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含加更三合一)
“什么还魂?你说清楚。”其实殷离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但还是忍不住想从萧沐口中问出来。
看见殷离的表情,萧沐虽然预感不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当时我以为这法子能助你人剑合一,但没想到不管用。”
殷离简直要被气笑,哼笑了一声,咬牙切齿般吐出一句:“人剑合一?”
他,跟那把破剑,合一?
哈!
萧沐见殷离果然生气了,忙解释:“当时我以为你愿意回到剑里,所以我才想试试......”
“除此之外还有呢?你还干过什么?”殷离打断他道。
萧沐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声音也低了:“还......给你喝了还魂的符水......”
殷离一愣,符水?
他反复回想,却是想不起来自己喝过什么符水,于是他眯了眯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沐声音更低:“从从冀北回程途中,我偷偷烧了放进水囊里。”
殷离终于想起来,当时这小呆子是用朱砂画过一个符,还有那味道略有些奇怪的水囊里的水。
他心头怒火又烧起来,冷笑一声,“所以我以为你是在关心我,给我喂水,给我刻吊坠,结果只是你想把我变成剑?!”
不等萧沐回答,殷离格外冷静地深深看了萧沐一眼,随后一把握起脖颈上那颗木雕吊坠用力一扯,又狠狠往岸边一丢,吊坠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消失在草丛中。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萧沐眨眨眼,认真点头,有点委屈,“我问过。”他是真的问过啊。
殷离脸上怒容一滞:?
“什么时候?”
萧沐:“我问你,如果有另一段更简单纯粹的人生,你愿不愿意抛弃现在,你说你愿意。”
殷离啧了一声揉起了睛明穴,压抑着怒火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能一直跟你在一起,还做你妻的那种人生?”
见萧沐用力点头,殷离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
也对啊,萧沐的剑可不是就是他妻吗?还真是简单纯粹......个屁啊!
萧沐点点头,“你回答得那么干脆,我就以为你愿意变回剑,所以......”
殷离很想发火,可抬眼又看见萧沐一脸无辜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算了算了,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呢?他根本拿这个呆子没辙。
但是想到他之前的自我感动,简直成了笑话,他又忍不住想给这小呆子一个教训,于是磨磨后槽牙道:“你说得不清不楚,我哪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谁要变成那什么劳什子的破剑?若再自己偷偷摸摸的擅作主张,我就把你的剑熔了!”
萧沐一惊,目光中的慌乱一闪即逝,但他自知理亏,还是诚恳道:“我错了,现在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以后再不会不问你的意见就......”
殷离忍不住狠狠掐了下萧沐的脸颊,“不准自作主张胡乱行事,不准在我面前提追光,更不准想什么人剑合一!”
萧沐看着对方,认真点点头。
殷离的气已经消了许多,又看一眼表情格外乖巧的萧沐,剩下的那点气也都散干净了,他心思一动,捏起人的下颚微微抬起,眯着眼睛看向萧沐的唇,“现在说说,你做错了事,该怎么惩罚?”
他说时,舌尖不由自主在犬齿上扫了一下,瞥一眼光溜溜的眼前人,刚刚还没完全浇灭的火果然又燃起来了。
萧沐低低“啊”了一声,虽然有点委屈,但好像殷离说的也没错。
他心头忐忑,“罚......什么?”同时心道千万别说不准他碰追光了。
殷离将人按在水池边上,咬一口萧沐的喉结,又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萧沐疑惑:“阿离?”
只听殷离哑着嗓音,“小呆子,罚你从现在开始做木头人,不准说话不准动。”
眼前黑漆漆的萧沐一呆:“为何?”他虽有些疑惑,但同时心头又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罚他不准碰剑什么,只是做木头人而已,他可以入定。
可是他刚开口,唇上就被咬了一下,殷离沉声:“说了不准说话。”
“哦。”
然后他又被咬了一下。
萧沐闭嘴了。
他只好默默地杵在池边,试图闭眼入定。可没多久,他感觉有什么滑溜溜的在水里游来游去,蹭得他的腿有点痒。水里有泥鳅吗?这不是温泉吗?
