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等到下午三点钟,整个东京一片风平浪静,没有听说其他地方发生什么爆炸事件,神宫春瑠才放下心来。
警视厅那边打过电话来,让她过去做个笔录。
正好接下来也没有手术安排,神宫春瑠就告了个假,开车前往警视厅。
虽然连续两次,米花中央医院的炸弹都被她发现,这事有些凑巧,但警视厅的人见多识广,也不以为异。比如米花帝丹高中某女生,近一年来打过多少报警电话通报命案了,连警视厅的人都一时说不准。像神宫春瑠这种遇到两次炸弹的,相比而言,简直平庸。
“大概是三年前犯人安放在医院的炸弹被意外发现,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所以才起了报复心吧?”
给她做笔录的,也是熟人,搜查一课的高木涉警官。
“所以……连暗号里都没写么?”神宫春瑠恍然大悟。对计划外事件的报复,也用计划外的方式,这位歹徒先生,还真有点强迫症呢……不过,也不排除是他想不出好暗号的缘故。
“这次抓住犯人了么?”姐姐的记忆里,这次犯人终于被抓住了,但愿不要因为“改变”,连这个也变了。
“嗯,抓住了!”高木涉神采飞扬:“就是我们抓住的!目暮警部亲自带队!”
做完笔录,已经差不多是下班时间。
神宫春瑠走出警视厅的大门,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肯定不是手术方面的事。
医院那边的炸弹,已经没事了。
东都铁塔那边的,也没事,松田阵平确认安全。
帝丹高中那边的那个,也没事。
炸弹犯也按照“原著”里的路线,顺利被抓捕。
好像都很妥当啊……
哦,对了,萩原研二好像发现她的问题了……不对,他发现的,只是她知道了三年前松田阵平那边发生的事,但不知道是之前还是之后知道的,所以,预知梦大概不用再拿出来,可以找个其他的理由……
想好了应对之策,神宫春瑠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反正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就直接回家吧,明美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轻松愉快的脚步,持续到停车场她的车子附近,直到她看到自己车子附近等着的另外几个人。
诸伏景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啊……忽然想起来到底忘记什么了。
她忘了跟诸伏景光说一声了。
不过,又没有出什么事,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他不也是这样么?
神宫春瑠迟疑着走上前,竖起手:“Hi……?”
诸伏景光大踏步迎上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Hiro……”
如果诸伏景光责问她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什么的,她倒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但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声不吭,这反倒让她有些愧疚起来,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应当主动道歉。
虽然她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但头脑里的第一反应似乎就是如此,于是她便照做了:“对不起……”
“你是笨蛋嘛?”诸伏景光的手臂更紧了几分,在她耳边闷声道:“你没事就好,为什么要道歉?”
神宫春瑠一怔:是啊……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应该道歉呢……
为什么会因为被关心而内疚?
好像一直都是如此。艾丽卡妈妈说会担心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对不起”。为什么呢?被人关心,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么?为什么会愧疚不安呢?
不,不是被“关心”,是被“担心”的时候。
神宫春瑠忽然明悟,隐约仿佛发现了什么,然而现在并不是深思的时候。
她抬起头,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诸伏景光,诚恳地看着他:“我没事。真的没事。”
诸伏景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两位同期好友正在一旁看着,虽然现在用的是易容,但……
“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同期好友们果然在背后指指点点。萩原研二捂着嘴,小声和松田阵平点评:“那家伙以前绝对不会这样做吧?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么坦率的……”
松田阵平却没有太深的感触:“啊?有么?”
“啊……小阵平以前也是个别扭怪,根本感觉不出来吧……”萩原研二对此毫不惊诧,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诸伏景光拉着神宫春瑠,来到两位同期好友面前,面色镇定如常。
毕竟脸上带着易容嘛。
“那个……”他想说些什么,但斟酌着双方目前的角色定位,又不太确定说什么才合适。
幸好有萩原研二在场,他笑了笑:“Hiro旦那……要么一起去吃晚饭?”
