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篇·16
“请拿好。”
灶门竹雄将装着蛋糕的袋子递给柜台对面的女士,虽然面上没有笑意,但是语气礼貌又温和:“欢迎下次光临。”
女士可能是店内的常客,先摸了摸灶门竹雄的头,才笑着接过纸袋离开了。
今天的客人不算多,午后的店内只坐了两三桌,灶门竹雄正打算柜台内的零钱收拾一下,一扭头却瞧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少年穿了件黑绿格子花纹的短外套,下身是黑色休闲裤,裤脚收在马丁靴里,比昨夜的打扮看起来正常了不少。
再加上背了个琴盒,看起来就是个打扮比较酷的中学生。
不过灶门竹雄可不信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会随身带着一把刀,还轻而易举眼都不眨地杀了一只怪物——
他从姐姐祢豆子那里听说了昨晚事情的全貌。
但奇怪的是,明明理智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普通人,灶门竹雄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从内心浮现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他们本应是很熟悉的才对。
他们对视的时间不短,灶门竹雄一直没有开口,炭治郎只好自己走了进来,转头看了眼店内的情形,才向柜台走去。
“你找我姐?”灶门竹雄不等对方说话就先开了口。
炭治郎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点了点头:“她怎么样了?”
灶门竹雄:“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事,就要求提前出院了。”
他指了指身后:“现在在里面做蛋糕。”
炭治郎忍不住皱起了眉,想起和影山茂夫对话的过程中,从对方口中了解到医生对祢豆子的建议是静养一段时间,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听话。
“那么重的伤,你怎么不劝一劝,要是伤势加重了怎么办?”虽然知道自己如今没有立场,但忍了半天,炭治郎还是没忍住将这话说出来。
想来对方可能会觉得他多管闲事,炭治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而意料之外的,灶门竹雄就像是被一个长辈训戒了一样,微微低下头,嗫嚅了几秒,才低声说道:“我劝了的,但姐姐一直都很固执,她决定了的事很少有能改变的。”
炭治郎沉默片刻:“爸爸妈妈呢?”
灶门竹雄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了,虽然这种问法也没太大错,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忍不住反问道:“我的爸爸妈妈?”
炭治郎:“……嗯。”
灶门竹雄就道:“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妈妈陪着他去医院复诊了,弟弟妹妹在楼上睡午觉。”
这话说完,他顿了顿,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下意识地把弟弟妹妹的情况也说了出来。
但炭治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紧跟着就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灶门竹雄一愣:“啊?你——”
“竹雄,可以拿——啊,是你!”
灶门竹雄原本想说的话被拉开帘子从蛋糕房走出来的祢豆子打断了,他回头,女孩子头上绑着纱布,但面上带着笑,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因为来人染上了几分神采。
“竹雄帮忙把做好的蛋糕拿出来吧。”灶门祢豆子和灶门竹雄说完,才又看过来,虽然在努力克制,但还是能看出来欣喜,“昨晚我昏过去了,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炭治郎摇摇头,“伤怎么样了?”
“多亏你救了我,我现在觉得还好,至少下午份需要的蛋糕和面包都做好了。”灶门祢豆子解下围裙,走出柜台,“我们去那边坐吧。”
“好。”
炭治郎跟着她坐到窗边角落的位置,灶门竹雄很快端来了两份茶点,放在了他们面前,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
“姐姐这下可以休息了吧,我因为没劝住你都被哥哥说了。”
炭治郎动作一顿,朝对方看过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到他的眼角眉梢,让他那一瞬间眼中的光彩亮得惊人。
然而也不过是一瞬,炭治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很笼统地用上了对年龄差很小的男性长辈的称呼而已。
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含义。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剩下的事情就要拜托竹雄了。”
灶门竹雄撇了撇嘴,扭头走了,嘴里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之类的话。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灶门祢豆子看过来,认真地问道。
炭治郎在隐瞒和告知中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说道:“灶门炭治郎。”
“诶——这么巧,我们也姓灶门。”
女孩子明显很是惊讶,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斟酌什么,片刻后才轻声细语地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些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炭治郎面色一僵,捧着茶杯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祢豆子想了想,缓缓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希望你不要介意,可能是因为我爸爸这里也有类似的疤痕,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他,才会觉得熟悉吧。”
炭治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还真的害怕对方问起为何会有相似的容貌,他不擅长说谎,如果对方问起,他大概也只能手足无措了。
“家里以前在屋内烧炭火,弟弟不小心碰倒了炭炉,我这道疤就是在护着他的时候被烫伤留下的。”炭治郎摸着自己的额角,回忆过去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起来。
然而他紧接着又想起来那些人的现状,面上的笑意又渐渐散了。
他放下手,问:“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是竹雄说的吗。”灶门祢豆子倒是没在意他的称呼,“爸爸他年初因为受凉生了场大病,到现在断断续续就一直没有完全康复,身体很虚弱,一直在吃药,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会好的。”炭治郎看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倒是祢豆子因为他的果断愣了愣,安静了几秒才点点头道了谢。
她其实没想到对方会询问她爸爸的情况,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口了,明明往常她在家人甚至是外人面前很少会表现出消极的情绪的。
因为是长女啊,所以要和爸爸妈妈一起支撑这个家。
可是好像在这个少年面前说这些话就分外自然……她不明白。
但少年好像并没有被自己的话语激励到,他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垂眸看着茶杯内的水面,像是在出神。
他没有动作,连耳坠上挂着的耳饰都不再轻轻晃动,是和昨夜的锋利决绝判若两人般的安静。
灶门祢豆子看着他,轻声开口:“你在难过吗,炭治郎……哥哥?”
