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魔法手术
充满焦虑的数小时,被延长为了愁云笼罩的数天。地球上的法师们窃窃私语，在黑夜中聚首集会，商议着如何面对异类侵袭的危机。
他们之中没有奇异博士,但他们并不为此担忧。因为密涅瓦·爱德华兹仍在阴影中行动，而她毫无疑问是他们中的一员。
苍白高原中的时间同样以比现实中缓慢数十倍的速度流逝着，而对于奇异博士而言，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密涅瓦了。
也许有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他不知道外界中过了多久，地球又正在遭遇什么。他相信密涅瓦,但奇异博士也同样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剩多久了。
摆在至尊法师面前的挑战无比艰巨：来自魔法暗面的异类想要毁灭与损耗地球上所有的魔法,阴影中的战争早已在现实中揭幕；可魔法的女神赫卡忒却早已走上了岔路,试图抢先一步摧毁魔法秩序。
这对至尊法师而言简直进退维谷。维山帝沉默不语,永恒和生命法庭袖手旁观——当掌控魔法的两方都试图将其毁灭时,如何从中找到一条平衡的生路，简直是个令人绝望的问题。
他无法同时解决这些空前强大的敌人带来的困境，好在密涅瓦的谋划初见成效：颠倒人暂时被关在了现实之外，赫卡忒的刻印者们则被藏在了苍白维度之中。
奇异博士需要的只是时间,恰好密涅瓦的维度能给他“更多时间”。他需要找到能彻底挽救五个被赫卡忒选中的刻印者的方法,且不能让她们遭受毁灭。
根据少女赫卡忒分享的记忆和知识，如果“怨妪”想要取回她的魔力,原始魔力将会烧毁刻印者的躯体。这个举动会一并将她们的灵魂吞噬，让死者永远孤守在赫卡忒的领域——也就是魔法力量的源地中。
这意味着一旦怨妪取回全部力量,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与之匹敌。这些无辜死去的咒印巫没有任何可能回到世间，而魔法将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但到底该怎么将女巫之神灵魂碎片留下的力量从她们的灵魂中取出？该如何用魔法去对抗魔法本身？奇异博士苦思冥想，几乎在研究中趋向疯狂。
女巫之刻几乎是个无解的复杂谜题,在历史的记载中，它的消解和转移只能以上一任刻印者的死亡为终结，而这又与奇异博士的初衷背道而驰。
不应该有人为此牺牲，既然两全之道本应存在。
他只能从零开始，再次研究起魔法本身。苍白高原中时光飞逝，奇异博士在苍白高原的图书馆中日夜徘徊，重新开始研究起上古千年的古老魔法，每一天都察觉到自己过去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也许这是整个多元宇宙中能找到的规模最大的图书馆——毕竟，几乎每个智慧种族都有漫长的摧毁书籍的历史，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典籍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仍被保存的那些。
至圣所的藏书密阁中蕴藏的力量足以让奇异博士成为整个地球上最强大的法师之一，而这个图书馆中的典籍浩渺无尽，如同万千星辰。斯特兰奇日以继夜地检索着浩如烟海的书籍，拼命汲取着其中的知识。
某些迷失在知识中的深夜里，他偶尔会想起密涅瓦。
密涅瓦曾经读过这些孤本吗？她了解她的维度中每一个诞生的造物吗？在那次相遇之后，她到底独自在这个世界中度过了多漫长的岁月？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原谅我一无所知。”史蒂芬埋首在书本中，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不是史蒂芬·斯特兰奇第一次从零开始。多年前，在一场可怕的车祸将他的生活毁于一旦时，他在魔法面前祈求帮助。
冗长而令人疲惫的痛苦修行耗费了奇异博士的数年人生，而将他从绝望边缘拯救回来的是他最耀眼的闪光点：他对学习的渴望。
这份渴望重新支撑着他前进，奇异博士重新审视了自己对魔法的理解，在专注中遗忘了那些笼罩在他心灵上方的焦虑和阴郁。
那些被赫卡忒选中的少女们似乎已经暂且放下了恐惧，也许是因为出于对奇异博士的信任，更多的恐怕是释然。她们已经在这里见过了那些失去之物，于是，死亡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似乎并不是多么积极的心态，但咒印巫们对此仍然甘之如饴。她们不再日夜担忧着梦中的月亮和醒时听见的隐约低语，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结伴探索起了苍白高原的奇幻风景。
