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故事注脚
随着那阵维度动荡的动静平息下来,戴安娜和她的姐妹们感受到了女巫的愤怒流经自身。
她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在离开她,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指引。随着咒印的消失,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漫上她的灵魂。痛苦与可能性都已消失,似乎正是象征着女巫之刻的终结。
密涅瓦手中的那颗小小的恒星也随之旋转合拢,其中那一小部分赫卡忒的灵魂被她自己的魔力隔绝,不再回应怨妪的呼唤。
这机械制造的物品如今可能成为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法器,连秩序之主的神器都不能与之争辉。法师将它在空中托起,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根漆黑的羽毛,在恒星表面轻轻一拂。
就像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一样,刚刚还在内部抖动的恒星骤然安静了下来,无声地落进密涅瓦的手中。她将这个球体在手中转了两圈,让那几位对女巫之刻心有余悸的少女们一阵心惊胆战。
奇异博士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披着斗篷缓缓降落在刻印者们中间,欣慰地说:“女巫之刻结束了,各位。你们都很了不起……我这就送你们回去。”
她们看了看周围,慢慢从那些被唤起的回忆中醒过神来,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痛苦被人拿走的感觉很新奇,尽管记忆还在,在脑海中望着它却像是隔着一层观察室的玻璃,依旧清晰,却无法触及。那些能冲垮理智的情绪洪流被荡涤一空,让女士们有些无所适从。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坏事。对于她们而言,失去痛苦,相当于失去了一个情绪被控制的软肋。
而精通魔法的奥萝洛和旺达也同样清楚,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消失的痛苦仍会一点一滴的被积攒回来——但少了直面原始情绪冲击的力量,对女巫们而言仍然不失为是件好事。
“我们以后还能来吗?”斯蒂芬妮有些遗憾地说。年轻的女孩儿心中那些悲伤的事情被一扫而空,她这会儿只想回去和提姆分享她的这次奇遇。
只是不知道她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悬赏被蝙蝠侠解决了没有,斯蒂芬妮想。
“只要你想,斯蒂芬妮。”密涅瓦微笑着说,“那就总会有办法。”
“战争还远没有结束。”暴风女严肃地说,“颠倒人和他的异类从未如此接近我们的现实。我有种预感,这会是场艰难的战斗。我们都应该做好准备。”
“你是对的,奥萝洛。”娜塔莎双手插兜,抬起眼睛说,“我们仍要战斗。”
黑寡妇的眉头依旧锁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仍有某种困扰,但所有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场合询问。
女士们依次从传送门中返回现实,在旺达即将走进去前,她回过头,轻声不知道对谁说:“谢谢。”
最后,只剩下了一直沉默的戴安娜。
神奇女侠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看着密涅瓦说:“姐妹,我们能聊聊吗?”
捧着那颗恒星原型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的密涅瓦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睛,朝戴安娜点了点头,走向了她。
她和史蒂芬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一个想法传递到了史蒂芬的心里,于是至尊法师也迈过传送门,离开了这个维度。
白发女郎抬起头看了看裂开的天幕,似乎觉得这个地方不太适合聊天,于是和戴安娜一起向湖畔走去。
冷寂的风吹起神奇女侠的长发,拂在她的额头,让那在幻觉中似乎还在灼烧的烙印位置迅速地冷却下来。
“感觉还好吗?”密涅瓦随口说,“我希望一次由魔法主持的手术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很好。”戴安娜摇摇头说,“我只是……至尊法师拿走了我的痛苦,让我觉得我的灵魂中似乎少了些什么。所以我想知道,它去了哪儿?”
“情绪拥有力量,而那恰好是史蒂芬魔法中的一环……他将那些痛苦容纳在了自己的灵魂中,然后释放了出去。所以,你可以认为你的痛苦已经消失了。”密涅瓦饶有兴趣地说,“你并没有忘记什么,只是失去了那种痛楚而已。我猜会有许多人渴望获得这样的机会,你不觉得吗?”
戴安娜在朦胧的天光下眨了眨眼睛。
女侠的美貌是一种英姿勃勃的锐利明亮,像一柄永远出鞘在外的利刃。这份锋利却在她叹息时褪去了,厚重的时光沉淀在她的眉眼中,流露出难以忘却的哀伤:“那种痛楚让我知道我仍然记得他。如果这是必要的代价,我会选择接受。但我仍然感到遗憾,密涅瓦。”
“你在这里见到他了吗?”密涅瓦轻声问道,“那个给你带来痛苦的人?”
