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仿仙
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闻讯赶来的人们拼命救火才阻止了火势蔓延,此时原本整洁温馨的小院只剩下一堆废墟,漆黑的木柱倒在残垣断壁间,瓦砾散落一地,此时已是正午,不少人见到这一幕之后都忍不住摇头,然后各自叹息离开,只有两名少年站在废墟前久久不肯离去。高文凤跟李二冬站在废墟前,始终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他昨晚为什么要走?”高文凤盯着废墟喃喃问道。
“昨夜他突然说有点事情便先行离开了,说很快就回来。”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哪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离开。”李二冬后悔不已道。
“怎么就失火了呢?”高文凤望着废墟失神呢喃道,“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两人心情失落到了极点,昨夜还在一起玩耍嬉闹的好友,怎么一夜之间就天人永隔了。官府对外宣称林家意外失火,一家三口无一幸免,很多人想起平时待谁都温和有礼的女子和那个有几分才气的男人,再加上有小神童之称的少年,不免都感到惋惜不已。
昨夜除了林家失火这件事之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白日参加诗会的不少文人士子因为妄议朝政妖言惑众被抓捕归案,据后来统计,差不多有六十来人被捕入狱,这场发生在道统六年的案子,史称元宵诗案。很少会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毕竟天灾横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谁家头上,然而很少有人想到不代表没有人,有一些心思细腻之人便咀嚼出了其中的别样意味,尤其是联想到林洛风也参加了那场诗会,这就愈加让人心生疑惑。只是既然官府对外宣称是意外失火,旁人自然也不敢乱传谣言,毕竟导致那群文士被抓的罪名就是妖言惑众,谁还敢顶风作案。
这场诗案来的很突然,很多人前一刻还在跟家人一起赏花灯,下一刻就被衙役带走,关于诗案的一些细节也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不少有心人稍加琢磨便心知肚明,所谓的柔然奸细,妖言惑众,不过都是姓赵的老人打压江南士子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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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大院之内,一名捧着香炉的太监踩着小碎步走进太虚宫,轻手轻脚将香炉放在一角,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房间内香烟袅袅,居中按照五行八卦之理搭了一个高约三尺的座台,皇帝杨淳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凝神静悟,穿道袍的一众道人站在不远处,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躬身站在八卦台下方,神情祥和,目光时时注意着座台上男人的动静,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应对方。
“辅国,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吗?”大隋皇帝突然开口问道,他依然闭着双眼,显得很随意。
没有唤作赵公公,也没有唤作赵大人,而是亲切的辅国二字,看得出来这名四朝老宦官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轻。赵辅国轻声应道:“回禀陛下,近来并无什么大事,只有兵部胡大人上奏说柔然那边仍然动作频繁,希望朝廷能拿出应对办法。”
杨淳年过而立之年,刻意蓄了一撮胡须,加上一身出尘道袍加持,看上去的确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皇帝依旧漫不经心说道:“当初我大隋为了应付中原诸国,才没有将柔然部族赶尽杀绝,只是将他们赶到了草原深处,不曾想几十年过去,这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他们是真的忘了大隋铁骑的存在了。”
皇帝陛下的言语中透露着不屑,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自豪,这自然并非盲目自信,放眼当今天下,能与大隋铁骑抗衡的军队,不仅是他杨淳,整个大隋朝堂都敢拍着胸脯保证,没有,无论是休养了近四十年的柔然国,还是远在大西边的西凉,都不够格,更别提近在咫尺的北燕了,每年都派人向朝廷进贡,拿什么来跟大隋帝国抗衡。杨淳接着道:“胡荃显然是多虑了,不过既然已经提出来了,朝廷也不能不管,这事你们拿主意就是了。”
赵辅国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事吗?”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值一提。”
“反正也是闲着,说来听听吧。”杨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赵辅国神情依旧平静,语气不疾不徐,他说道:“江南那边传来消息,一群书生士子借诗会集游之名公然辱没圣上,妖言惑众,奴才斗胆让人抓了些不知好歹之辈,还没来得及向陛下禀报。”
听到有人辱没自己名声,皇帝陛下并没有勃然大怒,一个修行了这么长时间的人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了涵养,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他笑问道:“那群读书人都说什么了?”