某天，她们恰好走进了图书馆，遇到了漂浮在空中，专心致志地埋首苦读的奇异博士。
史蒂芬的眼睛微微凹陷了下去，不眠不休的研究让他看起来十分憔悴，这场景显然引起了女性们的同情——或者是她们的战斗**。
“如果你需要我操纵现实的能力……”旺达睁大眼睛，低低说道，“我能帮忙。”
“或者生命魔法。”黑皮肤的奥萝洛拿起了漂浮在史蒂芬身周的几张纸卷，看了看上面描画的法术模型说，“你不能让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等着你想办法。这里擅长魔法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史蒂芬。”
“没错。”戴安娜严肃地说，“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再低估魔法了。我想了很久……也许我们可以发掘赫卡忒留下的那种力量，让我凭此战斗。”
“我觉得那不是个好主意，我知道被控制是什么感觉，神奇女侠。”斯蒂芬妮有些犹豫地看着女侠说，“但你说得对，女侠。我们应该战斗。”
娜塔莎抱臂站在书架边缘，微笑着凝视着这些姐妹。黑寡妇在女巫咒印的刻印者中最特殊——她既从没有觉醒过魔法，也没有被赫卡忒夺舍过，当满月的光辉流遍娜塔莎的全身时，她只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孤寂。
似乎从各个方面看她都不是个咒印巫，但在其他咒印巫的眼睛中，她的额头烙印明亮如同月光。
奇异博士还未回答，娜塔莎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性感：“别把自己累垮了，博士。如果有必要，你可以用我的灵魂做实验。我不惧一死，只要它有意义。”
“别说傻话，娜特。”戴安娜说，“你觉得我们会坐视你牺牲吗？”
史蒂芬对这几位满是个性的女性颇为无奈。他叹了口气，让那些挡住他视线的厚书从四面八方飞回到书架上，从空中落了下来。
“没有人会死。”奇异博士语气笃定地说道，“我会需要你们帮助的，各位，但不是现在。我们的确需要战斗，但不在外界，而在你们的灵魂中。现在请你们相信我，好吗？”
“看得出来，你也没给我们另一个选择。”旺达微微撅起了嘴，揽住了斯蒂芬妮的肩膀，“但记得，我随时等着你的请求，博士。”
“遇到困难就大声喊出来，好吗？”斯蒂芬妮做了个鬼脸说，“记得大声呼救。”
女士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这座巨大的图书馆，只有黑寡妇在走到门口时忽然驻足停下了。
娜塔莎扭过头，轻声说：“我能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奇异博士。尽管我很希望你用不上……但我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她也离开了，比其他人落后一截，在朦胧的天光下，她的背影显得形单影只。
奇异博士依旧留在这里。他望着再次变得空荡荡的知识圣殿，沉默着垂下目光，再次拽过一张纸。
从来没有人应被牺牲。
“遇到了瓶颈吗？”有人在他身边说。
史蒂芬几乎是在话语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前，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转过身，思绪忽然被无来由的喜悦点亮。
密涅瓦正坐在一叠垒起来的厚书上，朝他微笑。她的身上还有些尚未褪去的冷厉气质，但那死亡般的寒意正在迅速淡化，最后变成无害的温和。
“有人和我说你快把自己累垮了。”密涅瓦轻笑着说，“我担心等我再见到你时，会看见一具骷髅。”
“密涅瓦！”史蒂芬快步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他有无数问题想问，但在那之前，他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被幽冷的香气冲淡，依旧难以忽视。
他没有开口询问。
“我能想到一些方法解决女巫之刻，但它们都很冒险。我不能让怨妪夺走她们的灵魂，也不能让怨妪毁掉她们。”奇异博士低声说，“但可供选择的选项实在很少……这世上从来没有那种强大的咒语或者法器。”
“嗯。”密涅瓦说，“我想也是。其实怨妪会关注到苍白高原的概率很低，既然我们的‘少女’最近正在大肆收取债务……不过，确实还是上个保险比较好。”
