对铁路也感兴趣?”
书仁顿觉自己是多么英明?如果一见面就直述来意,话不投机,对方没有找到感觉,说不定就黄了。往往一些事就是如此,一旦机不逢时,想挽回也难。
“此公是管铁路的,我就从铁路上发挥。”书仁主意已定,出言铿然有声:
“铁路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是提升汉口城市功能的重大举措。”
“话是不错,不过辅线和编组站在汉口的东北面,后湖首当其中。谌家矶一带乃水患之地,虽前清张文襄公拨款修堤,可惜堤成后资金竭蹶,善后事量极大。若能治理后湖,实为推广市廛,振兴商务之起见,铁路辅线也可安驻。如此宝地……还是钱拦路。”
“政府不正在筹措?”
“政府用钱的地方多,官款挹注维艰,募商款涣散不济,难喽!”
“总办,我在RB留学几年,略知RB的筹措方式,不知总办愿意听否?”
“请讲无妨。”
“RB国土破碎,孤立于大海,地震,海啸频繁,然而他们抗击自然灾害的方略却很有见地。众所周知,除RB人心齐外,筹措资金的方法实际上还是逼出来的,尽管如此,确实管用。我国与RB国情不同,方法可以借鉴。首先,动用税款,按比率必须交;其次是募捐,可以按比率减免税赋,如果遇到天灾人祸,经证实,尚可按比率返款,募捐荣誉仍然保留;再次,关税抽率,进出口关税按比率抽取。当然,除了第二项外,其它都是强制性的。
“行得通?”李协办问。
“孤立岛国,不以此举,后果难想,真正用在实处,国民也心悦诚服。不过,此款专款专用,任何人不得随意动用。”
“这倒是个主意,海关税款……比率……”
“此款必须有守信用的钱业机构运作,有严格的程序来制约,否则,很难奏效。”书仁侃侃而谈,避开实力和银行。
“你们钱庄有多少资金?”李协民睨视茶几上书仁的名片。
“我留学回来,刚接手,常规运作壹仟万大洋,如果特殊情况还可以多解决贰佰万圆。”书仁避开实际资金,而言之存贷额。
“噢,如果三四百万放在你们那里可以随时调用?”
“当然。”
“利息呢?”
“照付。”
“后湖及黄孝段的治理少说也要光洋一百多万,这只是路基及堤防。编组站及铁轨没有五百万是打不脱的,当然,不是一次到位,也不是一次动用,运作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李协办摸着无胡须的下巴说。
“学生钱庄虽小,但………”
“好,你的见解倒是颇有些新意,”李协办拦住话头,“我晓得了,有什么事我会与何秘书讲的。”他朝何秘书望了望,意思很清楚,送客。
再说也是多余的,书仁起身。
何秘书用手示意:“请。”
“谢谢。”书仁礼貌地向李协办点着头。这个头点的很郑重,与其说是点头,不如说是敬礼。姿势如此得体,态度如此礼貌,李协办有一种极其被人尊重的感觉。而且曾是与自己一样从事军旅征战的战友的儿子,又是留过学的时尚青年,来得目的不是清楚明白吗?
书仁刚到客厅门口。
“等等。”李协办走到书仁跟前,“你在RB哪个学校?”
“早稻田大学。”
“什么专业?”
“金融”
“好的,慢走。”
李协办小眼睛盯着书仁的背影,轻点其头。这种点头很少,他是个不随便用如此眼光看人或如此点头的。
3
落日的余晖里闪烁着“楼外楼”的屋顶,顶楼影院的外廊三三两两的人群清晰可见,远眺龟蛇两山,青霭蒙蒙。
书仁倚在三楼窗口,他把视线收回,望着掏出的怀表,七点差五分。
说也奇怪,七点钟开会,现在人已经到齐了,会场上一扫过去谈天,啜茶,吸烟的散漫气氛。大多数人拿着做笔记的工具,正襟危坐,不时地眼望墙上的时钟。
七点整,书仁快步而入,径直走到会议桌前,主持着调度会。
“有的同仁说,我们为什么要业余时间开会,道理很简单,只有这个时间不营业。”书仁开门见山。
会上除书仁的声音外,没有一点零乱之声,许多人望着书仁,目不转睛,思绪随书仁左右。也有的人手执笔砚,飞快地作记录。
“我不是别出心裁。核查、部署、评审这三个步骤是我们工作之必须。本次会议核查上次会议布置的内容,整合资源部署时下业务之需,评审一周业绩进展以及需要改进的问题,其目的是避免我们工作的无序和少走弯路。这三个步骤所涉及的事项应该上下连锁.,左右关联,一层扣一层,一环套一环。简单的说,部门与个人的业绩评价与你那个柜联系起来,柜长是第一负责人,柜内的各个岗位职责又要细分到人,各负其责;所谓左右关联,指各柜之间的联系。业务柜,外资柜,会计柜,甚至后勤都是相关联不可分割的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关联,相互渗透,既要有独立性,又要有整体的观念。我决不允许遇事互相拖逶,各自为阵的作法。”
书仁扫视了会场,见王必成正在作笔记,他说。
“王柜长,你身兼责任制管理,会后请你把我表达的意思与其他各柜柜长商量一下,在原有的基础上作出修改。新的责任制和方案,责任应该更加具体,分配更显公平,也应该便于操作。”
“好的。”
“只能业余时间搞。”
“明白。”
“今天我的开场白多了一点,下面请外资柜谈谈上周与法行联系的情况。”
书忠拿着记录本站起来,说:
“法兰西汇理洋行挂旗费问题已经解决,以物充低的价格也已商定。原则上按全年平均价格结算。平常以库存作价,到年底再按市场综合价格折算,多退少补列入联营帐。
“合同什么时候签?”
