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执法长老倏地坐直身子,凝重道:“曲棋,你所言可是真的?”
“真!保真,比真金还真。苏师妹就是我推下去的,我就是嫉妒她人美心善还比我强,而我样样不如她,心生歹意。”
曲棋添油加醋地说完心路历程,双膝跪地往前蹭了几步,满脸真诚道:“长老,弟子知错,今后必定礼待苏师妹。请长老责罚!”
众人相顾无言,满脸震惊。
这人今天莫不是中了邪?往日推脱还来不及,怎么今天忽然这么积极!
静殊长老到底见多识广,不像其他人那样吃惊,沉静地颔首:“不错。”
他思忖着,捻须看向另一侧:“扶晚,此事你怎么看?”
苏扶晚诧异片刻,忽而一笑:“原来如此。”
“扶晚向来醉心修炼,竟不知道曲师姐心中是这样看待我的,是我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师姐的心情。”
她停顿片刻,轻咳了几声,细细道:“既然话都说清楚了,想必曲师姐心中有愧,愿意回头是岸。长老,不如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苏扶晚的声音温软清澈,有如徐徐春风,听得人心头舒坦。
众人的神色放松了些,静殊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唯独曲棋傻掉了:诶?
好家伙,女主比她还离谱,被推下悬崖都愿意替她求情?
不愧是傻白甜女主,脑回路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但她这么一求情,自己还能被关起来吗?
曲棋的神色骤然变得严肃,高声道:“苏师妹此言差矣!”
“门规有云,伤同门者严惩不贷。掌门平日便教导我们,执剑者必须从心守规,无规矩不成方圆。师妹若是执意为我求情,试问如何向掌门和师祖们交代?”
四下一片哗然。
“好家伙,第一次看见有人上赶着要求惩罚的!”
“曲棋怕不是走火入魔了?苏师妹好心好意为她求情都不要,真不知好歹!”
苏扶晚眯了眯眼,怔然道:“……曲师姐,你说得对。”
曲棋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眸光熠熠,从发丝到脚底无处不洋溢着正气凛然:“此事断不可从轻发落,请长老秉公执法。”
快,别怜惜我!最好把我逐出宗门,越远越好!
静殊闻言面露赞赏,欣然拍手道:“好一个无规矩不成方圆,不愧是我问剑宗的弟子。”
他一开口,周遭的吵闹便瞬间安静下来。
白须老者摇晃拂尘,思量片刻,一锤定音:“曲棋,我原本打算将你送入思过崖杖刑三十,但你主动认错,且拒绝旁人的求情,倒真让我有几分刮目相看。”
片刻,他沉吟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在你诚心求罚的份上,送你去后山禁闭一个月。后山寂静偏远,也好让你清心安神,将心思多放在修炼上。”
禁闭?
这不就能远离女主和剧情发展了!
曲棋双眼一亮,顿时眉开眼笑:“多谢长老!”
后山……
许多弟子闻言,脸色却是大变,看着曲棋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些许同情。
静殊阖上眼,缓缓吐息:“好了,都下去吧。”
众弟子排列整齐,齐齐弯腰作揖:“多谢长老明断。”
议法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曲棋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便看见高梧恒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曲棋疑惑:“高师兄,还有事吗?”
高梧恒上下打量着她,神色倨傲:“你这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曲棋茫然:“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高梧恒双手抱臂,冷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哪里会甘心认错?肯定是又在想什么针对师妹的新法子……”
身后的苏扶晚蓦地打断了他:“师兄,慎言。”
高梧恒顿时有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讪讪闭上了嘴。
苏扶晚的视线落在曲棋身上,唇角漾起淡淡笑意,温声细语:“若师姐以后修行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扶晚很乐意替师姐分忧。”
曲棋猛地眯起双眼:“……嘶。苏师妹,你人真好。”
这圣母般耀眼的光芒,真叫人不能直视。
高梧恒痴迷地凝望身后佳人,双颊泛红,恍然道:“苏师妹果然至纯至善,气度非凡。”
有些人窃窃私语道:“我不理解,曲棋欺人太甚,苏师妹就这么简单地原谅她了?如果是我,我巴不得以牙还牙……”
“师弟,你这就不懂了,苏师妹以德报怨,这才是真君子,胸怀海纳百川。”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苏扶晚只是静坐,苍白的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
那圣洁豁达的笑容,简直与恶欲熏心的坏女人曲棋完美形成了对照。
曲棋蓦然明白了。
什么叫格局?以退为进,这就叫格局啊。受点皮肉之苦,赢得了人心,收获了后宫。
赢,赢麻了!
这波是她小瞧女主了。
曲棋向她伸出一只手,说:“苏师妹,我现在就有个小忙要麻烦你。”
苏扶晚:“师姐尽管说。”
曲棋嘴角抽了抽,表情扭曲:“脚、脚跪麻了,站不起来,扶我一把。”
一女子喊道:“师妹别信她,她肯定要害你!”