她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把……羽毛。这几根羽毛长度一致，光洁柔顺，漆黑的表面隐隐流淌着星光般绚烂的色彩。
史蒂芬曾经见过一些尼德威阿尔矮人打造的神器，它们中的某些强大到足以毁灭世界。但它们给人的感觉都不像这几根羽毛。
这些似乎是从天使的翅膀上脱落的羽毛力量内敛，边缘锋利，给人的感觉在精美的艺术品与足以改变世界的毁灭性力量之间反复波动。
史蒂芬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他伸手接过它们，仔细感受着它们散发出的那种虚幻的波动。奇异博士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说道：“堕天使之羽？”
“我觉得它们也能被称作‘路西法的毛’。”密涅瓦笑眯眯地说，“总之……它代表了从光明的天堂坠入深暗的地狱的转变，大概足以用来当作施法材料。”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手中那些大约是世界上最珍稀的施法材料，抬起眼睛看着她轻声说：“谢谢，密涅瓦。我该如何感谢你？”
“看来，问题解决了？”密涅瓦朝他弯起眼睛，“那就松开眉毛，笑一笑吧。”
奇异博士于是真的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但他很快又进入了思索中，轻声自语：“强大的施法材料足以成为仪式的核心，但仍然缺乏一种有效的方式……也许有几条咒语可以用来实现驱逐的效果，但是用在灵魂上就有些……”
“密涅瓦？”史蒂芬最终转过脸来，“能给我什么建议吗，我的死灵大师？你应当在灵魂领域拥有绝对的权威。”
密涅瓦对他的称呼微微挑眉，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在那叠垒得歪歪扭扭的书堆顶上交叠起双腿，姿态放松地一手托腮，微笑着说：“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成为法师呢，史蒂芬？”
“……我想帮助人们。”史蒂芬沉默了片刻说。
“这是在自欺欺人。”密涅瓦温柔地说，“你很清楚，魔法的规则从不是建立在正义上的。”
史蒂芬愣住了。他一时间几乎觉得密涅瓦有些刻薄。
但她真的说错了吗？魔法来自于信仰——来自于意志，而驱动他在那些枯燥而无聊的训练中坚持下来的意志，最初只不过是为了治愈他的双手。
“你是对的。”奇异博士轻声说，“我重塑了我对魔法的认识，唯独漏掉了这一点。但……我仍然没有合适的咒语能够实现我的目标，密涅瓦。”
“为什么不去想想你自己的东西呢？”密涅瓦依旧托着腮看着他说，“不是维山帝之剑，蒙诺普尔之月，法尔廷之炎。不是你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史蒂芬。你应该有属于史蒂芬·斯特兰奇的魔法。”
奇异博士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点……他从未想过去创造魔法。卡玛泰姬警告着每一个对魔法不敬的学徒，而史蒂芬敬畏这门秘术。
他同样精通那些不被允许的魔咒，但他也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学识和魔法结合起来。
“你提醒了我，密涅瓦。”史蒂芬凝视着她的眼睛，压抑着自己加快的心跳说道，“既然我找不到典籍，我就自己写一本。本该如此。”
白发女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
得益于奇异博士这段时间以来汲取的知识，他从无到有创造出魔法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博士不眠不休，将自己当作一座熔炉，锤炼着知识本身。他学习的每一个咒语都有了新的用途，并且变成新的魔法。魔法不是建立在正义的规则上的，密涅瓦没有说错，他如今真正认同了这一点。
最后，史蒂芬抬起了头。
魔法的光辉照亮了他的眼睛，符文在空中扭曲成型，引起了安静地坐在角落中读书的密涅瓦的注意。
“一个很有意思的魔法呀。”白发法师笑着说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史蒂芬引导着最后一个符文嵌在咒语末端，看着它变成一阵轻烟。
法师的语气中蕴含着自信，那个意气风发的医生重新再次回到了他身上：“这不是个咒语……这是个手术。”
“现在开始吗，我的医生？”密涅瓦偏偏头。
“当然。”史蒂芬回答，“能请你担任我的助手吗，密涅瓦？”
这简短的对话似乎让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维度领主于是伸出手，轻快地打了个响指。
