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赵都

第13章 入赵都

今天是腊月十九,广阳到赵都走西南道五百余里。自十七日午时云翊辞别聂老,梨子第一天奔行近三个时辰,赶路约二百里,落脚辽州和顺县。第二天又奔行四个时辰,载着云翊跑过两百五十里,不过两天就到了邢州南方边缘。

云翊躺在凹凸不平的床铺上,听着“室友”们比赛般的鼾声,后悔离开广阳时将身上几乎所有的钱都留给了聂老。要知道他出云家庄时身上可是带了足足二十两银锭,直两万钱!

就算扣除买那裹了厚锡的木盒所花去的五两,结实耐用的裢褡、便宜干粮和七七八八的小东西加起来也花不了二两。十三两银子本足以让云翊舒舒服服赶到赵都,但和聂老讨论完要造的方天戟的几种形制后,激动难耐的云翊一刻也不想多等。

真正的神兵只会有一把,但是几乎没有铸过戟的聂老需要大量的材料来练手,直到达到能让他满意的程度——戟杆的初步锻造由聂大叔完成,这将是他深度参与的第一件神兵作品,即便只是其中最简单的部件。

可惜对于宗师乃至武圣都合用的神兵利器,这十三两银子根本算不上九牛一毛。

战场上常见的枪矛戟槊都是木杆或竹竿带着铁质的头,这些耗时或短或长的武器当然也十分好用,大部分宗师甚至完全不会考虑换用韧性不足、重量过大的纯铁质长兵。

其一是枪矛本就是消耗品,像云翊那晚一样被砍爆了也就砍爆了,即便没被砍爆,大部分骑兵一轮冲锋后手中的枪矛都会因为超强的冲击而被丢弃,抽出弯刀继续作战就行,事后补充也容易。

其二则是柔韧的枪杆是很多枪法武艺绝技的精髓,例如峨眉“摇柳”,大部分枪法高手都离不开柔韧易摇动的枪杆。即便铁锻的优质长兵韧性未必比反复浸油的长枪马槊差,要完美的发挥对于大部分武者来说还是太难。

其三是,真的舞不动,不是所有人都和云翊与陈其谅一样天生神力,这一层原因直接卡死所有宗师以下的战场武者。对于宗师,他们的标志——剑入炫曜,是指武器在稳定可控的前提下达到“炫曜”的极致速度,越是沉重的兵器就越难达到。在体力会快速持续下降的战场,过于沉重的兵器会让勉强使用它们的宗师更早失去剑入炫曜的能力,这意味着更早进入危险。

但是,如果真能自如运使一杆这样沉重的神兵,它将会回报宗师与武圣很多很多,最关键的一点是:无限制地使用观想神通。观想神通是很恐怖的武器,它将武者精气神三宝合而为一,发挥出远超自身实力的威力。这样的武器当然不是没有限制的,在此不提其使用门槛,也不提相合程度,更不提对武者的消耗,只提一点:对武器的耗损。

兵器毕竟不是武者的肉体,木、竹的长柄可塑性太差,难以提升聂老口中的“导通性”。在观想神通的冲刷下兵器的质量会受到恐怖的冲击。更何况超过炫曜的碰撞本身也是对武器巨大的损耗。

宗师级别的武者运使观想神通用白蜡杆的长枪与顶盔掼甲的精锐步兵相撞,即便没有武器的对碰,只是长枪穿甲,平均只要三轮,枪就会断。精制的八面马槊会好很多,只要不连续使用观想法,往往整场战役结束才需要检修,但是连续的战斗会让它快速变得不可靠。

因此这个世界天生神力的武将如高敖曹、尉迟恭、程咬金,都偏好使用全钢铸就的枪槊,只为酣畅淋漓地战斗。

用惯了宝剑山泉的云翊目前还难以接受使用消耗品,

他希望和一枪捅穿杨仁杰的陈其谅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长柄宝兵,甚至要更好!