“不是史蒂夫带给我痛苦……是失去他这件事让我痛苦。”戴安娜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说,“我很高兴能再次和他相遇,密涅瓦,但我知道那并不是真的……我早已失去他了。”
“那就是他。”密涅瓦微笑着说,“对我来说,魔法是由信仰塑造的,而你脑海中的记忆足以塑造生命。嗯……你真的想要回那份痛苦吗,戴安娜?”
眼神明亮的女神向她投来注视。戴安娜的声音更轻了,就像害怕惊醒一个美梦:“是的……我会与我的痛楚共存。”
密涅瓦又眨眨眼。她于是停了下来,示意戴安娜伸出手。
女侠等待着,片刻之后,冰冷的风迎面而来,一只漆黑的鸟在其中展翅高飞。在苍白高原中,这种抽象化的事物拥有具体形象的情况十分少见,但戴安娜只是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让它停留在自己的肩膀上。
“痛苦”用鸟喙啄了啄女侠的侧脸,在她的肩膀上振了振翅膀。接着,它化成了一团无形的墨色,顺着戴安娜的耳朵钻进了进去,接着消失无踪。
“谢谢,密涅瓦……”戴安娜睁开眼睛,双眼中含着晶莹的光芒,“谢谢你愿意实现我古怪的愿望。”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愿意相信女巫之刻的威胁,戴安娜。”白发法师从容地应下了女侠天然的热情,继续向前走去,“在这里住上这么长时间大概把你闷坏了。”
“我知道地球上的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所以并没有感觉不安。”戴安娜爽快地说。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开口说道:“而且,我重新见到了史蒂夫。对我来说,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密涅瓦。”
“那就好。”密涅瓦点点头,同样将手伸进了口袋。
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拨弄着那个光滑冰冷的恒星,随口问道:“我能否好奇一下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寿命短暂的凡人,戴安娜?”
“很多人都很好奇。”戴安娜有些无奈地笑了,“但是……其实真的没有为什么。我知道他的生命会很短,也知道他永远不会比我更强大,实际上,拥有这些条件的我们已经和人类的生命有本质上的差别了……”
戴安娜似乎有些出神地说:“但当有人对你强调着‘人类不值得拯救’,你却会想起一个反例来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个人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你会愿意涉身于那个人注定短暂的生命里,哪怕你明知道那之后是永远的孤寂……”
“即使你知道凡人终有一死,你也如此选择?”密涅瓦轻声说,“真了不起。”
她永远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话题就此结束,已经实现了愿望的戴安娜也要回到地球上,和她的战友们并肩作战。
密涅瓦为神奇女侠打开了维度之间的传送门,女侠将盾背在背上,转过身来,忽然伸开双臂紧紧地给了密涅瓦一个拥抱。
“我曾经与诸神战斗,所以知道神明总是拥有自己的准则。”戴安娜严肃地说,“也许他们有残酷的企图或者无法言说的神力,但我总能理解他们……但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围。一切小心,我的姐妹,我相信我们能赢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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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在黑暗中四处蔓延,从布鲁德海文的海湾一直到纽约的主干道。
与雾正面相遇的普通人们在夏夜里打着寒噤,不由得步伐匆匆地远离此地。
“很熟悉的场景啊。”密涅瓦轻声说,“让我想起了某个不死生物在纽约作祟的事迹。”
“那些不死生物都是你召唤到地球上的,密涅瓦。”史蒂芬指出,“结果最后招来了梦魇。”
“你应该为此感谢我,史蒂芬。”密涅瓦睨了他一眼,“我记得梦魇领主是你最难缠的敌人之一。”
史蒂芬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掐了一下密涅瓦的脸颊。这幼稚的举动显然只能召来更幼稚的回应,密涅瓦轻快地从空中跳了下去,无声地落在了一个墓园边缘的栅栏顶端。
奇异博士同样降下高度,警惕地观察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雾气,一只幽灵手突然像冰水一样突然塞进他后颈的衣领内,还挠了挠他的耳根。
“……这里似乎是吸血鬼的领地。”史蒂芬打了个寒战,坚强地绷住了表情说,“根据我从遗忘酒吧中获取的情报,浮士德正带领着一群吸血鬼在世界各地追捕鲜血女王……”
“哦,鲜血女王玛丽从未放弃过将人族踏在脚下的愿望。”密涅瓦嘲讽道,“她的美梦早该醒了。”
“你说得对,我的女士。”浮士德从地下突然像一股气体般冒了出来,化作了一个面容平庸、戴着单片眼镜的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坚持使用浮士德博士的外貌,据闻九头蛇快气疯了。
这位吸血鬼王风度翩翩地单手抚胸,朝站在墓地栅栏边缘的密涅瓦和史蒂芬施了一礼:“夜安,女士。好久不见,奇异博士,晚上还在工作一定很辛苦。”
“差不多得了。”密涅瓦说,“这个坟墓的情况如何?”
