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嫁衣(十)
凡人一般不会插手其他五界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也插手不了。
保持中立态度是一门学问,杜临昼作为昭南城探灵司的灵司长,深谙此道,他在任这些年,一直没出过错。
今日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还没等他激动,就发现这馅饼里头包着铁板,砸得他人都傻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鹰是从探灵司飞出去的,它现在被妖尊踩在脚下。”
应向沂情真意切:“要不,我再给仙君剪一只?”
“你能保证它会跟着仙君吗?”杜临昼狐疑道,“别剪出来了,又凑到妖尊面前。”
应向沂无话可说。
这他还真无法保证,他还没摸明白怎么让剪纸听话。
杜临昼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嘀咕:“它怎么就找妖尊去了。”
应向沂望天,随口道:“大概妖尊的人格魅力比较大吧。”
杜临昼脚步一顿,面色沉重:“小应,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仙宗有什么矛盾?”
应向沂:“?”
“不然你怎么一直帮着妖界说话?”杜临昼福至心灵,警惕地打量着他,“难不成,你和妖界有什么关系?”
“没关……”应向沂心神微动,话锋一转,“有那么点关系吧,曾经有妖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想找到恩人亲口道谢,奈何找不到入口,大人可知道如何进入妖界?”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应鱼送回妖界,除了危险之外,带着她一个姑娘家家,终归会有些不便。
“妖界与人间亦有结界,也在昭南城附近,但前些日子妖界异动,结界也有毁损,还不知能不能用。”
应向沂不以为意:“既然妖尊来了人间,那结界定然是可以使用的,待得了空,我去瞧瞧。”
“解决嫁衣一事之前,你可不能走。”杜临昼命人牵来两匹马,“事情紧急,我们骑马过去。”
应向沂沉默了两秒:“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骑马。”
杜临昼:“?”
杜临昼:“……”
临时借了辆马车,应向沂十分不好意思:“劳烦大人了。”
杜临昼对他的修士滤镜快碎光了,冷漠吩咐:“赶紧想想,怎么把那只鹰收回来。”
“灵符效力有限,会自动消失的,仙君修为高深,纵然多了只鹰,想必也不会落於下风。”
当初那只老虎也是,比鹰的攻击力大多了,还不是没伤着百里舒一根头发。
杜临昼抬眼:“什么时候能消失?”
应向沂摊了摊手:“这种动物灵符寿命各不相同,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寿终正寝。”
杜临昼:“……”
结界位于城南,和探灵司正好在相对的方向,中间隔着一整座城。
远远能看到南边爆发的巨大亮光,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
“仙君和妖尊,哪个更厉害?”
杜临昼思索两秒:“仙君吧,仙宗十四州曾围攻妖尊,剜其鳞断其骨,令之仓皇逃命,休养近百年才恢复。”
应向沂挑开车帘,遥望踏巨鹰而动的人:“剜鳞断骨啊,想想都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很容易被波及,你确定咱们要现在过去?”
杜临昼拉紧缰绳,转头看着他。
应向沂撞撞他胳膊:“探灵司从鹿袖山猎了只巨鹰,不慎让它逃走,大人连忙派人寻找,赶到结界的时候,仙君和妖尊已经打完架了。”
“仙君宅心仁厚,届时忙着处理手下败将,说不定都想不起来还有那只鹰的事。”
杜临昼思忖两秒:“好像也不是不行。”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边盯着南边的战况,准备胜负出来后立马赶过去,一边胡天海地地闲聊。
越聊越投缘,两人见分出胜负,随即驾车赶过去。
杜临昼驾车,应向沂实时播报:“妖尊被斩落了,嚯,好多血,真的好像下了一场血雨。”
“仙君拿着剑砍妖尊呢,一刀两刀……他这是砍人还是切菜,那妖尊都快被他剁成馅了。”
“大人,再快点,要赶不上了,仙君已经把剑扔了,他现在站在巨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嗯?”
应向沂和杜临昼面面相觑,同时变了脸色。
应向沂一脸复杂:“你不是说仙君比较厉害吗?”
他还疑惑来着,砍起人来有如砍瓜切菜,很不符合他对仙君的认知,合着是搞错了,这位剁馅的狂野boy是妖尊。
杜临昼一拍大腿:“不好,我给忘了,当时仙宗十四州州主趁妖尊渡劫时围攻,才伤了妖尊。”
应向沂:“……”
好家伙好家伙,仙界真是好不要脸。
“自那以后,妖尊就很少离开妖界,几乎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出来。”杜临昼叹了口气,“时间太久,我都快忘记曾经的传闻了。”
“什么传闻?”
“妖尊曾单挑仙魔两界,传闻应天命而生,有朝一日必将拨乱反正什么的。”
“噗。”
应向沂一时没忍住,妖尊这是妥妥的升级流男主啊,从剜鳞断骨来看,可能还有美强惨属性。
杜临昼:“你笑什么?”
应向沂仍带着笑意:“没什么,妖尊叫什么名字?”
