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将风
巨兽睁眼，城墙上的众人犹自惊诧，檀香杜鲁和魏青梧同时喊出“保护陛下”的号令。
魏太尉声音森然而戒备，是冷眼在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杜鲁声音则透出少见的惊慌，他太知道即将面对的将是什么。
羿景恒一扫闲散，眼神锐利地直视老河络，直接问了：“难道是将风？”
“大概就是，将风！”檀香杜鲁声音颤抖，“居然、居然真的醒了。”
带着的颤音，也不知道是来源于惶恐还是兴奋。
风千禾刚刚已经悄悄地拉开了和北庭骑兵的距离，刀枪不入的明月铛外面罩着暗色的外氅，又正好趁着夜色初上，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刚刚那阵箭雨过后，他不但毫发无伤，还借着混乱已经冲到了城墙根，眼看离上城的坡道不远，逃出升天的计划启动得相当顺利。
他索性弃了马，把马鞍袋里的飞爪匕首金创药之类的都塞在了革囊里，贴身绑在背上。还没施展轻功开始逃命，就被眼前的变化惊得愣在了原地。
瓮城的地面开始震动，震感越来越强烈，中间的青砖开始拱起，好像是什么上古巨兽要挣脱出牢笼。
然后，地面裂开了，先是一个小裂口，然后整齐的延伸、扩大，地面上像是撕开了一条伤口，下面真的露出了一只巨兽！
先是一只腿攀上了缝隙，用力扣在地面上，有些缓慢有些笨拙，但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再然后，攀在地面上的几只对足使劲一撑，巨兽轰然现身，跳出地面，正正立在了瓮城中央！
风千禾抬起头，看那足有半个城墙高的巨兽：浑身像是机关结构做的主干，又像是树根藤蔓缠绕出长脚，躯干的部分有鳄鱼犀牛一般粗粝的皮质覆盖，伴随着动作发出吱吱嘎嘎的金属齿轮咬合之声。
对着月光和火把的光，整个巨兽抖了抖身体，已经能看出全貌——竟然像是一只有巨大的、黑黄相间的、有胸有腹有尾针的蜜蜂！还有一对贴着身体在轻轻抖动的翅膀！
“将风！可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将风！”风千禾自言自语，仰头看着这只巨蜂。饶是他见多识广，仍然差点惊掉了下巴。
—
将风，又是传说中的神器——是神明赐予河洛的礼物。
河络族身材矮小，精通钢铁冶炼和机关制造，有一拨被造物天神眷顾的精英掌握着将风的制造之术：这是一种像机括铠甲、又像傀儡猛兽的座驾，驾驶者坐于其体内，以机关操纵配合精神力共鸣，驱动这个庞然大物。
将风可以作战、可以起重、可以防御、也可以单纯地当个挡住身体的大面具。一般将风一人多高比较常见，按建造者的喜好，做成各种不同的样子。
但面前这个看上去能飞的蜜蜂，足有四五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将风！
风千禾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巨蜂圆滚滚的腹部侧面打开了一扇小门，垂下一条绳梯，北庭军的将士们沿着绳梯鱼贯爬进了其中。巨蜂六条腿撑起了身体离开地面，并且扇动起了背上的翅膀，居然开始颤巍巍地左突右撞地开始升空了！
啊，这看上去是一条生路。
咔，你们别抛下我呀！
风千禾马上从吃瓜时的惊讶，切换为逃命时的敏感，助跑起跳，飞爪出手勾住了巨蜂胸腹连接的部分，纵身攀上了它的一只长腿。
这真是，插翅能飞，
逃命必备！这玩意儿可太给力了！
—
虎贲军反应极为迅速，刀盾营马上列阵，把承熙帝及一干公卿挡在了后面。
弓弩营的箭矢打在将风身上毫无作用，已经开始准备箭头点燃的火箭尝试。城弩也已经准备就绪。还有一队去扯绳网，妄图想罩住整个瓮城。
瓮城里重骑出动，马刀劈砍在巨峰的腿上也并没有什么作用，虎贲们迅速改变了战法，抛出手腕粗的锁链开始结阵，迅速缠绕住巨蜂还没腾空的两条后腿。
五六匹战马嘶鸣，牵扯着巨蜂升空的步调，反向拉扯铁链结阵，利用战马的力量把铁链好歹拖到了城墙附近，地上有绑缚城弩、投石车的巨大铁环。早有城守来准备好了大锁，咔哒一声把铁链锁在了地环里。
巨蜂的两条后腿一下被限制了动作，徒劳地摆动着，前面四条腿还努力向城门爬去，一点一点，带着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城墙上的虎贲此时已架好城弩，点上火信，五指粗火弩箭瞄准了巨蜂身体。
“右右右，二分，三度，放箭！”五人一队负责一支城弩，有条不紊。
