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酒酹地奠亡灵皈依天界
老支书的父亲去世了,这在村里面算是大事儿。
老管总第一时间安排人奔赴各地通知亲戚朋友,回头就组织人员发丧去了。
出殡的日子定在第三天头上,而黄毅平却被提前请了过去。由于是负责执笔的文员,老支书执意要亲自上门邀请,说是后生可畏,对有文化的后生更是要青眼有加。
首先成立“黄老先生治丧委员会”,全面负责黄老先生的善后治丧工作。
该会下设主任一名,由村长黄子敬担任,副主任六名,由各生产队队长担任,另设功能性职位若干,由相关人员担任:
黄老先生治丧委员会
主任:黄子敬副主任:黄丙虎等六人
执事管总:黄侠楼副管总:娄校长
执笔总撰写:黄毅平撰写助理:王成良
记账会计:黄田中出纳:黄满存
来客唱喏:黄大牙接收吊纸:黄小冇
接贵客唱喏迎接辞令:黄侠楼接贵客掂席陪礼:黄明礼
接贵客行跪拜大礼:长子、次子、三子
接抬奠仪(物):黄治安等六人让烟:黄五笛
引导兼接待员:黄晓孝等7人掌勺大厨:郑师傅
帮厨:李晨花等十余人供柴火:黄茂海
烧火:黄大头电工:薛云河
供水:王俊磊消防:黄科发安保:黄胖子等四人
奠仪(物)保管:黄老太太管吊纸、炮仗:张新力
管烟:黄忠诚点烧吊纸:黄为民
鸣炮兼路炮:王二憨托盘手:黄军威等12人
响器(唢呐):三子合请一班,二女各带一班
孝服、孝帽、孝带和孝鞋量裁缝制:秦月娥、刘老奶等4人
风水师:黄定山招魂幡和哭丧棒制作:黄老歪
掘墓:黄清军等8人盖棺钉扣:黄长安
抬棺(16抬、轮换):黄明智、张高成等32人
抱斗:陈老头抬盒架:黄大军、黄小兵
摔老盆儿:长子招魂幡主扛:长子
哭丧:儿女孙辈、血亲姻亲一应人等
黄毅平取出狼毫管,将一只粗瓷大碗反扣在桌案上,顺手操起墨汁瓶子将墨汁倒入碗底凹槽,先按照商定的意见列成一个花名册,然后再适当调整着顺序,最后按照主任要求用毛笔书写在白纸上面,安排助理王成良交给人张贴到墙上显眼明目处。
在黄毅平书写治丧委员会名单时,老管总黄侠楼就找来纸张和两根秫杆梃子,开始着手制作亡灵牌位,这样便于及时交给黄毅平书写。
接过递来的空白牌位,黄毅平心里有些沉重。他怔怔地盯着空白的牌位看着,脑海里竟然也是一片空白。
黄毅平也曾经参加过亲戚朋友的葬礼,其间就留意过本地的丧葬文化,其中事关笔墨方面的应酬还是有一些积累的,心想勉强撑起眼下的场面应该不是问题。
他意识到这个小小的亡灵牌位很重要,是已故黄老先生的灵魂体现和精神象征,应该用规规矩矩的楷体字来书写,毕竟要郑重地摆放在那里接受一众儿女孙辈和亲戚的叩拜、哀悼,以及街坊邻居和生前友好的吊唁、缅怀。
黄毅平决定换下狼毫管。
这一回,他要用他的纯紫尖尽量把牌位写得规矩、肃穆、庄严一些,用心书写出黄老先生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和高风亮节。
他左手轻轻点按住牌位,右手紧握纯紫尖的笔管,盯住桌案凝神静思:撰写者应站在第一顺位祭奠人的立场和角度,
以他和亡故者的关系来确定祭奠者的身份和称谓。
这一点很重要,容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讹之处。