他要聂老立刻开工,越早拿到这杆顶着有宿命意味枪头的长戟,他就越有机会在上赵辽战场之前熟悉它、“降服”它。

于是聂老不屑一顾地抓走自己手中的十三两银子后,云翊马不停蹄前往赵都准备向家里要钱和稀罕物料,终于在第二天天黑后赶到这离赵都不过五十里的邢州南部小村龙曹。他把身上最后十文钱摸出来,借宿农户家中。因为大部分农家的男子都从军未归,他敲了五户人家的门才有一户应门。云翊此刻正听着独臂又跛腿的好心大爷那全瞎的儿子轰隆隆的鼾声,隔壁就是他们老夫妻,鼾声穿透门板比二十多岁的瞎儿还响。

杨絮填塞的麻被御寒效果很差,干稻草铺的床也不甚温暖,房间火盆里烧的是灶下没烧完的少量木柴与牛粪,气味有点难闻。

但是云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在平躺着练气几个周天后,他微微侧身,脑子里空空的。他有点害怕。进太原府城之前他不曾紧张,上太行山之前他也没有害怕,躺在冰冷黑暗的草坡上时他更无暇害怕,但是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如此近时,他害怕得睡不着。

“希望进赵都不要再收‘核籍’了,我真的一文钱也没有了。”

还有四天就十六岁的云翊终于睡下,与瞎室友之间的漏风空隙消失,穿着纸衣的二十多岁青年在薄被下终于不再蜷缩,他的鼾声小了一点。

……

今天是腊月二十,赵都北城门早上略微有点骚动。剑光一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又收还鞘中,劈成两半的烤饼掉落在地。

云翊连忙捡起来,把沾着的灰拍下。

“别浪费粮食啊……”

排在云翊前面,刚刚出剑劈饼的青年人勃然大怒。

“我在演示剑术呢!哪里来的小屁孩敢教训你马爷!”

“这饼你还要不要?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呢。”

“送你了!他娘的哪来的乞丐,来赵都要饭来了!”青年人青筋暴跳,又转过头来大骂看门的卫兵,“不长眼的!看清楚没!青空赤电!说了老子是镇州马,敢收老子‘核籍’?还不快去通报,让我嫂派马车来接!”

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被这一手剑术震住的卫兵转身就要去找赵都马府的人确定。但是他又被叫住了。

“这样也行?等一等!帮我也喊一下,去大将军府,找我娘来接一下我!”

“大将军?哈哈哈哈!你个小要饭的还敢冒充云家子弟逃‘核籍’?”青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指着云翊的鼻子骂道,“怎么,你也要露一手?”

卫兵倒是真站住了,被这位不知真假的“小马爷”一通怼,他实在害怕后面这个同样衣着朴素又牵着匹好马的好看少年也是位“爷”,他一位都得罪不起,遑论两位?

“我没饼子啊,怎么露一手。”云翊将半张饼叼在嘴里,空出右手在空瘪的裢褡里掏了一下,含糊道,“我有信物,给你。”

那是一块成色绝佳的黄岫玉佩。

“我娘和叔母应该都认得,我娘要是不在府里,那就去尚书左丞府上找我叔母。”

云翊一边嚼着还混着些灰沙的烤饼,一边将那玉佩塞进卫兵手里。

“我实在是没钱交‘核籍’了,只能麻烦你跑一趟。若是遇着我娘,应该多少有点赏赐吧,不要你白跑。”

那卫兵进城后,两人牵着马走到一边让出道来。牵着高大枣红马的青年止不住上下打量专心吃饼的云翊,看看他那背在身后的“布棍”,又看看安静温顺的梨子。张口欲言,欲言又止。直到云翊吃完那半张烤饼,他才说话。

“你真是云家的?”

云翊白了他一眼:“还能有假?”

那青年又盯着云翊上下衣裳看个不停,云翊等了他半天,他终于微红着脸低声问道:

“你也掉沟里了?换的别人家的破衣服又没带钱?”

“……”

“我靠!你小子什么眼神!别看不起人!也就你这牡马温驯,换你来骑我这‘烧云’你也摔!”