“听我们的答复。”
“好,明天去签。”
“行!”
“你兼管后勤,听职员反映食堂这几天米糙的利害,老鼠屎,砂子都有,怎么回事?”
“这几天忙法行的事,没有时间顾及。”
“我们钱庄虽小,五脏俱全,不可能每个环节都要安排专人。去查一查,是管理上的问题,还是采买的问题,赶快解决。”
“好,我一定办。”
“王柜长,经营柜现在总的存贷额没有突破千万圆,规模太小,特别是融资方面,根本没有进展,贷款也只有几家山贷行和几家纱厂。汉口商家几万家,我们不到九牛一毛。尽管贷款的风险问题是首当其中的,但是不能因为风险就束缚了我们的手脚,如此业绩容不得我们居功自傲。”
王必成大气未出,头低着记录,天晓得是真记还是假记,两只眼不时眄视周围,尽管幅度很小,怎能瞒过书仁的眼睛。
“王柜长,你认真听着,赶快拿一个方案,重点是加快资金的融通量。力争本月内存贷额达到二仟万,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立足汉口钱业。
你今天晚上开始理方案,多听取我们内部几个钱业老人的意见,好的建议一旦采用,有奖。必成,你看呢?”
书仁的讲话不容疑辨,显得咄咄逼人,王必成也没有理由反对,说:“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一个晚上恐怕……”
“延长一天。”
“好……”
“总经理,我提个意见成不?”一位黄姓的老员工站起身。
“行,黄先生请讲。”
“我在明志已经干了八个年头了,董事长锐兄待我们不薄.这段时间的相处,吴总经理敬业,睿智,魄力使我们心悦诚服。为了图谋明志的发展,他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我们都看在眼里。好,不说了,大家心里透亮。汉口九省通衢,商机巨大,百业待兴,富商大贾众多,只要有心,哪里弄不到钱?”
“黄先生,请您坐下说。”书仁示意。
“商业之规则,贵卖贱买。有钱就可以贷,有贷就有利。我们明志是小钱庄,小有小的优势,就打小算盘。汉口的银行大多数是十圆开户,一般钱庄也懒得做小生意,我们能不能降低门槛,比如说,五圆开户,甚至可以一圆开户,集少成多,一圆开户难道真的是一圆?”