耳坠终于动了一下,炭治郎抬起了头,沉默片刻,他竟然缓缓笑了。
“没有。”他默认了这个称呼,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的时间。”
“我在想,我要做什么。”
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可以做些什么。
他将兜里的一沓香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都推给了灶门祢豆子。
“这是?”
“紫藤花。”炭治郎解释道,“是昨夜那种怪物最讨厌的东西,对于驱赶他们有一定的作用,这是我今早匆忙做的,都给你和……你的家人们。”
有关紫藤花的事,是今早炭治郎想找些东西保护祢豆子他们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倒也不能怪他,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满脑子都是鬼舞辻无惨的踪迹,倒是把蟲柱蝴蝶忍的杀鬼手法忘了个一干二净。
想起紫藤花的效用,他第一时间给Scepter4那边送去了消息,然后才开始制作可能会用到的香包。
做好的香包送了影山茂夫和灵幻新隆各一份,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灶门祢豆子拿起香包看了看,又问他:“那你呢?”
炭治郎摇摇头:“我不需要,我有可以斩杀恶鬼的刀。”
“恶鬼”?原来昨夜的怪物是叫做“鬼”吗?
灶门祢豆子若有所思:“是普通的紫藤花就可以吗?”
炭治郎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容更大了一些,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我们自己也可以做这种驱鬼的小东西吧,客人来买蛋糕的时候还可以当作小礼品送出去,也许能帮到更多人。”
灶门祢豆子手中捏着香包,咬了咬唇,缓缓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昨晚的相救,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做的吗?”
炭治郎笑得很温柔:“你们好好活着,我就很开心了。”
在少女怔愣的时间里,他继续说道:“而且,我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了。”
“诶,原来你不是住在东京的吗。”
炭治郎摇头,“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沉默一瞬后,他又递过了一样东西,“如果之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通过这个电话联系我。”
灶门祢豆子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小字,只是写法看起来有些复古,她辨认了一会儿才明白写的是什么。
“……武装侦探社?”
炭治郎道:“是的。”
今天早上从太宰治口中得知目前全国各地鬼出现的情况之后,炭治郎就做了这个决定。
鬼舞辻无惨很可能不在东京了,他留在这里意义不大。
而他现在身上莫名其妙着火这件事还没有解决,看起来太宰治对此并不是全无方法,所以目前来看,跟着太宰治前往武装侦探社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也多亏了在医院灵幻新隆提起了新闻这回事,才让炭治郎突然想起来太宰治曾跟他说过的这串电话号码。
他对于手机目前来看还不太熟悉,要是祢豆子他们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他还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到。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留下武装侦探社的电话比较好。
“你是这个侦探社的人吗?这个地方是在哪里?”
炭治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余光感觉有人在窗外路过,他下意识转头,就见对方偏头朝他笑了一下。
炭治郎回以一笑,而后看向祢豆子,回答了她的问题:
“横滨。”
*
“没有想过留下来吗?”