“这...”老宦官迟疑不定。
“说便是了。”
“是。”赵辅国轻轻道,“他们说陛下成天只知道修行问道,置朝堂大事不顾,哪还有一个当皇帝的样子,不如直接去龙虎山当道士得了。”
言罢,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周围的道人都把头埋的极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哈哈哈...”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宏亮的笑声,所有人紧绷的心弦随着这道笑声响起也逐渐放松。
“上龙虎山当道士,朕倒是想,可就是不知道那群老道士怎么想了。”
赵辅国附和道:“陛下能够潜心修道,已是天下道门莫大的福分,龙虎山哪还敢不知天高地厚收陛下入门。”
杨淳摆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俗世中人一旦入了道门便是世外人,俗世身份自然不能再论,须知修道之士务必一心向道才有机会证得大道。”
面对当今天子的一番谆谆教导,老人哪有不符合称赞之理,“陛下说的是,奴才不过区区凡夫俗子,无法领略这等天机义理。”
杨淳笑了笑,缓缓起身下了八卦台,负手走到廊下举目远眺,望着远处檐角一只神兽,神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与同伴一起守护着诺大宫殿,杨淳问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赵辅国站在天子身后,一直保持微躬之势,老人自然知道皇帝所问何事,轻轻抬手挥退殿内众人,回答道:“回禀陛下,派出去的第一批仿仙之士已经到了南海,一切都很顺利,另一队人也即将出发前往东海。”
自从沉迷修道问长生之后,这些年大隋天子开始四处寻找长生之术,当初将龙虎山天师府的那群老道士召入宫中,大概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皇帝陛下兴致很足,可那群老道绕来绕去也没给出个肯定说法,只是说要心诚才能得道,多少让皇帝陛下有些失望,其实这也不怪老家伙们含糊其辞和稀泥,他杨淳问的是修仙证长生之道,这种事情岂是能够信口开河的,千年以降也就区区数人而已,那些人在当时无一不是世间高德大宗一般的人物,最终才成了世人顶礼膜拜的神仙人物,老道们扪心自问,即便是有符宗之称的当代天师张维扬也不敢打包票说最后一定能证道飞升,要知道这老道人可是道门近百年来道心最纯悟性最高之人啊,连符宗尚且如此,更何况俗世中人了。
“即将出发?还在等什么?”听到老人的答话,杨淳微微皱眉问道。
赵辅国应道:“据钦天监那边所说,这次前往东海的主要目的地是蓬莱仙岛,需要等到二月二那天才能出发。”
“二月二?龙抬头?”
“陛下英明。”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据钦天监记载,当年蓬莱岛曾有过得道高人乘龙飞升的传说,此后每年二月二的时候便会回到蓬莱仙岛照扶后代,在那一天蓬莱岛便会产生极强的天地感应,钦天监的反应也最强烈,那时再出发,找到仙岛的把握自然更大。”
杨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展颜一笑,“没想到仙人也会有照扶后辈这等俗世之人才有的想法。”
老宦官平静道:“仙人虽已成仙,但毕竟不是一步登仙,而是一步步修来的,在这过程中不知耗掉了多少仙岛及后辈气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然是要回来看看后辈的。”
杨淳微微撇头,微叹道:“没想到辅国也有这等见识。”
赵辅国赶忙低身惶恐不安道:“陛下谬赞了,奴才也是受陛下影响,闲时看了几本三教典籍,有了些拙见,让陛下见笑了。”
杨淳缓缓摇头,突然慨叹道:“为了堵住百官的嘴,只能私下让你做一些小事,委屈你了。”
赵辅国感动不已,眼睛湿润道:“陛下可莫要这么说,奴才从太祖皇帝时便进了宫,有幸伺候几位先帝爷,如今承蒙陛下不弃,已是感激不尽,哪有什么委屈可言,奴才此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伺候主子一辈子。”
杨淳笑道:“好了,朕知道你对咱们杨家忠心耿耿,几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话。”
赵辅国敛了敛神情,轻轻应了一声。
“给钦天监传令,二月二一到,让寻访蓬莱仙岛的队伍立刻出发,一刻不得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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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某条山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围坐在路边的一座茶铺内,茶铺十分简单,几张木桌子木板凳,赶路人可以歇歇脚,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茶,没有什么西湖龙井,毛尖之类的上等茶叶,都是最末等的人都能喝得起的末等茶。
几个赶路人时不时朝邻桌看上一眼,不时摇头感叹,脸上有些无奈惋惜之情,只见那邻桌一老一小,老的一身粗制长袍,布满灰尘,不知有多久未洗了,好在精神看上去还不错,那小的就让人揪心了,神情委顿,眼神呆滞,半天也没听见说一句话,只怕是个痴儿。老的年纪一大把,小的却是个痴儿,想想怎能不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