“……啥破名字。”

“啊?哦,哈哈哈哈,忘了你姓云了。”青年人尬笑着挠了挠头,“还没问你叫啥呢?老子……咳,我叫马琼英,我爹就是右卫大将军。”

云翊肃然起敬,当然,不是对面前这个骑马掉沟里的青年。

“原来是‘青索镇北’马武圣之后,失敬失敬。在下云翊,家父云沧溟。”

马琼英脸上不快毫不掩饰地出现,随即被自得顶掉。

“哼哼,也就现在能这样叫我了,等我明年参加武试拿下状元,再成就武圣、领兵十万直捣黄龙府,你就不敢叫我‘马武圣之后’了!”

“失敬失敬!原来是武状元当面!”云翊好笑道,这位马家子弟确实身手不凡,足以称得上一流武者了,只是即便用上那还没入门的观想法也没达到剑入炫曜的层次。

“你小子还挺识相的,比我认识的那几位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陈氏、韦氏的家伙有意思多了。”马琼英高兴地拍了拍云翊的肩膀,“改日我上你家找你玩,城里无聊死了,我今天刚发现一条绝佳的马道,到时候再叫几个伙伴,咱们来赛马。”

“弟必准备好换洗衣服以候大哥!”

云翊也觉得和这人说话自在,乐得与他结交。这是相似身份带来的天然亲近。

“哈哈哈,行!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赵都我不敢说,但是只要你去镇州,爷罩了!”马琼英对云翊的揶揄毫不在意,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只是他不知道云翊已经与镇州陈氏家主陈其谅有些牵扯,此话听在云翊耳中只有些好笑。

两人在城门下闲聊起来,交流毫不意外地滑向武艺,毕竟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快要摸到宗师的门槛,马琼英目前为止的人生大部分时间必然都是与武度过的。云翊虽然少年宗师,但多少取了些巧,根基说牢也牢,说不牢也不牢,自然乐意与他交流心得。两人越聊越投机,浑不觉时间流逝。

终于,卯时三刻左右,两匹高大健壮的黄马拉着辆大气奢华的马车停在城门内侧,看门的卫军纷纷退避。马琼英对云翊一挥手道别,将枣红马宝贝地交给架车副座上下来的马夫,自己一步跨进那装饰华美的车厢。临走时他又掀起帘子,对还等在门外的云翊喊道:

“我明天一清早就来找你!”

刚刚他忍不住抱怨,今天闹这一阵,回家少不得被禁足。幸好其父不在赵都,只要软磨硬泡,此时在赵都管家的嫂嫂总会心软的。

马琼英走后不久,又一辆马车停在赵都北城门,不过这辆车比之马家那辆要小不少。素雅的马车门帘被掀开,宁姨从车厢里出来,向云翊招了招手。

云翊向诸位卫兵拱手后,牵着梨子小跑向抱着一件大红实棉金线勾花蜀锦裘的宁姨。

“怎么只穿这么一点,别冻坏了。”宁姨将锦裘披在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云翊肩上,“怎么突然来赵都了,连封信都没提前投来。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将军和你大哥他们此刻在定州冬校,府上只有你娘和大娘管家,她都急坏了,要我赶紧来接你。”

云翊感受着锦裘的温暖,笑嘻嘻道:

“爷爷说我可以下山了,就赶我来赵都。这几年一直打仗,过年都只有王叔母会回来看我和念鹭。今年过年前念鹭妹妹也会来赵都,我们两个都在爷爷那学了不少本领呢。”

宁姨会心一笑,掀开帘子,车厢内淡淡熏风扑面而来。

“走吧,你娘还在府里等你呢。年关将至,她可忙得很。”

云翊笑眯眯地和驾车的马夫打个会面,布包的长剑挎在腰上,系好红袍翻身上马。

“赵都规矩和太原府应当相去不远吧?走马当是可以?”

