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商贾的钱最好赚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第三日上午,江顾在桑府管事的安排下,正式接手桑家在金市的业务--一间开在洛阳金市的店铺。
说是接手,其实桑家金市管事还是会过问经营状况,没办法,桑氏得保证不会亏本,不能因为一个比试,把偌大的家产给搭进去吧。
虽然经营权力受到了限制,不过让江顾比较欣慰的是,这里的环境比牛马市强多了,店铺不仅设置在一间高地基的瓦屋中,外面还挂着一面随风飘扬的招牌旗帜,上面用白底黑字书写着“桑氏铁石”四个大字。
“先生,你真的能在五天时间内,卖掉三千石铁矿石吗?”玩心大起的刘彻,一直在店里东看看,西瞅瞅,把玩着铁矿样品。自打成为太子,他在闲暇之余跟着韩嫣喝酒、骑马、寻欢作乐,却从来没有碰过商贾的东西,“三千石矿石,够装两百多辆马车了。”
“顾现在只求桑弘羊赚不到一百万钱。”江顾坐在草席上,说出心里话,“仅靠铁匠,肯定卖不掉,必须要转手给其他商贾才行,但金市又不止桑氏一家,除非价格足够低,否则竞争力都相同,只能看眼缘。”
“要不我给洛阳少府打个招呼?”刘彻累了,瘫坐在草席上,喝着韩嫣从洛阳府库中取来的美酒,“区区三千石,还吃得下。”
“这怎么行?”江顾摇头,“我答应桑弘羊不依靠家上的力量,出尔反尔,君子所不耻,即便赢了,也只是小人的胜利。”
“可看先生这么急,彻甚是心痛。”
“顾争取冷静点。”
江顾喝着刘彻递过来的酒,仔细思考对策。
如今看似局势陷入僵局,但也暗含一丝生机。
就拿桑氏库存都是铁矿石来说,比库存都是铁器好了一万倍。
非农忙的时候,铁器需求量很小,想卖出去比登天还难,但铁矿石就不一样了,除了农具外,武器,配件等,都用得到。
汉比起唐宋,冶铁技术确实不高,但铁器产量却死死碾压,李京华先生推算,整个西汉的钢铁产量是唐朝的二十倍,尤其是西汉喜欢囤武器,就拿汉成帝永始四年东海郡武库来讲,拥有两千三百七十五万件装备,是的,没有看错,八位数。
这么大的需求量,显而易见,当下不缺铁矿市场,缺的是销售出去的方法。
江顾酒樽中的清酒已经见底,脑海中还在思索后世销售的成功案例,希望能在两千多年的积累中找到一个破局之法。
如今消息闭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大人物帮忙“背书”,宣扬铁矿石将要涨价,引起市场恐慌,从而带动疯狂抢购。
其次,江顾想到了打广告和推销这两个方法。
比试只有五天的时间,来不及想哪个方法更好用,只能三管齐下,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顾看着正用扫帚清理屋内尘土的管事,唤了一声:“周老丈,库房的矿石产自哪里?”
“荥阳。”管事老头儿,头也不抬地回答。
“其他铁商的货……”
“都是荥阳的铁石。”
“原来如此。”江顾恍然大悟,“多谢。”
刘彻不解地眨眨眼:“先生问这个作甚?”
“本想凭借产地优势,广而告之,吸引商贾。”江顾捂着额头,苦笑,“此法看来是行不通了。”
“小辈,劝你莫要看轻我桑氏的经营之术。”周管事抬起头,蹙眉,言语中尽是无语,“你能想到的,我桑氏同样能想到,
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卖,库房中也不会积存三千多石。”
自有商业交易,至现在的大汉,早就超过了两千年,商贾有什么方法没试过?
这番话彻底给江顾提了个醒,想吸引人,三种方法必须要让人耳目一新,最好采用一种没有见过的全新噱头。
“家上。”江顾脑海中浮现出一种方法,一种国外的方法,“能否借我几个人?”
“先生需要,吩咐一声就是了。”刘彻指着蹲在门外,进行警戒的仲赤,“他们随时听命。”
“周老丈,敢问购买铁石的商贾,一般都在哪里落塌?”