在炭治郎坐上列车后,身旁的太宰治突然这么问道。
炭治郎动作顿了一下,下一秒才明白过来,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救下来的“灶门祢豆子”和他的关系。
或许这个想法也曾出现过吧。炭治郎心想。
但是在医院和影山茂夫交谈的过程中,了解了灶门家目前的人员状况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想法了。
——除了没有另一个“灶门炭治郎”以外,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爸爸、妈妈、祢豆子、竹雄、花子、茂、六太。
只除了没有“他”而已。
“我不属于这里。”炭治郎说道,“而我的妹妹祢豆子还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我不能停在这里。”
列车上的座位陆陆续续被人坐满,江户川乱步坐在靠窗的位置,补觉似乎还没补完,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前座有孩子在哭闹,太宰治想舒展一下双腿,脚尖却不小心踢到了前座的靠背。
对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太宰治只好举起双手笑眯眯表达歉意,哭闹的孩子由此被转移了注意力,反而安静了下来。
“啊,我还以为炭治郎君会说,‘鬼舞辻无惨还没有找到,所以不能停下呢’。”太宰治从前座收回视线,轻声说道。
“嗯……”炭治郎想了想,点点头,“这应该是另一部分原因吧。”
太宰治看着他眯了下眼睛,微微笑了:“看起来炭治郎君当初走上这条路的理由,也不是单纯为了斩杀恶鬼,救助普通人吧?那炭治郎君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理由和杀鬼舞辻无惨这件事相悖,你要怎么做出选择呢?”
炭治郎垂眸看着脚边的琴盒,有些出神。
事实上类似的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了。
在追击上弦肆半天狗的时候,一边是即将逃跑的上弦之鬼,一边是已经被太阳晒到的祢豆子,而他在犹豫不决间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救他的妹妹。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本能。
而真正的选择,反而是祢豆子帮他做的——不顾性命也要斩杀恶鬼、保护人类的决心,或许他的妹妹比他要坚定得多。
“我……”
他想了很久,刚打算开口回答这个问题,衣服口袋里的动静在同一时刻打断了他的话。
炭治郎低头摸了摸,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震个不停的手机。
甚至没想到要去看屏幕上显示了什么,他手足无措地看向身边的人,就见太宰治挑了下眉,当着他的面把自己手机上的挂断键按了下去。
炭治郎隐约明白过来:“刚刚,是太宰先生您在给我打电话?”
“嗯,”太宰治道,“在解决这件事之前,恐怕我们还要共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方式可是不行的呦~”
他说完,甚至非常有耐心地指导他怎么存电话号码,以及基本的接打电话的操作方法。
炭治郎感激不尽的同时,也在担忧另外一件事。
……以太宰先生的身体状况,能坚持到这件事解决吗?
“虽然很喜欢你对我的祝福,”太宰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平静地道,“但我还是想问,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了对我的误解?”
“诶诶?”隐约明白了什么,炭治郎瞬间脸色涨红,“不是您……一直表现的想要了结生命,所以我以为是……”
说到后面,他明显认识到了确实是自己有所误解,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去:“真是非常抱歉……”
太宰治摆摆手,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不是说了吗,我可是很喜欢炭治郎君的祝福的。顺带一提,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会是炭治郎君来送我最后一程,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炭治郎一愣,抬起头,“……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帮我完成了我梦寐以求的事。”
青年的眉间舒展,是一个有些放松惬意的笑容,鼻尖萦绕的气味仔细去闻,是极为清淡的一种气息,如同雨后尚未晒干身上水滴的青草。
——那是认真而诚实的味道。
太宰先生,在真真切切地向往着死亡啊。
但是为什么呢?
明明对方目前所做的,无论是帮助他还是帮忙解决胜山伝心的案件,都是有目的有方向地去做,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丧失生活斗志时刻想要自杀的将死之人啊。
炭治郎想了想,问道:“太宰先生……是因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工作呢?”
这话一出口,炭治郎就敏锐地感觉到空中的气息似乎有了些变化,但因为太细微了,他没能捕捉到,只能看见对方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偏过头看向了窗外。
列车车窗上映照着他的影子,模糊不清。
炭治郎隐约觉得自己问错了话,正想开口道歉,对方却突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一个朋友。”
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炭治郎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对方,或许就会错过了。
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强烈的负面情绪在瞬间就扩散开来,如同一朵凋零腐败的花,徐徐散发着颓靡的气息。
这味道比刚才的欣喜要强烈的多,以至于炭治郎在闻到的刹那,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您在难过吗?”
“……”
味道不见了。
即使没有我妻善逸那种听心跳声就能感知情绪的能力,炭治郎也能从对方的状态中,感觉到这或许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他没再开口,反而是不久后,太宰治突然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看向他,骤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去:
“或许我应该和炭治郎君讲一讲侦探社的情况,这应该能帮你快速了解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炭治郎自然不会拒绝,乖巧点头:“好的。”
窗外的景致缓缓向后退去,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像是被变动的景致左右拉扯,变得更加难以看清。
列车在这一刻终于启动,向着另一座城市,疾驰而去。
【东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