“恐怕我们来晚了,女士。”浮士德摇了摇头,“他们被拉进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我的建议是直接烧毁整个墓地,别让它们有机会逃出来。”
话音刚落,史蒂芬就看见密涅瓦的眼睛开始发光。她的目光穿透迷雾看向墓穴深处,奇异博士为她的神色感到惊讶不已。
他下意识地同样将目光投向迷雾,让魔力改变了自己的视野。
下一刻,奇异博士看到了从未想象过的恐怖事物。
墓穴深处的墙壁和地板覆盖着一层纤维般不断生长的血肉,而在墓穴的最底层,那些昔日潜伏于此的吸血鬼们已经以怪异的方式被联结在了一起。那些肢体扭曲着,蠕动着,狂乱的眼睛似乎同样越过黑暗,在看向他。
它们的嘴开合着,做出了夸张的口型:“加入我们……”
史蒂芬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能跳得这么快。他的胃一阵翻涌,甚至产生了逃走的冲动。那怪异的场景冲击着他的精神,试图在他的灵魂中留下烙印。
忽然,覆盖在他视野上的魔力被人切断,浓雾重新充斥了他的视野。那黑暗空旷的背景如今看起来再也没有了半点静谧祥和的感觉,奇异博士大口呼吸着夜晚冰冷的空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被一只幽灵手蒙住了。
“维山帝救我。”史蒂芬惊魂未定地喃喃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别细想,也别回忆。”密涅瓦说,“把那些东西忘掉——不然它们会顺着记忆找到你。”
奇异博士深以为然,在大脑中搜索起了能够抽离片段记忆的魔法。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密涅瓦代劳更稳妥——但死灵法师对修改记忆的法术略带抗拒,似乎有着某种心理阴影。
“你说得对。”密涅瓦转过脸,面无表情地对浮士德说,“还是烧掉吧。”
浮士德点点头,站在原地期待地看着密涅瓦。密涅瓦袖手等待了几秒钟,迷惑地看向浮士德:“?”
“……只有地精才热爱放火。”浮士德委婉地说,“我是吸血鬼,女士。”
密涅瓦十分简洁地答道:“滚。”
于是浮士德就噗地一声变成了一大堆气态蝙蝠,十分利索地滚了。奇异博士默默无语地看向吸血鬼逃走的方向,开口说道:“我来吧。”
法师熟练地在空中划出施法手势,吟唱起撬动以太的咒语。一股由烈焰组成的风暴席卷了整座墓园,那些大理石制成的墓碑在火焰的高温下被烧得粉碎发酥,一块块坠落在地上。
地下那些被扭曲的怪物也难逃一死,它们发出无声的惨叫,但还未来得及对任何人造成影响,就纷纷被烈焰吞没。
“你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生物吗?”奇异博士收回手,看着熊熊燃烧的墓园低声问道。
“很遗憾,没有。”密涅瓦说,“但几乎可以确定是异类下的手,而且这种袭击之前还没有发生过。很难理解它们的动机……”
“我倒是有个猜测。”史蒂芬伸出手,牵着密涅瓦离墓园更远了一些,重新落在地上,“但这猜测让人毛骨悚然。我担心它们正在制造故事。人们越相信这些生物的存在,就越难把它们消灭,毕竟这个世界是由意识决定物质的存在。”
“真有意思。”密涅瓦微笑着说,“我们这边恰好有一位故事之神。”
“真的是恰好?”史蒂芬握了握她的手,侧过脸说。他打开了传送门,他们迈步而入,离开了熊熊燃烧的墓园。
“命运是由无数个巧合组成的。”密涅瓦语气自然地回答,“看来这次命运站在我们这边。”
奇异博士没忍住露出一个微笑。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们的衣服变成了休闲装,打算再观察一下纽约街头的雾气是否已经散去。
“如果说故事中蕴藏着力量,那在黑暗中的那些故事恐怕力量更甚……”史蒂芬向前走着,继续说着自己的分析,“但这样的袭击恐怕不会只有一起,接下来这段时间……哦,晚上好,松茂先生。”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回了布里克街。
在格林威治村开了十几年杂货店的老先生看见史蒂芬,立刻开心地朝他挥手:“斯特兰奇医生!你最近不在镇上吗?我特意给你留了两个火山西瓜,就等你来店里拿走。”