“城南师氏客舍最多,喜欢体验洛阳人物风情的会选择在城外乡里居住,当然也有一些人会住在某些常年合作的伙伴家中。”周管事好心提醒,“这群人来自全国各地,因为言语不通,平常日里一般不见客,想联系到恐怕不容易。”
“多谢提醒。”江顾没有因为最后一句气馁,笑着点点头,从书架上取来一些竹简,提笔开写。
既然客户不主动过来,那就主动联系客户。
至于话术嘛,江顾已经想好了,有九成把握送到目标商贾手中。
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二十多卷话术相同的竹简便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例上。
江顾满意停笔,把仲赤叫进来。
附在其耳边吩咐几句,后者眼神从正经,渐渐变成了古怪。
仲赤看着小山般的竹简,眼睛颤抖,犹豫道:“真要这么做吗?”
江顾郑重点头:“等全部卖出去,让桑弘羊那厮请兄弟们喝酒!”
“……”仲赤见对方坚持,尤其是刘彻在一旁看着,也不好拒绝,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吾即刻下去安排人手。”
刘彻留下一卷竹简,饶有兴致打开。
刚看完第一句话,他脸部肌肉忽然就开始抽搐。
这种未来的皇帝,第一次觉得商君重农抑商的力度不够。
为了做买卖,竟然……
刚才管事说了,先生用的手段,他们大多都用过。
想来也是,先生并非商贾出身,今日所行的手段一定是商贾用剩下的。
是的了!
一定是这样!
这群可恶的贾人!
等继位了,一定要把商业税提升到六成!
刘彻暗狠狠地想到。
他内心第一次升起把商贾按在菜板上切的冲动。
被比试所累的,不仅江顾,另一边,桑弘羊也愁眉苦脸好久。
为了想出五日赚一百万钱的办法,他利用两天的缓冲时间,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不断地翻看家族这些年经商留下来的记录。期间,他还会看一些商圣范蠡、秦相吕不韦的商业活动,企图从这两位先辈的生平事迹中找到掘取第一桶金的方法。
古今商贾,想要赚取第一笔财富,必须采取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
范蠡第一桶金是在齐地晒盐,贩至秦国。
吕不韦的第一桶金则是往来各地,奇货可居。
桑弘羊捧简昼夜冥想,希望找到符合自己的道具。
可能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亦或是这些年的经商经验有了用处。
比试开始的第二天,他带着熊猫眼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也带出了他悟出来的道理:
“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桑弘羊站在院中,疲倦的目光望着湛蓝的天空,咧嘴笑了。
不就是一百万钱吗?
只要时间足够,依靠白手起家,一千万亦可!
他摸着怀中尚且散发墨汁气味的竹简,对一旁侍奉的管事吩咐:“备车!吾要去师氏府邸一趟!”
“家上不先休息一会儿吗?”
“吾怀揣万金之法,安能睡得着?速去准备!”桑弘羊畅怀大笑:“让本家会计清点账目,十日之内,吾要见到两百万钱!”
“您进书房之前不是说,此番比试禁止动用家族财富吗。”管事好心提醒,“再者,这么大的数目,是否先请示老家上?”
“这些钱是事情结束后用的。”桑弘羊指着书房道:“案几上有卷封在竹筒中的帛书,安排人送到父亲手里,他看到之后自会同意。”
“唯!”
在管事的麻利安排下,桑弘羊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师氏府邸的客堂中。
桑氏作为本地中等商贾,师氏自然要给足面子,出来接待的是嫡长子师秋,此人二十多岁,国字脸,嘴唇宽厚,外披一袭绒皮厚衣,内衬是蜀地大红色丝绸,讲起话来,中气十足,“桑小弟不在家中经营盐铁,怎有空光临鄙舍?”
师秋笑容真挚,安排人上菜,又亲自为桑弘羊斟酒,丝毫看不出洛阳首富之子的架子。
“吾这里有一笔大买卖,想来兄长会感兴趣,特来叨扰。”桑弘羊抱起肘子啃了两口,一杯酒下肚,精神顿时亢奋了许多。
“能入得了桑氏眼的买卖,数额应该不低吧?”
桑弘羊举起沾满了猪油的小手,淡定地伸出三根手指:“能让贵府每年盈利增加三成!”
师秋挑了挑眉,出于礼貌,笑容不减,而是唤人拿来了笔墨,以便记录推算,同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能否详说?”