他皱眉疑惑着,想发声,嘴又被堵上了,殷离好像很激动,咬着他就不肯松,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到后来萧沐整个人都被亲懵了,待殷离把懵懂的他抱上岸边,又替他穿好干净的衣裳,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满腹疑惑几欲张口,可回想起唇瓣的痛麻感,又闭嘴了。
殷离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轻笑了一声,“木头人,可以说话了。”
萧沐开口第一句:“我的惩罚结束了吗?”
殷离一幅餍足的表情,看着他喉结一滚,眸色沉沉,“结束了。”
萧沐第二句十足认真,看着水面道:“我觉得水里可能有东西,我们还是检查一下的好,万一咬着人......”
殷离闻言噗嗤笑出声,笑得双肩都在抖。
他看着萧沐的模样好像在看着个傻子,良久,终于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小呆子。”
萧沐:“嗯?”
“算了。”殷离心道慢慢来吧,要让小呆子习惯亲吻一样慢慢适应这些,他想着,得有耐心。
他勾了勾萧沐的鼻尖,“水里没有东西。”说完又牵起对方的手往外走。
萧沐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往水里看,“可是明明有,很像泥鳅,你没感觉吗?我方才明明察觉你动来动去的,肯定也感觉到了。”
殷离脚步一顿,无奈扶了一下额,敷衍道:“是是,很有感觉。”
“还是让人来检查一下池子吧。”
“好好好。”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徒留一池温泉水依然漾着层层涟漪。
......
......
日子过得飞快,至初秋时殷离十七岁生辰宴,皇帝为表示对这个刚正名的皇子的关爱,不仅发话让皇亲国戚都来捧场,还特意宴请了一些重要官员。
殷离明白皇帝的意思,这就是打算把他推上前朝了,在这些朝臣面前正式露个脸后,他便能议政了。
宴席当日,萧沐与殷离一同入席,惹来一众官员的注目礼。
殷离扫过在场者,见位高权重者都来了,唯独缺了云阳明。
殷离心中了然。
他相信只要皇帝肯请,云阳明一定会来,既然没来,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皇帝在表明一个态度,那便是皇帝对云家的不喜从此摆到了明面上。
殷离看了看皇帝给自己安排靠近上座的位置,以及坐在他身边的萧沐,微微垂下眼睑,恐怕,萧沐身后的萧氏就是皇帝敢这么做的底气吧。
皇帝介绍一番后,便说了些场面话。
还当众夸赞了一番殷离,“上回郑家堰治水,是离儿帮世子整理的水务,条理分明,事无巨细,做得很是有些水平。”
位高权重者哪一个不是洞若观火?听见这话外音,都察觉到了皇帝的意思,众人心头腹诽。太子已经被废了,接近成年的皇子就这么一位,剩下的不是刚刚蹒跚学步,就是还在怡妃的肚子里,将来大位落入谁手,还用说吗?
于是众人纷纷夸赞起殷离来。
“是啊。听说五殿下果断炸掉了对岸堤坝,这才保下了郑家堰,这等魄力,世所罕见。”
“五殿下尚未及冠便有如此胆识,不愧是人中龙凤。”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殷离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沐,勾着唇道:“我不敢居功,上回能成功治水,全凭萧沐以一己之力击退洪峰,我不过是给世子打下手罢了。”
正在啃糕点的萧沐听见这句,感应到众人视线齐刷刷望过来,愣了一下,连忙放下了吃食,正襟危坐,客气了一句:“我不过是使些蛮力罢了,论治理当地官场,修筑堤坝,安抚流民,灾后重建等等,都是殿下之功。”
众人看见二人之间门相互吹捧,都心领神会。
萧家怕不是已经站队五殿下了,那他们还犹豫什么?