曲棋无语,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至于么!众目睽睽之下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苏扶晚静了片刻,还是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曲棋呲牙咧嘴地站直,拍拍裙摆:“多谢师妹。”
高梧恒一看她就来气,不服气地撸起袖子:“别以为小师妹原谅了你,你就可以继续得意了!下次若再被我发现你对她不轨,我就……”
曲棋主动和苏扶晚拉开距离:“您放心吧,我保证和师妹好好相处。”
才怪咧,我再也不会接近你们了。
一个青衣女子从一旁拽住高梧恒的袖子,冷冷道:“师兄,别跟她白费口舌,那后山就有得她受的。”
高梧恒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得意一笑:“曲师妹,自求多福吧。”
苏扶晚轻声道:“高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朝曲棋轻轻颔首,随着一行人众星拱月般地走出议事堂。
待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曲棋身上的绳子也自动失去法力,散乱在地。
她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腰腿,拎起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殿外日光正盛,刚过正午。
季岭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她走出来,连忙凑近:“师姐!你怎么可以答应他们呢?”
曲棋将绳子揣进兜里,这玩意儿刚刚捆在身上怪结实的,怎么也挣扎不开,留着应该有点用。
她抬头看着这个便宜师弟,奇道:“我怎么了?”
“你方才也太过冲动,此事还未彻查清楚,你至少等师尊回来再……”
曲棋摇摇头:“不,本就是我害了苏师妹,理应认错道歉。”
季岭原以为只是权宜之计,闻言大为震撼,迟疑道:“不会吧,真……真是你做的?”
曲棋刚一点头,便看见他垂下脑袋,满脸沮丧地揪起头发:“师姐啊师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去招惹谁不好,偏偏……唉,这下连师尊都护不了你了。”
曲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慌,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别揪了,你本来就没多少头发了。”
季岭噎住:“……师姐!”
两人边走边说,出了议事堂,眼前的景色豁然开阔。
忘昔峰乃一座悬浮的海上仙山,是内门弟子以及各位长老的居处。
山中蕴藏灵脉,灵气飘渺浩荡。
叠嶂山峦隐没于流云紫烟之间,几座古朴雅致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犹如一幅徐徐展开的丹青画卷。
曲棋连连点头,问剑宗不愧为三大宗门之首,环境果然名不虚传,堪比5A级风景区。
问剑宗内,只有四大长老以及掌门的亲传弟子才被称为“内门”。
虽然同为内门弟子,但彼此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其中掌门之徒的资质最为突出,身为人中龙凤,个个儿自视甚高。
苏扶晚和高梧恒都是掌门之徒,在众多弟子中声望极高。
而原主曲棋就没有那么好的命运,她天赋极差,本不应该升为内门,却还是被四大长老之一,守一长老收下。
原文写道,这位守一长老平时喜欢云游四海,正好一次外出游历中,见闹市街头有一弃婴在襁褓里哇哇大哭。
也不知为何,众行人见到这女婴皆是满脸悚然,纷纷避让,竟无一人上前查看。
兴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守一便将她带了回来,亲自抚养,又给她取名作“曲棋”。
这些年,守一对曲棋相当看重,不仅没有嫌弃她资质平庸,反而收她为徒,日夜悉心教导。
这两人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亲如家人。也正因此,曲棋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守一长老格外尊敬。
而季岭则是守一长老座下的二徒弟,也是她的小师弟。原主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季岭,但念在同门情的份上,始终没有欺负季岭。
不同于镇守宗门的其他长老,守一平时在外游历,鲜少回宗,座下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徒弟相依为命,相互扶持。
曲棋记得,原文中对守一的着墨很少,来历和样貌都未提及,可能作者也懒得刻画一个出场少的小配角。
守一长老鲜少回宗,现如今又不知去哪游历闭关,只留下她和季岭二人。原主少了长老傍身相助,着实是有些孤苦无依。
曲棋双手背在身后,仿佛老领导视察工作环境,走马观花似的欣赏忘昔峰的风景,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身旁小师弟的唠叨。
看到有人比武,她便停下脚步喝彩:“精彩!”
瞧见有人御剑飞行,她便满口赞叹:“好剑!”
听闻有人抚琴吟诗,她便肃然点头:“妙极!”
不论别人做些什么,曲棋都要凑个热闹,引来旁人纷纷侧目。
这新鲜劲儿仿佛忘昔峰不是她生长了十几年的住所,而是第一次来参观似的。
小师弟季岭见状,头疼扶额:“师姐,你刚刚听见我说话没有?后山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更别提你还要在那儿待一个月。”
曲棋停下薅路边兔子的手,正色道:“我懂,我懂。”
她正是知道女主身边有多危险,所以才主动承认错误,将惩罚降到最低。
至于后山偏远,正合她意呀!身为一个炮灰女配,远离女主就等于避开了剧情里的纷争,避开纷争不就更容易活命了吗?
想到快要脱离剧情,曲棋的脚步都轻快许多,而一旁的季岭却更加愁眉苦脸。
你懂个锤子啊!