黄老先生的第一顺位祭奠人是谁呢?那还用问吗?老先生膝下育有三子二女,当然是他的儿女了。
黄毅平端坐在桌案前,下意识地固定“下三点”——臀部坐稳双脚踏实,挺直腰板;进一步调整找平“上三点”——头部摆正双肘支案。
他屏息运气,凝目聚神,蘸墨舔笔,挥动纯紫尖,逆锋起笔,顺势按笔转锋切入,而后笔走中锋,自上而下写出如下兼具颜筋柳骨的文字,既有颜体的丰满润泽,又有柳体的遒劲骨感:
先考黄公讳德望之灵位
稍一停顿,他又在“德望”左右两侧,依次写上“尚”和“飨”的字样。
黄毅平手执纯紫尖悬在半空,上下左右端详着字迹,片刻之后这才慢慢放下笔,将写就的牌位递给王成良助理,由他会同老管总,取来两只白面馒头,将支撑牌位的两个立棍儿分别插入馒头,这样牌位就算制作完毕。
这期间,作为治丧委员会主任的黄村长,已经指挥人员搭起了灵棚。灵棚就搭建在老支书的庭院中,简朴、淡雅、庄严、肃穆,充满了空落、哀伤和悲情的氛围。
灵棚正中还要张贴一个大大的“奠”字,奠的两边和灵棚入口都要张贴上挽联,老管总给黄毅平交待了一番,就又忙着接待刚刚赶到的掌勺郑师父去了。
黄毅平听了老管总嘱咐,心说这个“奠”字倒是不难写出来,可这两幅挽联究竟该怎么写呢?须要想好对联内容才好啊!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黄毅平脑中依然还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对联的影子。他自顾拎起了碗子笔,心想还是先把“奠”字写出来再说吧。
碗子笔就是书写斗大的毛笔字用的,书写时不能像使用纯紫尖那样枕着手腕写(枕腕),而是要悬着手腕写(悬腕)。手腕悬空书写向来有很大难度,也是很能考验书写者的功底、实力和耐心的。
但是黄毅平书写时却很少枕腕,即使是使用纯紫尖书写蝇头小楷,他也是悬腕书写,尽管他还是可以使用枕腕的。-
黄毅平把一张完整的白纸平铺在桌案上,将反扣着的粗瓷大碗又翻转过来放正,一旁的助理立即会意,连忙打开一瓶墨汁“咕嘟咕嘟”倒进碗里。
黄毅平站起身探头看了看碗里的墨汁,就说:“少了些,再打开一瓶吧。”
黄毅平没有再坐下来,他两脚开立站在桌案前,上身前倾,左手按住纸张,右手攥住如椽大笔伸进碗中饱蘸浓墨后却并不舔笔,而是直接开写。
一番奋笔直书之后,黄毅平有些吃力,他长出了一口气审视着面前斗大的“奠”字,突然心里生出些许释然来:
“这个奠字嘛,就是把祭品放在神像前或死者的遗体、灵位、坟墓前致敬。哦……那我这也是在祭奠自己吧,祭奠自己高考名落孙山,祭奠自己既往不究,从此告别学校踏上新的征程。”
撰写助理王成良已经把挽联用纸裁剪完毕,这时连忙适时递过来挽联用纸。他顺手抓起几张烧纸按在“奠”上吸去多余的墨汁,随后就把写好的“奠”字小心翼翼地揭去。
黄毅平接过纸张拿在手里,蹙眉凝思,忽然茅塞顿开,铺平纸张后随即换上狼毫管,笔走龙蛇“唰唰唰”一番尽情倾力挥洒,不一时两幅挽联随之跃然纸上:
(一)山高水长江山如画多娇,问黄老因何驾鹤西去
德厚望重先生音容宛在,令吾侪至此扪心恸哭
(灵棚入口处挽联)
(二)美酒酹地奠亡灵皈依天界
素衣掩面哭慈父忍别儿身
(灵棚正面“奠”字两侧挽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