特别是皇帝听了这些话后高兴得很,说了句“不醉不归”,众人便放开了手脚,在开席后举了酒杯过来围住二人敬酒。
就连从前暗中支持太子的那群官员也是卖力表现。
“五殿下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意志力绝非常人可及,将来必成就不凡功业。”
“正是,殿下如今出头了,将来必定洪福齐天。”
殷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众官员的彩虹屁与酒盏一个接一个递上来,他应接不暇,又不放心地瞥向萧沐,见对方也被围得团团转,不由担心起来。
小呆子酒量不济,上回没喝几杯酒醉了,还被他哄骗穿上嫁衣,这回被这么多人围着敬酒,怕是受不住。
此时他听见有人对萧沐道:“世子与殿下关系真好,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听说殿下至今还住在萧府,这君臣关系真是羡煞旁人啊。”
一旁有人应和着,“可不是吗?当初殿下被迫冲喜,我等还对萧府有误解,现在看来,萧府果然是忠心不二。”
人都嫁过去半年了,会发现不了是个男人?恐怕萧王府早就知道这事,故意帮着皇室隐瞒,最后即便皇子正了名,也从来没说过半句微词,这哪是仗势欺人的权臣家族?分明忠心耿耿嘛。
殷离闻言眉头一皱,朝上首看去,果然看见皇帝听见“至今还住在萧府”这句话时,微微拧了一下眉心。
皇子与权臣住在一起,就算是众人不说,但谁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合适。
若是碰见那刚直的言官,恐怕免不了要递折子到御前。
殷离也听出来了,虽然舍不得和萧沐分开,但碍于皇帝在前,他还是笑道:“父皇赐下的府邸尚未建好,我人性子懒,搬家又实在是件麻烦事,不想搬回宫不久又要搬出去,索性等府邸建好后再动身便是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正是,殿下金尊玉贵,牵一发动全身,搬起家来等闲得折腾十好几日呢。”
萧沐听说老婆要搬出去,疑惑望向殷离,心说原来阿离要搬走吗?
可是他都没有听见对方提过半句。
他的心头莫名空落落的,自从穿来这具身体后,身边就一直有殷离在,甫一听说对方要搬走。
此时正好有官员递了酒盏过来敬他,他本不喜欢喝酒,但这回却鬼使神差,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殷离见他竟然都没有推拒一下,不由担心地提醒道:“世子身体不好,酒少喝些。”
萧沐闷闷地“嗯”了一声,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接过一杯酒盏喝下。
殷离忍不住皱了下眉,这小呆子今天怎么了?
于是他挡在萧沐面前,对众人笑道:“世子酒量不济,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有保皇党的官员因为高兴,此时已经喝高了,笑嘻嘻道:“殿下还是不要操心别人了,世子爷可是当世的神仙,区区一点小酒有什么妨碍?”
“倒是殿下,今日您可是寿星啊。”
听见寿星二字,众人来了兴致,瞬间门又把殷离给围上了,各种溢美的劝酒词轮番上阵,让殷离拒无可拒。
都是皇帝招来的前朝重臣,他不好太推拒,瞥一眼高阶上的皇帝,见对方似乎是高兴得很,正与朝臣对饮闲聊,时不时望向这边,像是默许这样的劝酒。
于是他只能无奈应付着。
殷离自顾不暇,喝了不少酒,又扭头去看萧沐,竟然见对方居然着不拒。
他很想劝阻一番,可是根本找不到机会,酒过三巡后,自恃酒量不错的他也开始有些醉意上头,甚至脚下都有些虚晃。
而萧沐则还在闷闷地一口一杯。
众官员见萧沐这么爽快,不由眼前一亮,方才还把殷离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众人,终于放过有些醉意的五殿下,又将萧沐重重叠叠地围起来。
“世子爷酒量真不错啊,来,喝下我这杯。”
萧沐哦了一声接过酒盏,连对方的名字都没问,就面不改色咽下去了。
“嚯!这么厉害。”
酒意一上头,官员们也彻底放开了,甚至有武将看萧沐酒量这样好,跃跃欲试要跟人拼酒。
场面渐渐有些失控,殷离忍不住了,拨开人群箭步上前,按住萧沐就要饮下的酒杯,压低声音在对方耳侧道:“你怎么回事?你的身子能这么喝吗?”
