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来乍到
1
今天是七月份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了新的寝室多少还有点不适应,毕竟没有了蚊帐,我就成了蚊子们的自助餐。
其实我有一个非常神奇的体质,就是只要跟我在同一个房间里,其他人根本感受不到蚊子的存在。昨天晚上被蚊子吵了一宿,后来还是学着鲁迅先生,把衣服盖在头上,只留下鼻子喘气采勉强度过了这一夜。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刚刚六点,七点半上班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洗漱准备。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还有些莫名的小期待。
其实对于附属医院,大一的时候我就来过了。当时学院组织活动,周末可以来检验科见习。我和田哥报了名,来了之后他负责在实验室里操作机器,我在前台接待患者。
不过当时初来乍到,作为一个东北人实在是听不懂山东的方言。所以在干了半个小时之后,灰溜溜地回到了实验室跟田哥
换了岗位。
“敬威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当我在厕所里刷牙的时候,付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睡不着,躺着没意思,不如起来。”
我把一嘴的泡沫吐掉。
“你呢,你怎么回事。”
“一样。在学校的时候这个时间我都已经带着无人机满校园地溜达了,但是这附近我看了,实在没啥东西。”
我快速地用冷水洗了脸。我还是很喜欢用冷水的,这样可以保持清醒。
我一边擦脸一边走出厕所。搬到医院宿舍之后付源还是住在隔壁,我和田哥日成,以及三个康复的兄弟拼成了一个新的宿舍。虽然刚来的时候不熟,但是毕竟是男生,打几局游戏之后就全认识了。
付源没走,抽过一把凳子坐下。宿舍还有人没醒,所以我也不好太大声,又懒得爬上爬下,索性坐在田哥的椅子上看手机,研究一下今天的排班。
我点开了昨天晚上付源发到群里的排班表。付源是我们实习小组的组长,平时负责排班和消息通知,以及文件整理之类的杂活。我们小组一共11个人,昨天晚上他拉了个群,叫实习你快了乐么?
快乐,能快乐就鬼了。
昨天晚上我翻着白眼吐槽到。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进科室了,我们组最先被分到的是免疫组。我在免疫荧光,付源的岗叫发光1。昨天晚上听田哥说他在妇儿楼,日成在细菌室。然而说实话,对于这些名字我们是格外迷茫的。
闲来无事刷会手机,看一看新闻里又报道了些什么东西,比如鹰酱又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奇葩事,樱花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快六点半了,你回去把他们叫起来吧,第一天别迟到了。”
刷手机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再看到时间会是几点。回过神来已经快六点半了,我赶紧去叫田哥他们起床。付源收起手机,点了点头走出了我们的房间。
虽然我知道日成会定闹钟,但是凭着三年我对他们的了解,他的闹钟只会叫醒我,然后再由我这个人工闹钟叫醒他们。
认命了。
毕竟男生宿舍里四世同堂,谁会和儿子们计较呢。
“田哥?醒醒,到点了。日成起床了,别睡了。”
“敬威,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到了医院外,付源一边还共享单车一边问我。虽是清晨,可是医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或者说,医院里根本没有朝暮晨昏,永远是人声熙攘。
“我知道我很有人格魅力,但是我对男人实在没兴趣,所以……你是个好人,这张好人卡你拿好。”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滚,我说的是跟我在外头住。”
出来之前付源就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租房子住,毕竟学校提供的宿舍距离医院太远了,跑通勤不方便。
“这么急着叫我跟你同居?你真是,猴急。”
我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我又没说不同意。”
下一秒,我的手指上就沾上了他的汗水,恶心得我赶紧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
“我一个变态都觉得你变态。”
付源嫌弃地看着我。
“你同意的话下午我就去找房子。”
“行,你找吧。到时候签合同叫着我可以一起去。”
付源看着我挑了挑眉:
“叫你去有啥用,还是我自己去吧,靠谱点。”
我懒得跟他计较,背好背包之后快步地走进医院。虽然是早晨,可是医院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今天是第一天上班,虽然昨天在发了胸牌之后我们已经去科室里简单地转了转,可是严格上讲,今天才是实习的第一天。
也是我从医学生成为医生的第一天。
“别高兴得太早,你那个胸牌上写的实习技师。”
付源给我泼了盆冷水。
“你不提这事能死是不是。”
我狠狠地锤了他一拳。
“谁会抓着我的胸牌看我是实习医师还是实习技师。”
“咱们属于医技岗,跟临床还是有区别的。”
“那也算是医务人员。再说了,和跟病人打交道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做实验。”
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好像有一些社交障碍。准确的来讲,应该是在社恐和社牛之间反复横跳。举个例子,我害怕跟人接触,所以整个大学期间除了本班的同学,其他学院甚至是同学院其他班都不认识几个人。但是我不介意和陌生人共事,只要别太越界我都可以接受。
所以相较于临床,或许我更适合在检验科里,对着机器做实验。
“谁告诉你检验科就不用跟别人打交道了?”
