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没办法
凉风习习,自不知何处的幽远吹拂而来,陆明颈后的赤发被吹得纷纷扬起。
红发落下之时,陆明的身后,已经多了一人。
“最近,你闹得有点大啊,连续八个。”
花魁陆明说话的语气很轻柔,却也很冷淡,丝毫没有平日里对人的甜美亲近。
她身后之人如此答道:“嗯,都是些还没成气候的小喽啰,还没来真的,就完事了。”
陆明一声轻哼,又道:“你行事倒是真干脆,说了是暗杀,你倒是杀得全城通缉了。”
“通缉就通缉,反正,我又不是这里的人,而且,我也没错。”
身后之人语气转而轻快,似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卡嘉历让你来狩猎,你来没多久就弄成这样子,以后怎么办?”
陆明转过身,厉然直视着对方。即使是深夜,眼眸中依然泛着光彩。
那个人淡然道:“还能怎么办?待不下去,就回去了。”
风声之中,夹杂着一阵锐利的细微声响。
陆明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柄匕首,刀刃,只距离那个人颈项不过数寸。
“为什么……”陆明的匕首,攥紧得几乎就要将刀柄捏碎,却终究只是距离那男子一寸之间。她此时秀丽的容颜中几已不复见平日的温顺平和,嗔怒尽显。
片刻后,握着匕首的柔荑终而无力颓下。
“为什么,继承者会是你这种人?”连说话的语气,都顿弱了几分。
一时间,只有风声。
夜空之中,屋檐上又只剩下陆明一人。
“这种东西,也不是因为我想继承才去继承的。”风过之处,只能听见幽远处传来这样一句话语。
这一天天气很好,已近黄昏,凉风仍在。
落花馆的大门口前,站着两个不怎么光顾的稀客。
“二师兄,老七他真的在这里吗?”
陆明看着身旁花花绿绿的人流涌动,颇觉不自然,他平日里专心练武,极少出入此等地方,一站在门口,本来能立定如松的他,也变得有些浑身躁动。
与他一道的,是门中二师兄,黄元可,十大弟子中性格最温和的一位,出身官宦之家。
本来武门中人,离此等烟花之地当是无缘的,可是,偏偏这十大弟子中,出了一位最喜欢喝酒逛妓院的七师兄,名字也是十兄弟中最奇特的。
叫莫等闲。一有空闲,便常常趁师父不注意之时,溜到各大酒馆青楼之中。此等行径,若是一般门派中,早已被逐出师门。
可偏生他武学天分极高,家里又是朝廷中有数的大将门,再加上他虽好玩,但品行却是毫无任何可指摘之处。掌门霍燕都,也就不予多追究。
本来师兄弟对于他的失踪习以为常,每天夜里总会回来的,但是自掌门闭关出来以后的这几天,莫等闲开始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门派,而后,变本加厉,一出去就是两三天。
在前日李成秀登门造访结束后,便又不见了人影,霍燕都恼怒之下,才派陆明与黄元可出来寻找。
陆明本来极少出门,黄元可为人又温和厚道,不善交际,于此等地方自然手足无措,连续找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听到,七师弟,就在城东最有名的落花馆之中。
两人站了很久,从黄昏,站到了晚上,任凭中间有多少姑娘招揽,都没有踏进前一步。
“到底要不要进去?”
陆明忍着身上不时冒出的鸡皮疙瘩,
向师兄问道。
黄元可同样面色尴尬,眼前大门于他而言实在不下于洪水猛兽,原地踏步了好几下之后,他才毅然做出了决定。
“去!把老七拉出来就走!”
落花馆内,灯红酒绿,各色人等布满了大堂内的各个角落,座无虚席。
其间,不管是豪商,还是文人公子,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明明是青楼,此刻却是很静。
“是老七!”