萧沐面色如常,淡淡道:“你忘了,我百毒不侵。”
毒不起作用,自然酒精也没用。上回喝醉是因为酒里融入了剑气,并非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殷离见萧沐面色如常,眼神中更是没有半点醉意,不解道:“那你上回......”
却见萧沐淡定地拍拍他的手背,“我真的没事,对我来说这酒一点味儿都没有。”
跟喝水一样,他倒是莫名地有点想喝醉,无奈他的道胎不给他机会,自动就把酒精蒸腾出体外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要喝醉得把酒当成水,还得牛饮,恐怕才能赶上道胎排出酒精的速度。
见萧沐这副笃定的神色,殷离也有些怀疑了,难道上回这小呆子是装醉吗?
此时有武将耳力好听见了这句,“嘿”了一声表示不服气,敢在酒桌上这么说,那不就是找灌吗?
一众武将互相使了个眼色,朝萧沐一拥而上。
武将放开了喝酒跟文官可不同,小杯子一丢,换上了大酒坛。
萧沐一看,这个好,这样应该能喝醉了,于是提起坛子毫不犹豫地猛灌。
殷离怒了:“萧沐!”
话音刚落,却见萧沐皱了一下眉,面不改色地摇摇头道:“还是淡。”一坛酒眨眼就没了,空坛被他丢在地上。
殷离惊呆了。
于是数轮之后。
萧沐还站着,一群武将全趴下了,还有不少文官也醉倒在桌边。
皇帝像是也有些醉意上头,在高阶上见此情形笑得乐不可支,指着那群武将道:“不自量力,世子可不是凡人!”
萧沐望一眼场面,居然再没人来敬酒了,全部倒地不起。
他忽然就有种前世站在山巅上,前来挑战他的修士一一被他撂翻,倒地的人影铺满了一整个山头的壮观场面。
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又出现了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太难受,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好像......他回忆了一下,自从认识殷离后,这种感觉就没再出现。
但方才不知怎么了,甫一听见殷离要搬走,这种感觉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像是心上忽然出现了个大空洞,呼呼地漏风。
殷离看着满地的酒坛子,又看一眼神色如常的萧沐,心都提起来,上前拍拍对方的脸,“你真的没事?”
萧沐看着他点点头,“没事。”
殷离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已经头很晕了,但还是强打精神一把拉过萧沐的腕子,“我们回家。”
他扭头冲也已经半醉了的皇帝行礼,称自己与萧沐都饮酒过多,便早些告退了。
得了皇帝的应允,他拉着人就出宫上了轿撵。
轿厢里,萧沐神志依然很清醒,殷离却有些醉意了,想起萧沐刚才来者不拒的情形越想越不满:“人家劝你就喝,都不会推一下吗?讨价还价懂不懂?”
萧沐“嗯”了一声:“怎么讨价还价?”
“比如他让你喝一杯,你可以推拒一下,大意就说我认识你了,就意思意思喝一口吧。人家也只是想在你面前混个脸熟嘛。”殷离说时,两颊红红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萧沐忽然觉得面前这张玉白的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很可爱。
“可是今天我想喝。”
“为什么?”殷离不解,双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萧沐的腮帮子,“就算百毒不侵,喝多了也不是好事。”
萧沐垂眸想了想,实话实说:“可能是因为听见你要搬走了吧。”
殷离闻言眸子一亮,勾着唇道:“小呆子,舍不得了?”
“舍不得应该是种什么感觉?”萧沐单纯地发问。
殷离思索了一会,道:“就像是你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你难受,心脏上被捅了个大口子。”
萧沐哦了一声,就是像丢老婆剑那样。他懂了。
那应该就是舍不得吧?
但他还没开口,殷离就把他狠狠地搂紧,声音又闷又轻,“小呆子,我们私奔吧?”
萧沐一愣:“什么私奔?”
为什么要私奔?
殷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声音又轻了些,甚至隐约带着点困意,“可是如果不私奔,有些人会对我们指指点点,我只好糊弄他们说要搬出去,这样一来又会伤你的心,怎么办?”