年轻的车夫恭敬道:“小人明信回公子的话,公子要在赵都跑马也是无妨,只是不要纵马冲撞行人。”

“别听他瞎说,你娘最看不惯大族子弟在城内肆无忌惮跑马。”宁姨掀开厚厚的侧帘,皱着眉道,“确实不会有人管你们,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那就启程吧,我就跟着你们。”云翊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车夫,“要跑马也不行啊,我可不识路。不过尽量快一点,我也有事找阿娘呢。”

赵都的气象确实与太原不一样,即便云翊为避开陈其谅没去同为赵国三大城的镇州,他一样可以想象,这儿的气象与镇州也绝不相同。

因为这是一座新城。是韦氏自立赵国公后才修建的新城,它设计如此精妙新奇,又如此传统大气,几乎还原了大唐首都长安的格局。

因为这是一座南方腹地的城市,赵定都于此,离强大的魏国如此之近,如同猎物向猎手袒露自己柔软的腹部。所以他真的避开了这二十四年所有的战争,赵都身上一点刀箭石火的痕迹都没有。这是伤痕累累的太原府城与镇州城永不能比的。

云翊走马观花,跟着云府的马车一路向南而去,穿过半个西市,转向东方,来到了赵都最主要的街道。为自谦并与长安区分,这条宽阔的街道不叫朱雀街,而名为青鸟街。其中或许也有向南方的大魏示好的成分。不管实际有没有发挥作用,至少这二十四年里大魏专心致志向南方开拓,只在必要时走德州、景州、沧州一线北上支援抗辽东部战场。

说到底赵国并无君王,只有一位垂垂老矣的赵国公罢了,即便固执的老人名义上从未向大魏称臣,实质上赵国一开始就只是大魏的属国。否则就算辽国内部矛盾重重,单凭赵国一个河套并上一个太行之地,怎么扛得住契丹铁骑?

云翊远远看了一眼笔直通到“小明德门”的青鸟街,又转头看了一眼庄严皇城的青鸟门。毫不留恋地跟着马车继续往东。

皇城在北而非靠近魏国的南面,宁愿靠近辽国也不愿完全将腹心交给魏国。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复原“小长安”的需要,也许有人会说赵都离魏国实在太近,这是基本的战略需要,但是在十六年人生几乎只有武的云翊眼里,这狗屁不通啥也不是。

倒是一直看着云翊鲜衣怒马过西市的宁姨,以为他转头观望青鸟门是在疑惑为什么不进皇城,解释了一句:

“皇城里将军和你叔父各有一所小宅,不过世家大族都住不惯官邸,另在东市买了更大的府邸。以后你要叫人传话,直接说东西云府就行了。还好那小卒机灵,直接来东云府找你娘,要不然你还得在‘小光化门’冻上几刻。”

赵都毕竟不是长安,本身就不如长安大,除了北侧另有一宫门名为“真武门”,各方均只有一道城门。为方便与邢州、洺州往来,北侧的“小光化门”与东侧的“小通化门”格外宽敞,进一步压制了内城的范围,最终导致真长安里与皇城几乎等大的宫城在此被压缩成不到皇城一半的大园林。

马车继续往东,云翊看着两侧的气派府邸,王、陈、马、刘、宁、景、杜,加上最东边的云府,这就是整个赵国各地的大族,也是赵国不可缺少的八支兵马。而北方更深处,是赵国最大的一支兵马,韦氏。

云翊勒马,看着这比云家庄气派不知多少倍的豪宅,门前拴马的柱表一排八根,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看门的小厮在马车下按好马扎,宁姨才抱着小巧精致的铜暖手炉下来。车夫赶着马从侧门进去,另一位等在门口的小厮快步上前来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牵住梨子,小心道:

“恭迎公子回府!宝架就由小的明义牵去安顿,公子赶紧进府,裴主母都等急了。”

云翊一振红袍,如同蝴蝶轻盈旋身落地。还不待他快步拾阶而上,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行礼,屈膝低头,高举双手。

“神兵利器,难免妨身,公子不嫌,奴家司琴愿为代持。”

自与那车夫谈话后就一直笑眯眯的云翊脸色不变,虚托同样冻得指尖通红的司琴,而后不再理会门口聚着的这一堆各个都欲往前挤的众人,直往府里走去。

“我吕梁野人,不必多礼。”

快进得大门时又顿下脚步喊住给他牵马的明义。

“给我这‘宝架’整点梨子,冻梨最好。”

宁姨看着风风火火闯进府里的云翊,不禁含笑摇头,吩咐一旁的小厮赶紧跟上去给云翊带路。赵都云府可不比云家庄祖宅,深得很呢,傻愣愣往前走这一套,在这儿可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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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腾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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