有箭矢已经插在了巨蜂身体，卡在可以活动的胸腹间隙里。瓮城里有辎营送来更多的铁链，虎贲重骑前后穿梭，在地面上展开结阵。
能看出巨蜂的操纵者也没想多伤人命，只是几只长脚挥动起来，巨大的力量带起铁链，几骑虎贲连人带马飞了起来，重重甩在城墙上，又带着铠甲重重地掉落在地面，砸碎的青砖上都是口鼻喷出的血色。
一片混乱间，常侍上来劝承熙帝回避，羿景恒只是摇摇头，仍然坐在席上，遥遥看着那只笨拙而强壮的巨蜂，眼里反射着灯火的光。
—
十几年前，檀香杜鲁在承熙帝的授意下，开始琢磨着在天启主城门布置巨大的将风，拱卫京师，也是想送给需要安全感的承熙帝一个握在手上的大杀器。
图纸模型都搞好了，还做了几个一人多高的缩小版，训练虎贲勇士操纵。万事俱备，檀香杜鲁在开阳门瓮城底下开始了这个大杀器的制作。
最后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这只巨蜂，久试无果。同时更是找不到能与之精神力共鸣的操纵者——它太大了，大到毫无先例可以参照，大到任何闪失都可能会震碎操纵者的精神力。
后来就遇到了九年前那场朝堂风暴，杜鲁离开了天启，这个工程也就没了下文。
当时这本就是个绝密的任务，再加上又没成功。据说所有参与将风和机关修筑的工匠、包括当时的开阳门城守，都被羿景恒赐死，埋在了瓮城里。
民间传言：那几年开阳门夜风里总能听到呜咽和哭号，声声哀怨……
所以，如果不是檀香杜鲁，又是谁唤醒了将风？
承熙帝居然什么也没问，遥遥欣赏着这个庞然大物，手指端起案上的桂花酿，呷了一口。
—
此时，巨蜂六只腿脚都落在了地上，而那一双巨大的羽翼开始扇动，一下一下，从笨拙慢慢开始掌握节奏，整个开阳门都能感觉的到翅膀带起的风，城墙上的火把随着风向忽明忽灭。终于，地上的一根铁环松动了，呲啦啦脱出了地面。瞬间的轻松让巨蜂失了一下平衡，向侧面倒了一瞬，马上又立住了身子。
抖了抖松快的那只后腿，猛一用力，另外一只后腿带起四五骑虎贲拔地而起——巨蜂开始更用力的扇动翅膀，开始稳稳地升到天上——眼看就能飞出瓮城去！
“射它眼睛，射它眼睛！”
负责城弩的伍长大喊，二十只城弩齐齐调向，向巨蜂头脸射过去，箭矢争相落在光滑的头面上，又全都无力地滑落下来，并未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将风终究不是实在的生物，这头脸也并非其软弱处。
魏青梧大概听说过将风的故事，却不知道这东西真的存在，而且怎么这么大！
他直接盯着檀香杜鲁，劈头就问：“这玩意儿弱点在哪儿？怎么克制？”
檀香杜鲁看着眼前的将风沉吟了片刻，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漆木案子上简单画出了巨蜂身形，在两翼之间画了个圈。
虎贲副统领见了，转身就去指挥最近的一座城弩，上箭瞄准，亲自转动波轮一圈一圈调整角度和高度，然后大喊了一声“放！”
超过百步的距离，在不断挥动的翅膀缝隙里，准确地把小孩手臂粗的羽箭送进了杜鲁指的那处关键里！
咔哒一声，已经即将攀出瓮城的巨蜂左翼一下停止了扇动，整个将风瞬间失去了平衡，斜斜地向龙案这边撞了过来，黑暗中一只脚边还带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陛下小心！”太尉和杜鲁又是同时惊呼，要护着羿景恒赶快闪避。巨大的翅膀不受控制地掀翻了他们面前一排盾墙，把刀盾手成排碾在了下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羿琰本来也是在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丑陋又迷人的巨兽，没有哪个少年能不爱这种充满机械感的神秘杀器。
忽然听到破风之声过耳，直指承熙帝飞了过去。羿琰下意识地纵身而起挡在了他父亲身前，只觉右肩膀一下剧痛，整个人扑倒在了羿景恒身上……
“护驾！”常侍尖利地叫了起来，虎贲副统领已经扔了弓箭，迅速抢上想插在羿琰和承熙帝之间——大家都还没搞清状况，杜鲁肯定是没来得及抓住羿琰的手，太尉甚至十字弩已经对准了四皇子的心脏。
羿景恒却是不自觉地向前扶了一把倒过来的羿琰，只感觉触手一片湿热滑腻。
是血……
羿琰回头看清了，自己右肩胛骨上插着一只飞爪，他痛得有些眩晕又有些哭笑不得——正是中午自己马鞍袋里那只，他曾用来卷了刽子手的钢刀……
“宣军医！”承熙帝声音里居然听得出有担忧和急迫，羿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