“Hiro旦那”,是在警校时,松田阵平给诸伏景光起的外号,萩原研二平时不会这么叫。此时这样称呼出来,自然是暗示。
诸伏景光呼出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家里还有小孩子,就不去外面吃了。要么……一起过来,我来准备晚饭?”
“哎?小孩子?”松田阵平的墨镜都快要掉下来了。
“六岁……”诸伏景光顺口回答,忽然发现不对,连忙解释:“不,不是……是Haru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样啊……”对面的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失望,意兴索然。
诸伏景光是萩原研二发短信叫来的。
去年圣诞节偶遇后,几个人又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一直没有怎么联系,顶多是节日发声问候。
昨天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白鸟警官被炸伤后,警视厅所有警察,包括公安警察,都收到了通知,知道了今天那个犯人有可能会再次安置炸弹。
神宫春瑠没有提,是因为她记忆里这次有惊无险,反而是如果她插手了,说不定会生出其他变故来。当然,要不是在电梯里遇到了炸弹,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万一情况不对,她也会及时尽力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传递出去。
诸伏景光也没有提,则是因为神宫春瑠没有提。
上次在大阪那边交流之后,他就发现,太执着于神宫春瑠的“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很危险的。
且不说完全相信那样的记忆、把希望放在那样的记忆上是不是会出更多问题,也不必说神宫春瑠曾经提到过的,因为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她得到的那些“记忆“未必会准确,已经发生的事情还好说,未来的事情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更大的问题是:到底要怎样,才能算是她“尽力”了呢?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脑中,没有任何外在标准可以验证,只有相信或不相信。
而一旦如她当时自己提到的那样,开始想“如果当初能够仔细检查一下那些记忆,说不定某些事就可以避免”,这样的怀疑,哪怕只有一丝,也终将扩大为无底线的沟壑。所有的事,都可以如是怀疑,而且永远无法得到彻底的、笃定的解答。
神宫春瑠信任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以至于把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可能会被无限怀疑的位置上。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有所保留、有所怀疑,那么两个人一拍两散。那种情况,不管他再怎么想维系两个人的关系,神宫春瑠都会坚决分手。
要么,就是彻底信任她,信任她的选择,信任她的一切。
过去,诸伏景光总是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维护正义是正确的,重视他人的生命是正确的,保护亲朋好友是正确的,确保任务顺利进行是正确的。为了这些正确,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生命。
然而这一次,完全没有“正确”的标准,也无从验证是对是错。
那个瞬间,诸伏景光决定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他愿意相信她,他选择信任她。
直到今天,忽然收到萩原研二发来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神宫春瑠被困电梯,电梯上面放置了炸弹,她在萩原研二的指导下顺利拆弹,目前正在警视厅做笔录。
看到短信的那一刻,诸伏景光脑中轰的一声,暂时一片空白。
他似乎,走入了某个误区:因为那预言一样的“记忆”存在,他似乎默认神宫春瑠不会有危险。她可能失败,可能伤心,但只要不是特意去“改变”什么,比如上次去救灰原哀,不会有危险。
直到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从前一段时间某种轻飘飘的体感中敲落到现实的尘土中来:他是一个普通人,神宫春瑠也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人类真实存在的未来,就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他们依然有可能遇到各种危险,依然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对方……
另一辆车上,神宫春瑠正赶紧和家里的宫野明美通风报信:“小~美咲~待会儿家里要来客人了。”
“哦?要来几个人?我正在切菜呢,要多准备几个人的份?”对面的宫野明美果然已经到家,并且已经开始自告奋勇准备晚餐。
“不不不……不要继续准备了,把切好的菜放到冰箱,假装是我们切的。快去找点小孩子玩的东西去玩儿,否则我们多半要被教训……”神宫春瑠担心的正是这个。
“哈哈哈哈,那我去玩游戏机啦。”宫野明美欢快地笑起来:“是什么客人让你这么担心?你的朋友?还是……”她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Hiro的朋友,两个人,和组织的事无关,所以不希望他们介入太深。”
“哦?清水先生的身份暴露了?是他很在意的朋友?”宫野明美敏锐地发现问题。
“嗯。”
“嗯哼哼~”对面的宫野明美发出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