整个维度就像万花筒般旋转，那五个被标记的女性一个接一个地被空间挤了出来，满是迷惑地落到了地上，瞪着他们。
“准备好重获自由了吗？”密涅瓦漂浮在空中低下头说，“别紧张。”
刻印者们没有多言，围拢成一圈。五根羽毛飘飘悠悠地从空中落下，漂浮在她们的头顶。接着，女巫的咒印在她们的额头亮了起来，而奇异博士也同时念出了咒语！
史蒂芬没有整个宇宙的魔力，或者一条能够阻拦魔法海啸的咒语。
他无法强行驱散赫卡忒的咒印，但他天生擅长窥探迷宫。就像人体内有错杂的六万公里长的血管一样，魔法也同样有着它错综复杂的经络。
他总能找到正确的下刀方式，而寻找魔法就像在进行一场手术。
他仿佛生来注定要剖开周围的世界，探索其中的秘密。他将女巫之刻的咒印拆解成敞开的伤口，奇异博士知道在何处下刀，也知道在何处缝针。
史蒂芬·斯特兰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外科医生，这梦想曾一度近乎熄灭，却又被重新燃起。如今，这就是他要做的事。
堕天使之羽在空气中弯曲了起来，与女巫之刻的光亮相撞，发出一阵燃烧般的嗤嗤声。
他触碰到了她们所有人，触碰到了她们的灵魂深处，并且抓取了所有他能抓住的情绪。
一架飞机撞向一座建筑，黑色皮肤的小女孩在瓦砾堆中瑟瑟发抖，看着母亲失去生命的青灰色脸庞。她捂住头无声地尖叫起来，直到一道闪电劈在了地面上。
暴风之中，战争的喧嚣震耳欲聋，炮火连绵，吞吐着夺走人类的性命。最后，一架老式战斗机在夜色中爆炸，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火焰的光亮变成了雪光，十岁的红发女孩在大雪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养父死不瞑目的身躯躺在远处。
雪越下越大，覆盖在了滴水兽的头顶，一群孩子大声嘲笑着“爸爸在监狱的小鬼”踩着雪跑过街角。
那些混乱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而有规律了起来，伴随着有着德语口音的交谈。一个术士来到囚牢门口，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黑魔法的光辉贯穿了地上的小小人影。
奇异博士看见了她们的绝望、孤独和无助，并且抓住了它们。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带走了，用以划下斩断女巫之刻的最后一击。
“你胆敢用绝望对付我？”那刻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扭曲地尖叫道，“你竟然企图用绝望对付我？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小巫师！”
那刻印中伸出了一只枯槁而布满褶皱的手，一把抓住了史蒂芬的脖颈。
奇异博士睁大了眼睛——不止一双，而是三只——在惨叫出声前，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深黑的血泪。
他的确不懂什么是绝望。
奇异博士正握着女巫之刻的最后一环，间接握着属于怨妪的三分之一片灵魂。于是他感受到了怨妪的绝望——感受到了她被拘禁在自己的力量铸成的牢笼中的那些漫长的岁月，魔法女神因被诸神折磨而发出的尖叫声至今仍在魔法的本质中回响。
绝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把奇异博士的灵魂吞噬。他的躯体动弹不得，试图让自己在那粘稠如实质的绝望中呼吸，但没有任何效果。
刻印者们双眼紧闭，压抑着痛苦的闷哼，魔法的光辉开始照亮她们的皮肤。
堕天使之羽燃烧殆尽，灰烬在空中盘旋飞舞。
就在这时，于海底般深黯的绝望中，史蒂芬忽然被人从后握住了双手。那双手苍白而秀美，十指描绘着鲜艳的环。
“切下去。”密涅瓦在他耳边说，“斩断它！”
他忽然得以重新呼吸了。奇异博士怒吼一声，将那些几乎把他的灵魂冲垮的绝望重新抓在手中，向着女巫之刻的方向重重一斩！
三个月亮的烙印铮然断裂，五道强大得让整个维度剧烈动摇的魔力从刻印者们身上脱离而起，浩浩荡荡地冲天而去，将苍白高原的封锁击出一个巨大的裂痕。
密涅瓦不知何时打开了那个恒星原型，机械制造的器物在剧烈波动的魔法能量中，依旧稳定地裂开它的入口。
死灵法师那双能够抓住灵魂的幽灵手像捕捉蝴蝶一样抓住了那五片灵魂碎片，一股脑把它们塞进了恒星中。
“手术很成功，医生。”在史蒂芬的目光中，密涅瓦一本正经地说，“魔法已经脱离危险了——至少眼下如此。”
史蒂芬看着她神采灿然的双眸，忽然又想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