“我们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如何?”殷离的声音已经很轻了,尾音几乎只剩下气音。
萧沐心说好,他喜欢简单点的人生,现在这个身份真的好复杂,要应付的人也太多了。
他谁都不想应付,他只想一个人......不是,他只想跟自己的老婆剑在一起。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私奔去哪?”
可是他没有等来回应,等来的却是绵长的呼吸声。
他皱了一下眉,抬眼去看,却见殷离已经睡着了。他单纯以为对方只是醉酒,便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又将对方的身体放倒在窄榻上。
不知为什么,没能得到殷离的回应,他心头莫名地有点失望。
轿厢内摇摇晃晃,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殷离的睡颜,很认真地开始思考私奔的可能性。
从皇宫回府的路有多长,他就思索了多久。
最终得出结论的他微微摇摇头,不行啊,他如果消失了,父母会难过,他已经占了原主的身子,至少要替原主尽孝吧?
还有阿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又有怀胎数月的母妃,怎么能这时候走呢?
再等等,他想着,等他和阿离尽完了孝,就一起私奔吧。
这么想着,他心上的那块空洞又慢慢地被填满,不再呼呼地漏风了,还隐约升起了点久违的期待来。
......
.......
然而随着时光推移,殷离的嗜睡症状却越来越重了,至深冬时,竟然一睡不醒。
萧沐与王妃都有些着急,把全盛京的好大夫都请了个遍,他自己也用灵力为殷离检查过,竟然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王妃还担心此事被皇帝知道,心中惴惴不安,萧沐安抚着说至少要先把病症查清了,才好让陛下知道,否则只怕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王妃这才没敢告诉宫里。
看着王妃面露焦急的神色,萧沐仔细回溯了一番后,发现殷离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间门点,好像是——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国师当时点在殷离眉心的那一指,不由眉心一拧,留下一句:“我应该知道原由了,母亲稍安勿躁,等我查清真相。”
话落,便兀自提了剑走出房门。
茗瑞见他面色沉沉大步流星的模样,问道:“世子爷去哪?”
萧沐头也不回,“去报国寺,你亲自照看殿下,我很快回来。”
随后他便从侍从手中接过缰绳,一跃而上马背绝尘而去。
*
而此时沉睡不醒的殷离,梦境也开始出现与之前儿时记忆截然不同的,不曾有过的陌生记忆——
与之前的梦相比,这个梦显得更清晰,殷离能很轻易地辨别出这是长庆殿。
他看见自己双膝跪地,在深秋的寒风中挺直了背脊,从日出跪到日落,直至宫灯陆续亮起,照亮了阶前的廊下,照在殷离的额发上,染成一片金黄。
值守的公公看面带不忍地前来劝阻,“五殿下,您别跪了,公主不能议政,这件事啊,您万万参和不得。”
殷离面不改色,只有唇瓣被寒风吹得发白,“烦请公公通传,求父皇见我一面。”
公公叹了口气,“传过了,陛下说您若是为了萧氏来的,就不用见了。”
殷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儿臣有要事禀告,求父皇见儿臣一面!”
值守公公脸上露出苦色,“祖宗,长庆殿外不得高声喧哗,您可别再喊了。”
殷离不为所动,继续道:“父皇容禀!”
然而不论他怎样呼唤,灯火通明的殿内依然无比安静。
即使如此,殷离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眼神中满是执着,“儿臣知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就在这等着父皇。”
值守公公叹了口气,回望一眼紧闭的殿门,又看一眼倔强的殷离,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直至深夜,殷离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唇瓣早已皲裂,然而背脊却挺得笔直,从跪下时起就没有移动过分毫。
直至翌日凌晨,殷离终于有些头晕目眩,即将支撑不住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离儿!”殷离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扭过头去,看见怡妃一副担忧的神情,他张了张口,哑声:“母妃。”
怡妃俯身抚摸着殷离苍白的唇瓣,心疼不已,却又有些痛心疾首地道:“萧家的事与你何干?你何苦蹚这趟浑水?”