史蒂芬想了想,他最近似乎确实没有怎么在格林威治村出没:“算是吧……过段时间就闲下来了,松茂先生。”
“哎呀,爱德华兹女士也回来了?”松茂先生眉开眼笑,“之前总是不见你们一起,我们还担心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呢。”
密涅瓦眨了眨眼。她小幅度地晃了晃史蒂芬依然牵着她的那只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医生忙得不见人影,我也很想他呀。”
史蒂芬:…
总算将热情的杂货店主劝回了店里,史蒂芬朝密涅瓦挑了挑眉毛,得到了后者无辜的注视。
他继续专注地观察着至圣所的龙脉附近魔力的流动:“现在看来,魔力的规则应该没有受到女巫之刻的影响,但怨妪还没有彻底失败,我担心……”
“史蒂芬!”又一个声音惊喜地说,“你好久没回布里克街了!哎呀,密涅瓦,你们又在一起了?”
“晚上好,费尔德斯坦太太。”史蒂芬有些无奈地抬起头说道,“我最近有些忙……谢谢你能想到我。”
“看见你们在一起真是太好啦!”他的又一个街坊老太太说,“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会太孤单了,史蒂芬,之前我还想把我的侄女介绍给你呢——”
“呃——”史蒂芬伸出手试图打断对话,但未能成功。
“——可是你身边已经有了密涅瓦这么可爱的姑娘,我真为你高兴!”头发花白的女士快活地说,“来,小家伙,跟医生和女士打个招呼。”
她十分愉快地晃了晃左右手各牵着的两个小孙女的小手,示意她们问好。小女孩们齐声说:“晚上好,斯特兰奇医生,爱德华兹女士。”
比她们的祖母年纪还大的白发法师笑眯眯地回答:“晚上好,珍妮和安娜。”
下一秒她们就暴露了原型:“我们还能去你家里骑独角兽吗?我们还能看你变魔法吗,密涅瓦?”
老太太被小孙女逗乐了,奇异博士配合地用“假装魔法不是真的不存在”的语气哄了哄两个小姑娘,将她们也逗得咯咯直笑。
密涅瓦就站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好看地微微扬起。
总算劝走了这位过于热心的邻居——她临走时还在强调“结婚的话一定要通知我”——奇异博士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法思考潜藏在世界表皮下那些错综复杂的魔法迷宫了。
笼罩在纽约上空的冷寂雾气早已消散,街灯下,干洗店、杂货店和熟食店的招牌被照出明亮的反光。那些还未安歇的街坊纷纷朝他们善意地打着招呼,奇异博士也同样一一回应着他们。
他脑中那些来自魔法暗面的怪异扭曲的图景被这平凡的街景冲淡了。史蒂芬忽然想起,密涅瓦刚到地球时甚至不愿意和人类握手,而现在却能记得某个街坊家中小女孩的名字。
“我一直想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事物,密涅瓦。”史蒂芬语气柔和地说,“这些安居乐业的人,他们的欢乐和生机。”
密涅瓦的眼睛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灰蓝。她安静地凝视着他,忽然开始微笑。
“你要活得久一些,史蒂芬。”密涅瓦半是微笑半是叹息地回答,“不然我大概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吧?”
街灯的光只有一半照在她的脸上,在另一侧投下一小块边缘不规则的光斑。
她顺着布里克街177A的台阶拾级而上,于是那块光斑就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游动,牢牢地锁住了史蒂芬的目光。
他看着她的侧影,轻声说道:“凡人终有一死,密涅瓦。”
密涅瓦站在纽约圣殿的大门前转过头,朝落后了一级台阶的奇异博士再次投来注视。
史蒂芬第一次觉得目光是有温度的,这一眼烙印在他的皮肤上,近乎滚烫。
“我知道。”密涅瓦说,“但那又怎样呢?”
她伸出手拉开了至圣所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