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玛蹄脂的致命诱惑
院墙上趴着一只麻灰色的野兔,它目不转睛地望着黄毅平身边的沥青锅,显得急切而哀痛,好像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遗失在那里似的。
秋收时节遍地秋实,野兔口粮富足,这一时期的野兔最是肥美,看着就让人眼红嘴馋心里冲动。
但是在黄毅平的眼里,这只兔子却不是正可以大快朵颐的可口野味,也并非是赏心悦目的可爱玩物。相反,它却是一只想必是刚刚失去伴侣的可怜至极的鲜活生命。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黄毅平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有他基于感知而得来的逻辑演绎和推理判断。
事实上的确如此,此时院墙上的野兔早已经百爪挠心,痛不欲生。
它的爱人就是从这里纵身一跃,张开嘴用牙齿撕开寂静的清晨一角,柔软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圆弧,随后就悄然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令它难以忘怀、恋恋不舍的体味,间或夹杂着一股新鲜的肉香味儿。
野兔浑身哆嗦了一下,它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了,留给它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它必须马上做出抉择,尽管它还想再多停留一些时间,好好追思悼念自己的爱人。
黄毅平一心想把野兔撵走,他将烧火棍举在手中,作势要砸向野兔,但是野兔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只是轻蔑地冲着他呲了呲牙,一副奈我若何的模样。
黄毅平正待赶去院墙边将它打跑,老徐已经抓起一只土坷垃扔了过去。眼看土坷垃就要击中野兔,谁知野兔竟然敏捷地抽身躲开,旋即一个弹跳跃升至半空中,径直朝着沥青锅前的老徐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
“砰”,院墙外响起了猎枪声,大家都吓了一跳,急得樊茂丁三人在房顶上扯着嗓子喊起来:“毅平、毅平,咋回事儿?”
“老徐,咋啦这是?沥青锅炸了吗?”
“你们俩咋样儿?没什么事吧?!”
黄忍冬和方科长一听到响声,更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一看到黄毅平和老徐,就急不可耐地问:“咋回事儿?你俩有事儿没有?”
老徐早吓得一愣一愣的,眼瞅着野兔奔着自己蹿过来,情急之下慌忙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去遮挡,原以为野兔会扑在扬起的胳膊上,没想到只听“吱吱”一声过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毅平在一旁看得真切,眼看野兔向老徐扑来,老徐刚一抬胳膊护住头脸,那野兔就像一位跳水健将一样一头钻进沥青锅里,随后发出痛苦的“吱吱”叫声。
黄毅平被眼前悲壮的一幕惊呆了,他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沥青锅发呆,想象着锅里正在发生的急剧变化。
眼前的事实证明,黄毅平先前的推断不无道理。目前为止,至少已经有两只野兔纵身一跃钻进沥青锅里,给这一锅有着冠冕堂皇名字的玛蹄脂额外添加上一剂新鲜肉香味儿,同时也陡然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伤痛。
听到“吱吱”声,老徐心里全明白了。他急忙抄起长把子铁瓢,插进沥青锅里就开始不停地来回打捞,试图把野兔打捞上来,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份意外的惊喜哪。
然而,老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连一只兔骨头都没有打捞上来。他垂头丧气地扔下铁瓢,指着沥青锅对匆匆赶来的黄忍冬和方科长失望地说:“兔子、兔子掉进锅里了……”
黄忍冬也感到不可思议,心想兔子怎么会掉进锅里呢?瞧这烟熏火燎的,还有这高温、这气味,
兔子一见还不都得躲得远远的,避之还唯恐不及,哪里会学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呢?
“老徐,你又开玩笑了不是?这咋能会呢?你又推迷瞪车,兔子可精着哪!”黄忍冬固执地认为老徐在说笑,就不以为然地说。
老徐看他不相信,就反问他一句:“这么说,你是不相信我了。那我问你,你们好好地正在那边说话,到底为啥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还一个劲地问咋回事儿,我俩有事儿没有?”
“对呀,我为啥着急忙慌地跑过来?”黄忍冬一时被问住了,稍顷缓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哎、这不是,对、枪声,好像是枪响了,这不就跑过来了。”
一提到枪声,大家就都不约而同地立即四处搜寻起来,希望能找到开枪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院墙外又是“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随后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响叮叮的笑语声:“打中了、打中了,爷爷,快来看哪!”
这时,方科长起初若有所思随后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语出惊人:
“哎……差点忘记这茬了。这里是郊野之地,旁边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每年到这个时候,野兔就特别多,吸引着人们来到这里打猎,野兔就是必不可少的一号猎物。刚才的枪声,就是猎人放的。没啥事儿,甭管它!”