殷离摇摇头,“萧沐不能死。”
怡妃见他如此坚持,终于把心一横,亦在他身边跪下,毅然道:“母妃陪你。”
“母妃。”殷离瞳仁一颤,劝阻道:“天冷,您快回去。”
怡妃不为所动,“你不走为娘就不走。”
殷离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狠下心,搀扶着怡妃跪在原地,低声道:“对不起,母妃。”
母子二人又跪了大半夜,至天将微曦时,怡妃终于受不住深夜的寒风,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在殷离肩头,殷离惊呼一声:“母妃!”
此时,殿门吱呀一声大开,皇帝一脚迈出殿门,看着晕厥的怡妃,指着殷离怒喝:“混账!”说时箭步上前,将怡妃横抱起来,转身大步迈入殿内。
殷离见状,连忙起身,却在刚刚站起时,因为跪得太久,脚下虚浮无力,双腿及膝盖传来剧烈的刺痛感,他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眼见殿门又要关上,他顾不上腿疼,口中喊着“父皇”急急去追。
隆景帝把怡妃放置榻上,喂了热茶,又掐人中,见怡妃终于睁开了眼,他才松了口气,旋即转身一脚踹在殷离已经重伤的膝盖上,踹得他后退数步,又指着殷离怒斥:“你出息了!明知你母妃身子不好,却仗着她疼你,让她陪你演苦肉计!”
殷离扶着吃痛的肩膀,噗通一声跪下,强忍下已经血肉模糊的膝盖传来的剧痛,咬牙道:“儿臣万死。”
“你知道就好,自去领罚!”
殷离抬起头来,“儿臣伤及母妃,罪无可赦,然儿臣有要事求禀,父皇请听儿臣把话说完。”
隆景帝气得背过身去,此时怡妃有气无力地伸手过来,拉了拉他的衣摆,“陛下,您就听离儿一言吧。”
隆景帝看着怡妃苍白的脸色,眉头锁紧,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你若是给萧沐求情,就不必说了,斩草要除根,他必须死!”
“父皇!”殷离跪着上前两步,在地上留下一道拖行血迹,急声道:“萧沐不能杀。”
隆景帝冷笑,扭头看向殷离,指着殿门外的方向:“你去皇极门看看!成日敲登闻鼓,要全天下人戳着朕脊梁骨的是人谁?!朕念他身子弱,受不住昭狱之苦,准他在府中戴罪侯审,他又是怎么做的?”
殷离握了握拳,沉声:“萧沐我去劝,我会让他离开皇极门,但求父皇留他一命。”
隆景帝忽地顿了顿,狐疑地眯眼看他,“萧沐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护着他?”
“儿臣与萧沐并无瓜葛,只是为父皇着想。萧氏历代忠良,是我大渝开国功臣,又世代驻守边疆,是护国柱石。如今萧王爷已经伏诛,王妃也同去了,萧氏并无其他子嗣,如今只剩萧沐这么一个病弱残躯。若因为后代犯了错,萧家就连一条血脉也留不下,今后谁还敢为我大渝尽忠?”
却听一声“啪——”
响亮的耳光落在殷离脸上。
殷离被扇得扭过头去,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来,嗡嗡的耳鸣声充斥颅内。
只见隆景帝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朕如何行事难道还需你教?你若真是为朕着想,敢拿你母妃要挟朕!”
怡妃闻言唰地面色一白,忙支起身解释道:“不,是臣妾看不得离儿受苦,是臣妾一定要跪在殿外,不关离儿的事。”
隆景帝忍不住道:“你住口!”
殷离咚地一声额头磕在坚硬的砖石上,“儿臣万死不敢要挟父皇,儿臣只是不愿父皇百年后背负骂名。”
隆景帝冷笑一声:“你不需要说这诛心之论,萧氏通敌铁证如山,没诛他九族已经是朕仁至义尽!”
他说完又看向殷离,眼神里带着怀疑:“你从小到大,从来没为谁求过朕,你和萧沐真的没有关系?”