他絮絮叨叨不停:“师姐,你怎么还这么开心?马上就要去后山了,我听说那里很荒凉,条件艰苦,你要是住不惯怎么办……哎,师尊知道了,肯定又要责怪我没照顾好你。”
季岭与她师出同门,哪都好,就是人格外唠叨。明明年纪比她小,还处处护着原主。
曲棋压抑着开心的嘴脸,皱起脸,满脸深沉地劝道:“师弟,别说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一人做事一人当,等师尊云游回来,我亲自跟她解释。”
季岭心性单纯,当即感动起来,含泪道:“师姐!”
曲棋:“好师弟!”
“好师姐!”
曲棋长叹一声,径直越过他,留下一个崇高伟岸的背影。
季岭抹泪:“师姐,你要去哪?”
曲棋:“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后山。”
季岭欲言又止:“你走错了,你的房间在南面。”
曲棋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调转方向:“抱歉,思虑过度,一时认不清方位。”
“师姐,又错了!那是西边!”
路痴曲棋:“…………”
待曲棋离开,季岭紧张地拿出小镜子,小心翼翼地捣鼓自己的头发。
好不容易回到原主的房间,曲棋挑挑拣拣了一番,把看上去有用的东西都塞进了手腕上的储物镯。
曲棋刚刚研究了一下,这储物戒用着很方便,意念一动便可打开,堪比黑科技。
原主的房间不小,但非常拥挤,地上堆满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杂物,飞剑、首饰、丹药瓷瓶、小玩具……眼花缭乱,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有些崭新完好,有些破破烂烂,附着的杂乱灵气萦绕在屋里,皆来自于不同的人。
也不知都是从谁的手上抢来的。
更令曲棋意外的是,原主竟然有满满一柜子的书本。
曲棋顿时刮目相看:这得多爱学习呀!
她也酷爱买书,但买完后都是放着落灰。
曲棋随手拿下一本,封面竟极其香/艳,一行大字妖冶勾人——《仙妃出逃:不做魔君的掌心囚》。
曲棋:“……”草率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原主!
她随手翻开一页,忽然房门嘎吱作响,竟啪地一声被吹开。
门狠狠砸到墙上,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曲棋悚然转头:“闹鬼了?我不是锁门了吗!”
“呸!说谁是鬼呢,连你姑奶奶我都不认得了?”
只见一名青衣女子站在她的门口,手拿金纹长棍,柳眉倒竖:“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曲棋方才在议事堂见过她,正是簇拥在苏扶晚身边的人之一。
她推断此人身份不一般,八成也是掌门之徒。
掌门座下六人,三男三女。除去小师妹苏扶晚外,还有二师姐夏之遥和四师姐阮棠。
夏之遥性格温柔,肯定不会这么泼辣,那结果就只有……
曲棋上前拨弄那扇岌岌可危的门,满眼心疼:“姑奶奶,你把我的门砸坏可是要赔的。”
“就你一扇门,当我还赔不起么。”
阮棠左顾右盼,一张俏脸写满嫌弃,“你这房间可真乱,这能住人么?像什么样子啊。”
一室狼藉被人尽收眼底,曲棋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窘迫地轻咳一声,向阮棠摊开手掌。
阮棠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掌心:“干嘛?”
曲棋:“阮师姐,先赔钱吧。”
“谁是你师姐,别来沾边。”阮棠翻了个白眼,翻出几枚灵石丢在她掌心,“瞧你那穷酸样儿,不用找了。”
曲棋拨弄着手心里流光溢彩的石头,指尖感觉到一股淡淡的灵气萦绕其中。
想必这就是修仙界通用货币了,亮晶晶的还挺好看。
曲棋收下灵石,心平气和道:“阮师姐下次记得敲门。”
阮棠冷笑:“哼,要不是长老叫我盯着你有没有老老实实去后山,这破地方谁愿意来?”
曲棋恍然大悟,原来是盯梢的。
那静殊老头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难道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劳烦阮师姐带路了。”
阮棠挑了挑眉,面露狐疑:“你居然不生气?”以往这么跟曲棋说话,她早就冲上来骂街了,今天竟如此淡定,莫非真改性子了?
……不对,这女人诡计多端,我肯定不能相信她!
曲棋莞尔一笑:“师姐性格率真,令人羡慕,我为何要生气呢?”
阮棠这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在她一个饱经社会毒打的社畜眼里,就好像在看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当然不会和她计较。
阮棠神色复杂,看着那张妖/艳/贱/货般的脸上挂满反常慈爱的笑容,颇有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她悻悻后退几步,在房门外催促:“快点。”
“稍等。”
曲棋本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闻言又随手掺上几卷解乏的书,快步走出房门。
阮棠的视线从上至下落在她手中的书本上,说:“你这品味?”
曲棋低头一看,手中赫然是那本露/骨的《仙妃出逃》。
……怎么把这个也带出来了?
曲棋不由头皮发麻:“你听我解释……”
却见阮棠俏脸一红,压低声音:“你、你看到哪了?我也喜欢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