书仁点着头,认真地记录着黄姓老员工的发言。
“我来说两句。”一个中年职工站起来,“汉口乃华中大埠,进出口仅次于上海。富商巨贾糜集不说,他们的家眷都不少。我们能不能搞点‘读书储蓄’、‘养老储蓄’,而且读书储蓄和养老储蓄基本是定期,好操作,这个量不小啊……”
书仁脸上露出惊喜,眼眸顿亮。
“我也来加一句。”一位年轻的职员举起手。
“请讲。”
“现实是银,圆共用,两种都是法定货币。迄今,我们仍随大流只搞银圆运作,白银却排在其外,既然银圆由白银所铸,为什么不考虑白银?无非是质与量的问题,而且在乡下人们还注重白银一些。
“至于白银的成色,小心点不就没事了。为什么怕麻烦而丢掉庞大的白银存储?而且,按钱业的规则,白银兑光洋其中每块光洋还有二毫半的手续费呢,纯利。”
“好,这样的建议太好了。王柜长,你散会后,找一些有经验的师傅认真碰个头,归纳一下,我们再议。
王必成点头。
书仁看看墙上的钟,差十分八点。
“今天会议开到此,顺便宣布一下,王柜长和吴柜长昨天迟到,按律扣发半天薪水,散会。”
明志钱庄大门口贴着红红的告示,五颜六色的三角形小彩旗密密的套在红绳上,迎风飘扬。特别两块巨大的条幅从顶楼扯到地面,赫然在目。本身就地处闹市,平时里都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今日更显得比肩接踵,人潮如涌。
书仁、王必成,黄师傅等都衣着光鲜,在告示前笑容可掬,解疑答惑。
人群议论纷纷。
“一圆开户。”
“养老储蓄。”
“读书储蓄。”
“银洋通兑。”
“确有点真明堂,看看,哎,莫挤。”
“这也是好事,散钱省一点,日积月累,急用时不慌哟。”
“儿女各有自己的事,还是要靠自己。”一个老者捻髯对另一老者说。
“个杂,这家钱庄会作生意哟。老嫂子,拿张红传单,回去找伢们念念。”一个中年妇女说。
“听说现在当家的是留洋的学生。”
“怪不得,果然技高一筹。”
4
四官殿是二十里长街八码头之一,不仅是汉口到武昌的津渡口岸,还是汉口与上海互航的惟一码头。
这里又是彩灯集市。
若逢年节,花灯满街。人说“四官殿与存仁巷,灯挂长杆样样全,夹道欢迎称‘活的’谁家不费买灯钱。”五颜六色的彩灯,红烛点燃,软竹系提,一摇一摆,满街都是“活的,活的”。平日里人们把这“活的”延伸,有“四官殿,活的”之说。比如,有一家凉床嘎吱嘎吱响,有人就会说:“么样,这凉床是四官殿,活的?”甚至买鱼的小贩,把那要死不活的鱼掐着:“四官殿的鱼,活的,您看,这眼睛都在翻喽。”
四官殿是垂直于花楼街的临江码头,也含附近的街市。汉口的街道很有特点:凡是与长江和汉水平行的都叫街;凡是与街道垂直的都叫路。街与两江平行,路与两江垂直,与花楼街垂直的江汉路以东就是浓烈西方格调的租界区。
薄暮时分,热闹的后花楼,街灯已亮,夜市准备开始。人流中有一个年轻人匆忙疾行,布鞋在青石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叫刘江,二十三岁。小伙子高高的身个,不胖不瘦,国字型的脸上渗着汗珠,喧闹的街市从他眼前晃过,他望都不望,他是应约到明志钱庄来换外汇的。此时的他刚从法国船上的水手那里换得法郎,然后到钱庄来兑换银圆,从中获取差价的。如果机会好的话,这样的生意一天可以赚一至二圆。汉口做此生意的不少,惟独他的效率和信誉度高。
刘江头脑灵活,人又勤恳,兑换外币中不分贫富,童叟无欺。加上他辨别银两的成色和银圆的真假堪称一绝,微妙的重量差异,他都能掂量八九不离十;细微的成色优劣经他口一吹、手一拨,妙判如神。至于外币经过他的手,毫不夸张地说硬是比专用设备还灵。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决不过分。小小年纪,尚有如此功力,既有天赋,更是勤奋。
当他把法郎递给还没有走的黄师傅手上时,已经是汗湿衣襟。
“哟,不少,三千法郎。”黄师傅麻利地数完,面带笑意,“明天到柜上拿钱。”
“行,放在您这里放心,明天我上午来。”
“给你收条,下班了,只是便条。”
“没关系,又不是头一次,麻烦您。噢,我还要到汉正街淮盐巷去,他们要点英镑。”
“饭吃了没有?”
“搞完了再吃。”
“在外吃一点?这么晚了。”
“母亲给我留着,外面贵。”
“那好,明天上午我等你。”
“谢谢您,黄师傅。”
望着刘江矫健的身影,黄师傅发出感慨:
“真是个好伢哟。”
当黄师傅把法郎交给保管员时,书仁下了楼。
“哎,总经理还没下班?”
“你们不也是?”书仁微笑说,“哦,忙完了没有?”
“刚刚收到三千法郎,,如果不守约,人家恐怕是要到别家去了。”
“谢谢您,黄师傅。回家师母把饭准备好了吧?”
“我一个人,妻儿在乡下。”笑中略带凄楚。
“每天晚餐如何解决?”书仁面带愧意,忙碌之中,疏忽了对员工的了解和关心,他心中顿觉不安。
“小摊上随便吃点,好在方便。”
“噢?”
“总经理,黄师傅,我先走了。”保管员笑脸盈盈。
“好的,街上人多,注意安全。”书仁对女保管员说。
“谢谢您。”女保管员用手作了个再见的示意。
“黄师傅,我也没有吃饭,一起喝两杯?”
“那怎么行,这么晚还要劳你?”
“别这样,也想同你聊聊。”
“那就拖你的步了。”
注:19页中清末,清军中“协”相当现在的旅,“标”相当于现在的团
管带:营长督队官:副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