殷离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皇帝此时的表情让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后怕感,是了,他一时情急,听说皇帝要斩萧沐便慌了神,急急赶来求情,却忽略了这种行为本就很不正常,容易引起怀疑。
可……殷离无声的苦笑了下,他与萧沐确实没有什么交情。
至少在所有人,包括萧沐自己看来,他只不过是见过几回面的五公主罢了。
但他的这番举动,怕是会引得父皇疑心大作了,毕竟谁会相信他会为了一个交情淡薄的萧沐付出这些呢?
然而他并不后悔,萧氏的案子是皇帝钦定的,此时的隆景帝根本不会听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萧氏。若不如此做,他连在皇帝面前替萧沐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殷离垂着首,闭了闭眼,脑海中快速思考对策,片刻后,再次直起身道:“是,儿臣为萧沐求情确有私心。”
听见这句,隆景帝立刻变了脸,正欲发作,却见殷离面不改色道:“儿臣如此做,是为了利用萧氏抗衡云氏。”
他说时,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隆景帝,“父皇,萧氏覆灭,云氏一家独大,再无人能够抗衡,这真是您想要的吗?”
听见这句,隆景帝终于收敛了神色,眸底闪烁了一下。
殷离瞥一眼怡妃,继续道:“父皇知道,我与母妃吃了云氏多少苦头,儿臣恨他们入骨。而萧氏一族覆灭,萧氏兵权现在又有多少收归皇权?反倒是云氏悄无声息地瓜分了北境,更加壮大,父皇难道真能放心吗?”
“纵观满朝文武,能抗衡云氏,巩固皇权的最好人选,便是萧沐。”
“所以,儿臣拼着一死,也要求您饶萧沐一命。”
这段说辞仿佛说中了隆景帝的痛处,他不再做声,缓缓踱步回到怡妃身旁坐下,拉过怡妃的手放在掌心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萧沐如今已是罪臣之子,无权无势,又能帮你什么?”
殷离眸子转动一下,立即道:“人都说萧沐多智近妖,他与云氏对抗这么多年,手上不可能没有半点云氏的把柄,眼下他孤苦无依,我若伸出援手,他必会顷囊相助。”
这一句终于打动了皇帝,隆基帝瞥他一眼,看见他额头上的血痕,不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朕面前演什么苦肉计?起来吧。”
皇帝这么说,这一关便是过了,殷离闭上眼长出口气,站起身来后,哑着声音,目露一丝委屈,“父皇下了严令,在萧氏处斩之前,不准任何人向您谈及此事,儿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怡妃亦松了口气,安抚皇帝道:“离儿也是一时情急,陛下千万不要怪罪他。”说时,她又掩面而泣,“都怪我这个为娘的没用,连累离儿受那云氏的窝囊气。”
听见这句,隆景帝眸中怒意燃起,对殷离道:“朕准你接触萧沐,但朕不会见他,朕知道你心中有丘壑,但朕还是要警告你,萧沐只是对付云家的棋子,待云氏覆灭,他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
殷离闻言,知道皇帝便是暂时放过萧沐了,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能争取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奢求太多,只要把人先保下来,之后他再想法子偷梁换柱,想到这里,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沉声:“是,儿臣知道了。”
*
报国寺山门外,一名小沙弥向萧沐鞠了一躬,“家师云游去了,还请施主回吧。”
深冬的寒风吹来,萧沐压下喉间门痒意,皱眉道:“云游?他何时回来。”
小沙弥摇头,“家师云游时日不定,小僧也不知。”
萧沐面无表情地朝山门望去,殷离刚出事,国师就去云游呢?有这么巧的事吗?
山门外矗立一块巨石,上面书着“敕建报国禅寺”几个大金字。
他轻哼一声,忽而拔剑而出,微微侧拧了一下剑柄,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忽而,在小沙弥惊恐的目光中,一道浩然剑气劈空斩去,便听轰地一声震响,巨石被斩落一角,堪堪从金字旁被削去,赐字没有损伤分毫。
削落的巨石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地面都发出微微的震颤,扬起沙尘无数。
萧沐收剑入鞘,对呆滞中的小沙弥道:“五日之内,让他自行到王府来,否则,被斩断的就不只是一块石头。”
话落,他便转身离去,徒留反应过来的小沙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