黄毅平一直都不明白,野兔为啥要跳进沥青锅里呢?难道它们不知道跳进去就注定必死无疑吗?这就是玛蹄脂的致命诱惑。
这是来自于遥远的地壳深处的一种稀奇古怪的原始物质发酵而生出的气味,初始闻起来刺鼻难受,恶心不适,慢慢地隐约之间好像有一只手在紧紧抓住野兔的心,让它们欲罢不能,于不知不觉间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就像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虽臭名远扬却仍齿颊留香,引得人们争相进食;又像罂粟,虽明明知道它是毒品,但人们却往往被其表面妖冶艳丽的假象所迷惑和折服,进而心甘情愿深受其害而不自知。
“快看哪!墙头上都爬满兔子了。”赖货站在房顶上看得清楚,一声叫喊,把大家的眼睛都吸引了过去。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院墙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野兔,一只挨着一只,就像给光秃秃的墙头上新砌了一层美化兼具防水的外檐,只是更加独具特色,洋溢着鲜活生动的生命活力罢了。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不知道还会即将发生什么事儿,一个个都紧张起来,就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黄忍冬都忍不住喊了起来:
“我的个亲娘哎,这整的是啥阵势?这头一天开工,野兔莫不是成群结队赶来祝贺道喜不成?”
黄毅平一听他居然还有心逗趣,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而两只眼睛却一刻不敢松懈,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头上成排的野兔,生怕它们来一个“三二一”集体腾空一跃而起……
哎呀真不敢想,这到底是怎么啦?整的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似的,确实有点小恐怖哈。
方科长也给吓着了,他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野兔阵仗。他转念一想,随即高声惊叫起来:“房顶上的人卧倒,快卧倒、卧倒哇!”
黄忍冬瞬间转过弯来,他明白墙头上的这些野兔不仅仅意味着难得的野味,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和灾难,尤其是对于附近房顶上的樊茂丁他们,一只野兔那就是一颗子弹哪。
一想到这里,黄忍冬哪里还顾得上作为老板的体面和尊严,他蹦跳起来张开双臂挥舞着,嘴里一个劲地呐喊着:“别开枪!别开枪!千万别开枪啊……”
“砰砰砰……”
院墙外已然枪声大作,而院墙里的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抱头卧倒,生怕飞来的子弹不长眼睛,万一误伤了自己怎么办。
樊茂丁他们三个人在房顶上一听到方科长大声喊叫,心里虽然纳闷,但还是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物件,一个个就势匍匐在地上,心里面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害怕流弹。
樊茂丁正提着那只长嘴儿短把儿的白铁壶往房顶上浇油,一听下面喊叫声急切紧迫,赶紧放下白铁壶,顺势卧倒在白铁壶后面,拿白铁壶权作一个临时掩体,以为这样更加安全些。
等枪声过后,一切复又归于平静,黄毅平等人这才慢慢抬头观察着动静,他们站起身来不及整理身上的衣装、擦去脸上的灰尘、理顺凌乱的头发,就迫不及待地朝着墙头上的野兔望去。
墙头上居然空无一物,就连一只野兔都没有了。刚才还排成一排像待宰羔羊一样蔚为壮观的野兔阵仗,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弹壳和一群惶惑不安的人儿。
当然,空气中的新鲜肉香味儿却变得愈加浓烈馥郁了,竟然将玛蹄脂难闻的刺鼻气味完全遮盖淹没殆尽……。
真是怪了!
突然,黄毅平喊起来:“老徐叔快来看,这锅里的热油怎么溢出来了?哎呀,这地上一大片油,足足有七八桶哪!”
老徐赶过来围绕着沥青锅仔细察看,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这些个兔子兔孙,这沥青锅可不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我也比不了太上老君,一个个的都怎么搞的,想要成仙都想魔怔了吧。”
樊茂丁艰难地爬起来,慌忙拎起白铁壶仔细检查着,他刚才分明听到白铁壶“当啷”响了一声,心里就害怕起来。
白铁壶的长嘴儿一侧被贯穿了一个孔,另一侧却完好无损,樊茂丁清楚地知道,他心爱的白铁壶不幸被流弹击中了。
不过还好,这并不会影响它的正常使用,说不定因祸得福,出油会更加流利顺畅,效果还会更加明显哪。
他拎着白铁壶要把壶里的热油控完倒尽,正要收起白铁壶,忽然“当啷”一声,一颗黑黢黢的弹壳猛然蹦出来掉在房顶上。
樊茂丁吓了一跳,丢下白铁壶就去捡弹壳,刚要触及却又缩回手来,一抬脚踩住弹壳在地上来回揉搓着,然后弯腰将它拾起来,黑黢黢的弹壳表面已经恢复了原貌,只是弹壳里依旧黑黢黢的。
黄忍冬一脸愁容,两只眼睛疑惑不解地紧紧盯住沥青锅和外溢的一地热油,随后又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嘴里轻声念叨着:
“野兔、野兔——这野兔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有什么兆头呢?不中,我可要好好问它一卦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