“令祖-师史当年为了行商方便,在大汉各地修建了许多带有仓库的客舍,后来随着师氏规模的壮大,客舍也跟着扩建,如今,洛阳也好、临淄也好、晋阳也罢,师氏客舍俨然成为过路商贾停靠之处。”
桑弘羊细数:“不过,天下商贾不止师氏一家,此法一出,各地纷纷效仿,修建不少类似的客舍,抢夺到许多客源,贵府为了留住客人,又开始在客舍中采用‘出谜,答对免房费’的方法,只可惜,此法也开始被人学去,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师氏客舍又将没落。”
师秋正襟危坐,竖耳聆听。
“一辆货车在师氏客舍停留一日,需支付五钱的费用,一支商队通常有二十辆车,也就是说,每天能带来一百钱的收益。”桑弘羊啃净肘子上的肉末,放下骨头,笑着地说道,“兄长现在可以动笔算账了,洛阳师氏客舍一天能赚多少钱。”
师秋身为嫡长子,亦有处理家族财务的职责,这种事情每天都有专门的竹简汇总,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不用算也知道,但是处于机密,不便说出来,“桑小弟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算过了,洛阳一共有三座师氏客舍,每天住宿的商贾共计三百余人,每日营收停车费三万钱,至于这群商贾所食,都是小钱,可忽略不计。”桑弘羊往嘴里塞了一把豆子,用酒压了压,坦言道:“这几百商贾所携带的马夫、仆人,超过六千人,这六千多人在仓库外露宿,食用的都是随身携带的餱,压根不会在贵舍吃饭,可对?”
“不假。”师秋大大方方承认。
“我来的时候,去庖厨那里问了,一般来讲,一个成年人,一天要吃三升多一些,折合成四铢钱大概是一钱。”桑弘羊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只要师氏愿意每天支付三千钱,我桑氏愿意为这群人提供每天的饭食。”
“桑小弟是在开玩笑嘛?为他们免费提供饭食,确实可以提高我师氏的名声,也能增加在客舍停留的商贾数量,但是这笔支出,每年超过百金。”师秋坦言说道,“如果你想依靠大规模收粮降低成本,吾奉劝打消这个念头,即便你收得再多,也不可能压缩到六千人每天消耗三千钱的粮的地步。”
“这就不劳烦兄长担心了。”桑弘羊丝毫不慌道,“师氏可愿答应这笔买卖?”
“……”
师秋炽热的目光对上了桑弘羊坚毅的眼神,十几年从商的经验,让他看不透这个只有十二岁的稚嫩之童,一下子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需要族中商讨,可否给几天时间?”
“我最多等两天。”
“够了!”师秋道,“两日后,我会登门拜访。”
桑弘羊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做停留,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颠簸,桑弘羊却笑得很开心。
他知道,师秋虽然摇摆不定,但师氏最终不可能拒绝这个丰厚的条件。
车夫仆役如果次次能吃到热乎的免费食物,下次任务选择雇主的时候,他们必将会优先选择在师氏客舍停驻的商队,此举将倒逼商贾在师氏的产业居住。
此举百利而无一害,师氏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他们自己出资支付车夫仆役的饭钱……压根不可能。
正如师秋所说,给六千多人提供粮食,是一个亏本的买卖,而且是血亏,算上柴薪、庖厨,每年支出达到两百万钱。
即便有师氏提供的资金,桑弘羊这笔订单每年实打实的亏损也会达到一百万钱。
不过,与收入相比,这项支出却是值得的。
师氏看中了桑弘羊的钱,而桑弘羊看中的却是师氏多年积累、并且自我忽视的商贾流量。
自战国开始,这片土地上就有悬帜广告的存在,例如酒垆外的旌旗。
洛阳、长安、临淄等大型商业中心的商贾,最头痛的事情是什么?自然是竞争对手太多,无人知晓自家的存在。
桑弘羊打算以此入手,利用提供食物的间隙,令人携带旗帜靠近这些往来的商贾,向之宣传本地的商家。
当然,此举是收费的,他暂定,向一支商队宣传收费十钱。
桑弘羊来之前已经估算过了,洛阳师氏客舍一天只有三百支商队,等免费饭食推广开来,一天的数量保守能达到四百支,到时候仅宣传一项,一年就能进账一百五十万钱左右。
这还仅仅是洛阳一地!
桑弘羊想要与师氏签订一个契券,不说是全国各地,至少拿下临淄、邯郸、晋阳、长安这种大城市中的免费食物提供权,只要其答应,五天赚一百万钱的任务将会超额完成。
“果然!”桑弘羊掀开侧窗的帘子,笑着感慨“还是商贾的钱容易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