付源大概是被我的无知逗笑了。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慢慢你就懂了。”
付源快步向前,留下一脸懵逼的我。
2
我是一个方向感很差的人,差到在学校里都能迷路,今天也是在付源的带领下才好不容易找到检验科的入口。昨天已经给了我们门禁卡,扫一下门就自动打开了。昨天从科室里出来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对着大门研究了好半天都打不开,最后还是在保洁阿姨的帮助下才找到原来是用脚感应的。
画面过于丢脸,不想回忆。
休息室里已经有几个同学在整理物品,打了个招呼,在后排找了个位置放下背包,从包里掏出昨天新发的白大褂。
因为休息室是洁净区,所以只能拿着褂子到走廊里换。科室里提供的口罩是绑带式的,第一次戴不是很习惯,所以只能让付源帮我把脑袋后面的带子系好。
“我怎么有一种送儿子上学的感觉?”
付源系好了带子,还不忘占我便宜。
“你是没有生育能力么,上哪都想当爹。”
嘴皮子这方面,咱就没吃过亏。
我们检验科最主要的位置在二号楼,也就是门诊医技楼。二号楼的检验科被分成了几个大区,有门诊化验室,细菌室和最大的生化免疫室。除此以外还有休息室,办公室和清洁室三个辅助性的房间。从休息室出来,左拐就进入了我要去的生化免疫室。
房间里已经有老师正在开机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房间很大,可是按照项目机器和功能不同分成了不同的小区块。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是那样的稀奇。
倒是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
我找到了免疫荧光室的门牌,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我在墙上摸到了开关。房间不大,桌子上摆放着几台电脑,连接着不同的机器。老师还没有到,所以我不敢随便去摆弄。
毕竟大三来见习的时候听老师说过,检验科里随便哪台机器最少都是以10w为单位计价的。
“在检验科里,你就是条龙都得给我乖乖盘着。”
——付.尼古拉斯.源
闲来无事,索性去外面看看付源在干嘛。付源发光1的岗位在入口处,几台大型机器把那里包围得像迷宫一样。免疫荧光室在房间的最里头,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想去找他真的要跨过万水千山。
“呦呵,你们来这里实习了?”
路过化学发光区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定睛一看,是个熟悉的面孔。
“哎?孔老师?您也在这?”
“是啊,我在生化。你们这么早就进来了?去年那一届不是七月才来么?”
孔老师是学校里生物化学这门专业课的讲师,早就听说有些老师在检验科工作的同时还兼具着学校的教学任务,没想到孔老师也是其中的一员。
“唉,别提了,24号就被撵出来了,也不知道为啥今年这么早。”
我给了她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虽然隔着口罩她也看不到。
“您今天不用去上课么?”
孔老师是大学期间我为数不多能认识的老师,毕竟大学里每门课每学期起码要换两三位老师,孔老师负责我们的生化实验,所以才混了个脸熟。
可是我依旧不敢告诉她我生化以62的成绩完美低空飘过这件事。
生理生化,必有一挂。病理病生,九死一生。
“啊,我今天没课,在医院。你在哪?”
孔老师一边配试剂一边问我。我指了指那边的房间:
“免疫荧光。我第一个组再免疫。”
我弯下腰帮孔老师捡起了一张掉在地上的说明书,补充道:
“付源也在免疫,他在那边发光1。”
“说明书你拿着吧,有空多看看上面写的原理。免疫挺难的,手工操作项目多,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你们啥时候来生化?”
我接过孔老师递来的说明书,放进了白大褂口袋里。
“那可得挺久。我们顺序是免疫,门诊,细菌,生化,妇儿楼。这么算的话,估计得明年了。”
孔老师在忙,所以也不好打扰太久,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
“你猜我在那边看到谁了?”
“菲菲。”
付源在拿着一个水桶接蒸馏水,头也不抬地说。
“你咋知道?”
“我不瞎。”
我捶了他一拳:
“浪费我感情,还想让你猜呢。”
我看了一眼付源手里的桶,问:
“你这是……刷桶呢?”
“蒸馏水刷桶?您老人家很奢侈啊。”
付源把接满的水桶拿下来,换上一个空的。
“过奖过奖,比不上付公子财大气粗。”
“配机器的清洗液,看到那边那些盒子了么?1:10比例配。”
付源接好了水,把桶提到我面前。
“干吗?我不渴。”
“用这个桶装水喝,咋不药死你。”
付源被我气笑了。
“你要是还稍微有点良心,就帮我提一桶。”
“不,我没有。要那玩意有啥用,又不能吃。”
科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我也不好意思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闲逛。看得出来第一天来到科室里,所有人都很好奇,跟着各位老师后面问东问西。
想来我的老师差不多也该到了,又跟付源斗了几句嘴,在把他气死之前回到了免疫荧光的小房间里。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位老师正在拆试剂。我赶紧走进房间,第一天上岗,不想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师您好,我是……”
“新来的实习生?”
