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告别
“找到你了。”
人们眼中的幽灵是什么模样?
阴森、飘渺、诡异?
是躲在树后企图恐吓行人的小鬼?
还是那藏于南瓜头中与乌鸦作伴的巫灵?
加德纳此刻见到了真实的答案。
在路尽头的枯树下,一道头戴花环的无瑕身影恍然现身在了加德纳眼中。
她如往常那般轻揣着双手,等待着旅人的归来。
习惯性的眯起右眼,加德纳向前迈出了一步、两步。
安吉却再次消失了。
慌忙揉搓了几下双眼,恨不能像猫头鹰那般飞速环顾着四周,但刚转过身的加德纳便被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
不过这次,他成了被拥抱的一方。
“对不起,没能等到你回来。”
安吉的额头刚好抵到加德纳的下巴,拥抱着怀中那宛若残烛的幽灵。
加德纳无比确定,他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对不起,我死掉了。”
加德纳很久没见过安吉哭了,这副脆弱的身子中生存着他所知晓的最坚强的灵魂,可现在他连触碰她的脸颊,为她拂去泪珠都做不到。
弯曲的手指就这样穿过了安吉的眼角,吓得他急忙缩回了右手。
最终只能抽动着鼻腔,开口道,“你有去见过妈妈吗?”
“嗯,我先回到了家,可是你不在,妈妈瘦了好多。”
“是啊,胆小的我把妈妈一个人留在那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把所有事压在自己身上了。”
“我毁约了,今天的盘子我还没洗。”
扑哧一声,这才是加德纳更长见到的表情,接着她又把脸庞埋进了加德纳的胸口,“那可得想个方法好好惩罚你。”
“我还去了多尼格尔,见到了苏,她变化很大。”
“是啊,如果再早几年,你就能在那见到我了。”
“你真的去那里上学了?!”
清脆的嗓音中参杂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惊讶,就和当初得知了这件事的苏一样。
“对啊,在战争结束以后,我休息了一年,托威廉的福,我去上学了。”
“有交到新的朋友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当面介绍你们认识。”
“那我可得好好准备才行。”
泪珠滑落眼角,幽灵的双手同样无法感受生者的温度。
“哥哥他脾气大了好多。”
“也别扭了很多,换做以前,他早就揪着领子和我打起来了,而不是对着花瓶。”
“谁让你每次都打赢他。”
有吗?
加德纳还记得第一次在法布兰见到威廉时,两人都以为对方抢走了安吉的毡帽,然后不知怎么就互相拽着衣袖跌进了泥坑。
当时被罚抄了整整两遍课本,这是加德纳第二次和人打架,却只是和威廉战争的开端。
“我给哥哥写了一封信……”
“我会转交给他的。”
“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我知道你在,这就足够了。辛苦了,还有欢迎回家。”
“嗯,我再也……”
漆黑的枯树猛然间飞速生长,像是大地触摸天空的巨手。
干瘪的枝条如藤曼般肆意延申、缠绕,直至停留在了二人身前。
在那被禁锢的虚空中,影子的身姿开始不断显现。
“我找到解决你问题的方法了,娜娜。”
“并不容易,
对吗?”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一次让我们好好告别吧。”
身体打了个冷颤,加德纳不由加大了几分拥抱的力度。
接着他后撤了半步,攥紧捧起了身前人的双手。
没有触感,没有温度,但加德纳却感觉到了一切。
二人不再言语,加德纳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安吉,看她苍白的长发,看她高挺的琼鼻,还有那清澈眼中的倒影。
就像每年他在画中描绘的那样,安吉还是他心中的那副模样。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安吉。”
“我也是,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脚尖轻踮,双唇相接,安吉·多诺万在一个吻的时间中消散了自己最后的痕迹。
空中巨大的圆月彻底解放了自己的光芒,各色的郁金香如风浪般开满了山峰,一座宏伟的城堡被从童话书中请出,无形的精灵将它迅速的建造在了加德纳身前的悬崖之上。
精装的羊皮卷于空中缓缓铺,文字于其上逐步现身,最后停留在了加德纳身前。
一份新的灵契。
渐渐的,一幅精装的五米高画作出现在了城堡大厅的当中,这是加德纳在梦境中的第一幅作品,画中的情景是二人订下誓约的一幕。
灵契的内容只有一条:背负。
没有像老杰夫说明的那般危险,也不曾体会珍妮佛那时的痛苦。
一切就像溪水流经山谷,温婉轻便。
安吉的记忆有序的如电影版展示在加德纳眼前:
生而带有的疾病、倔强不甘的争吵。
第一次来到法布兰、第一次见面,都是加德纳所知道的过往。
就和二人早年的约定那般,不准有偷藏的秘密。
在记忆的终点,捕灵计划,此面与彼面,魔女议会。
更多的记忆开始化作书本,一本、两本……接着被一一储存在了城堡的宏伟书房当中。
思绪回归,这方世界被蒙上了七彩的幕布。
童话古堡悠然现身,时间被定格在了永夜。
但加德纳能感觉到,只要他想,太阳便会升起。
按照安吉留在记忆中的指导,座椅、画架、色彩、纸笔伴随着加德纳的愿望一一而现。
树枝放松了对影子的禁锢,默默地将对方送回了地面。
现在,是完成安吉计划的时候了。
“加德纳·多诺万,究竟我们谁才是外来者呢?”
灵契的力量涌进画笔,对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模特,色彩浸染了画布。
对于加德纳的提问,影子像往常一样不予作答,却展现了从未有过的安静。
如果一尊逼真的蜡像,安安静静的待在原地,双眼直直看着加德纳的一举一动。
即使是时间,也无法在这里令日月轮转,只有被微风佛过的花朵在为加德纳合着拍子。
白驹过隙、画笔留下最后一抹色彩,希望模特并不会因画家的行为而恼怒,毕竟画中的情景和面前的人、景、物没有丝毫关系。
一张高高的洁白宴会桌旁,一位不大的男孩正伸手探向盘中的鸡腿。
这是加德纳和影子几十年交锋的开端,加德纳想用它作为落幕。
“来吧,看看我们谁才是该去死的那个!”
“看看我们谁才是怪物!”
于那肆意的嘲笑当中,这场持续了二十三年的战争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