“迟迢,姗姗来迟的迟,千里迢迢的迢。”
迟迢。
应向沂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
两人赶到的时候,巨鹰和妖尊都不见踪影了。
地上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带着仙界渡微州的身份牌。一个血淋淋的,浑身没一块好皮肉,一个只唇边带血,伤势较轻。
附近的人早就散尽了,周遭寂静无声。
两人都还活着,杜临昼松了口气:“没出人命就好,我给仙界传个信,让他们来将人带走。”
阳光洒在地面上,土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银白色的亮光。
应向沂心中好奇,顾不得脏直接下手,将掩在血与泥土中的东西挖了起来。
是一枚鳞片。
纯白色的,像雪一样,边缘闪着银光。
“你蹲在那里干嘛,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就是站累了。”
应向沂把鳞片收好。
莫名的,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枚鳞片的存在。
—
妖界。
迟迢卧在水潭里,殷红的血从他肩膀上流出来,染红了潭水。
流尘是渡微州的州主,修为高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小角色。
他断了对方全身的骨头,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战斗一结束,他便回了妖界。
潭水微凉,浸着伤口,痛意蔓延到四肢,迟迢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肩上受了流尘一剑,深可见骨,最要命的是,连鳞片都被剐了下来。
这种伤极难痊愈,加之上个月被天雷劈了脑袋,自我修复功能减弱,估计得几个月才能恢复。
水潭中遍布着红莲,迟迢躺在水里,任由花瓣在身旁浮动。
红艳似血的莲花衬得他皮肤白皙,仿佛一尊雪凝成的人,每一寸皮肤都泛着莹润的冷光。
他痛得厉害,连睡觉都做不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会痛醒。
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迟迢想起在人间捡到的剪纸,那条盘尾蛇上带着澎湃的力量,与他遇到的巨鹰力量相同,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人定不是凡俗之辈。
他将印象中的高手都数了一遍,也没找到能对得上的。
迟迢忍着痛捏了道传音符,吩咐属下按他要求行事。
那人现在在昭南城中,一定要快点找出来,带回妖界,不能被其他人抢先。
痛感模糊了意识,迟迢又想起做过的梦。
不知梦里的男人会不会想他。
啧,肯定会的。
他想。
上次见面,那个男人已经快被他的魅力折服了。
对方一定会很思念自己,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令迟迢心情欢快。
妖尊大人眯了眯眼,淡绿色的眸底漾着欢快。
看在那个男人想他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给对方准备一个惊喜吧。
—
应向沂哼着小曲,心情不错。
连续两天没有做梦,睡得特别好,整个人神清气爽,别提多舒坦了。
三天的自由时间只剩下一天,要尽快找出嫁衣鬼事件的幕后凶手,吃过早饭,他就拿着书和剪子进了书房。
他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两天将嫁衣鬼的事捋了捋,应向沂觉得书上的图案可能不是剪纸纹样,而是功能不一的法阵。
托杜临昼调了探灵司中与法阵有关的书,这些书大都是千百年前留下来的,那时仙界与人间还没有分开。
应向沂将图案与各种法阵对比,一上午下来,虽然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图案,但看到了差不多的。
大致相同,比嫁衣上的图案简化些,少了一部分线条。
根据书上记载,这是一个基础法阵,与魂魄有关,名字是魂阵。
在基础法阵上进行调整,会得出不同作用的法阵,书上列举了几个常见的。
应向沂提笔把搜魂法阵画了出来,拿着去找嫁衣鬼。
路上遇到百里舒,一见到他就凑了过来:“应兄,你能不能让他们别跟着我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探灵师,日夜不离,比被软禁在房间里还要命。
两名探灵师都是杜临昼的得力助手,应向沂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又看向身旁皱着眉头的少年郎:“跟着保护你还不好,嫁衣一事还没了结,你一个人小心被鬼缠上。”
百里舒脸都绿了,小声嘀咕:“我看他俩比鬼还吓人。”
三名绣娘全都失踪了,在把百里舒放出来之前,杜临昼旁敲侧击提醒过他,百里舒可能与此事有关。
应向沂觉得不然,将百里舒问来的事如实告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杜临昼最后还是决定试探一番。
“他二人可是探灵司内的佼佼者,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探灵师吗,趁机会跟他们好好学习,不比自己琢磨好?”
百里舒醍醐灌顶,盯着两名探灵师眼冒绿光,好似盯上了两块大肥肉。
探灵师:“?”
应向沂瞅着他屁颠屁颠地凑到两人面前,无奈地摇摇头,去了关押嫁衣鬼的地方。
嫁衣鬼被收在锁魂袋中,应向沂把画好的搜魂法阵贴在上面。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想象中的画面出现。
应向沂福至心灵,拿着剪子把法阵剪出来,重新贴上去。
光晕升起,将四周照得透亮,半空中的光点缓缓凝聚在一起,组成一条庞大的兽影,背景是城西的村子。
身长千丈,头生双角,爪上带血,一双兽瞳闪着凶光。
在它四周,躺着无数个身穿嫁衣的女子,胸膛被剖开,心脏所在的地方是利爪撕开的血洞。
“凶手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