老师抬起头,问道。
“对,在免疫荧光。”
“行,我今天在免疫荧光,那你今天就跟着我吧。我姓申,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瞬间对这位老师的好感度飙升。
“第一天来吧,那跟我去取一下试剂吧,正好熟悉一下环境。”
老师冲我摆摆手,我赶紧跟上。
“好嘞。”
3
下午回到寝室已经是三点多了,田哥他们早就回去了。三个康复还没回,估计整个医院里我们检验实习生是最幸福的了,毕竟……半天岗是所有其他科室眼红不来的。
“回来这么晚?你是哪个岗?”
日成躺在床上打游戏,头都没抬地问我。
“免疫荧光,时间比较久,主要是孵育的时间太长。”
我放下包,躺在田哥的床上。田哥在下铺,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我也习惯了有事没事躺在他的床上。他也没意见,甚至有时候我们两个人还躺在一起。
“我今天在妇儿楼真是开了眼了,那小孩叫声,真亮啊。”
田哥一边整理桌子上的书一边说。
“呵,我在细菌室,你都不知道那个培养箱一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臭烘烘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差点原地去世。”
田哥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问我:
“敬威,你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免疫荧光那屋的空调坏了,热死我了。”
作为一个东北人,来到山东这个地方只有两个问题:口音,和温度。
今天在免疫荧光那屋里待得汗流浃背,申老师甚至连着确认了好几次我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没事老师,我……在融化,哈哈。”
我从旁边的纸抽里抽出几张纸拍到脸上,纸瞬间就被洇透了。
“怪不得刚才在冷库里你都不想出来。”
申老师开玩笑道。
一上午的磨合,跟申老师也算是混了个熟识,不得不感叹东北人社牛buff的强大。申老师一边操作一边讲解,有些简单的操作还给我机会亲自上手试一试。
其实坦白讲,临床检验的工作和在学校的实验真是天壤之别。且不说医院里的机器和学校里的机器差别有多大,单是这种感觉就很不一样。
如果说学校里的实验是知道了起点和终点,那我们只需要沿着前人既定好的道路上重新走一遍就好。而临床检验的工作更像是知道了起点但是不知道终点在哪,摸着黑向前走。
而且心态也是不一样的。从前在学校的时候,结果准不准确不重要,实验失败了只要在实验报告里探究一下失败的原因就好,结果无关痛痒。而临床检验里,万一结果出了错误可是关乎人命的,一想到我的失误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一上午虽然紧张,不过还好没有出现失误。而且每一份结果在上报之前都由申老师重新审核,所以还稍微能放宽心。
“老师,咱们做的这个项目报结果的依据是什么?”
站在申老师背后看她在lis系统上一个一个看结果,我有些好奇。
“这个啊,这个的依据有很多。”
申老师侧过身子,叫我过去看。
“要判断我们的结果准不准确,一定要结合这个人的临床表现来看。如果他的结果不正常,超出或者低于正常范围,那一般要看他有没有类似的症状,或者有没有记载得过这个病。”
申老师指着电脑上的数据,说:
“比如这个人,我们给监测的项目是抗核抗体而他因为系统性红斑狼疮入院的,所以这个结果三个加号我们就可以认为是准确的,可以审核通过。”
“那如果结果有异常呢?”
我追问。
“那我们就要看异常的原因,是不是标本本身有问题?比如有溶血现象,或者抗凝样本发生了凝集,这样就要通知临床和病人重新采样。如果样本也没有问题,就要重新做,或者用别的方法复查,有时候方法不同或者操作失误都有可能引起结果的差异。”
申老师想了想,又补充道:
“有时候一些药物也会引起结果偏移,这个就要跟临床那边沟通了。不用着急,走上岗位之后慢慢都会遇到的。”
申老师坐正了身子,继续审核结果。我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咀嚼她刚刚的话。
“这么说来,你这一上午过得还挺充实。”
日成打完了游戏,放下手机趴在床上看着我。
“那是,我可是很认真得在实习。”
我掏出手机。
“刚才怎么defeat了?上号,哥带你飞。”
“拉我拉我,一起。”
田哥已经点开了游戏。
从前一直觉得医学生是很神奇的存在,高冷,而且不食人间烟火。
直到我成为了医学生,认识了他们。
哪来的一群二比。
不过也正因为这些人陪着,我的大学过得格外多姿多彩。最后一年,马上要毕业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一下午没见你,你干嘛去了?”
下午六点多付源才回来,我们在宿舍门口的面馆一起吃晚饭。我点了一份东北冷面,付源要的炸酱面。
“找房子去了啊,下午签好了,这几天有空就往里搬。”
付源漫不经心地说,吓得我差点被一口面条呛死。
“我靠你也太效率了吧。在哪,多少钱,几张床?”
我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捂住胸口。
“我告诉你啊,大床房我不去。”
“滚吧,你倒贴钱我都不可能跟你睡一张床。”
付源翻了个白眼。
“就在医院附近,两个房间,咱俩一人一个。没问题的话等会就搬东西进去,天天跑通勤我可受不了。”
“付公子牛逼,财大气粗。”
我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对了,实习第一天,感觉如何?”
付源问。
“不错,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