因为周围很静,陆明与黄元可二人一进门,就发现了目标的所在。
众多坐席的第一排,七师兄莫等闲,正半躺在桌前,小杯斟酌。
正当二人欲出声叫喊之时,被另一种声音打断了。
歌声,正从坐席前的纱帐幕之后,悠悠传来。
两人本来已在喉头的话语,竟莫名地止住了。
帷帐内的妙音婉转悠扬,似流转的无形轻纱,萦绕梁柱与坐席之间,音律间的停歇转继,就似洒落于银盘之上的玉珠,清亮而无杂质。
一曲异国之乐娓娓道来之际,原先本来打算一进门就带走莫等闲走人的陆明二人,竟是停驻了脚步,产生了一种“似乎听听也不错”的想法。
在妙音之下,所有人都静谧不语,这中间哪怕是那些大肚肥肠的豪绅大户,竟也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默默倾听。
七师兄莫等闲,也在这一众倾听者之列中。
然而,吟唱至半途之时,曲子虽然未变,但坐席之中,已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入神倾听的来客,不知何时起,也开始离开了座位。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就只是简单的,起身,离开。甚至,连抱怨的牢骚都没有。
等到坐席上的人陆续离开时,此刻,空荡荡的几十张桌前,就只余七师兄,莫等闲一个。
他此刻的表情,犹然还沉浸在音乐的美妙之中,似乎丝毫未察觉,周围只剩余他一人。
帷帐内,音乐夏然而止。
坐席之外,一旁的陆明二人,也同时回过了神,这时他们才惊觉,眼前原本座无虚席的场面,已经变成只剩莫等闲一人。
“怎么回事?”
陆明惊异于眼前的情景,方才如此大的人流涌动,自己与师兄竟丝毫都未察觉。
如此松懈,这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是根本不可能会有的事。
“怎么了?怎么不继续唱了,陆明姑娘?”
莫等闲似是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师兄弟二人,意犹未尽地朝帷帐内问道。
帷帐内沉默了片刻,一阵轻柔的声音传出。
“承蒙客人抬爱,不如让小女子点上一二烛火,以助雅兴,再继续唱如何?”
莫等闲脸上酒后红晕未褪,一听到对方的要求,也不假思索地答道:“嘿,好雅兴啊,那就等姑娘一等。”
与此同时,莫等闲身后门口处,回过神的黄元可刚想张口呼唤,却被伸出手的陆明阻止了,陆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向莫等闲的方向做了个眼神。
“有点奇怪!”
黄元可虽然厚道,却并不笨,他对几位师兄弟的性格为人都十分清楚,陆明一提醒之下,他便猛然间想起,若是以往师兄弟相见。
无论在哪里,莫等闲总是会注意到他们,并且热情招呼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浑如完全都没看见他们一般。
太奇怪了。
他们决定就这样静观其变。
帷帐的缝隙中,一只纤纤秀手伸了出来,手指上握着的,是一盏铜黄色的油灯。
特别的是,那灯火,竟是呈现出青蓝色。
微光,遥遥正对着莫等闲的脸上。
本来这一盏灯光在亮堂的大堂中并不算耀眼,然而,一直半躺在榻上的莫等闲,在与那一盏青蓝色油灯对上之后。
却好似遇见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竟一阵抽搐,身形急动,连续向后退了一丈有余。
然而,莫等闲刚刚定住身形的那一瞬间起
大堂的屋顶,瞬间破开!
正对着莫等闲的头顶上,木屑,石块骤然炸裂,纷而落下,于瞬间弥漫开的烟尘石屑中,一点寒芒,自上而下,直指莫等闲的天灵盖!
地面上溅出一丝火花,石屑纷纷洒落。
长剑,稳稳地插在地上,刃缘上,并未沾染血迹。
而莫等闲此刻,却身在长剑丈余外之处,护在他身前的,是陆明。
“啊啊……啊……”
身后莫等闲的哀嚎不断,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他身上除了衣服破了道口子外,却无半点伤痕,尽管如此,他的反应却是异常地激烈,
陆明挺剑护在莫等闲身前,黄元可于身后试图扶着莫等闲的身子,却几次都被挣扎开来。
“什么人?竟敢偷袭我师弟!”
陆明怒而大呼道,声音也因怒意而发颤。
散落的烟尘终于清晰,长剑的主人,此时也得以在陆明二人身前,露出了真容。
这个人很年轻!
这竟是陆明在看到对方后的,第一个印象。
长剑的主人,一身迥异于中原汉人的胡服黑披风,头发也不似中原一般蓄发,面目五官,眼睛以下尽数被黑布蒙着。尽管看不到面容,陆明却依稀感觉,这个人,和自己差不多大。
此外,陆明还注意到,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大箱子。
“背着个箱子,出剑还能如此快速啊。”
就在方才,那次自上而下的突袭发动之时,陆明于千钧一发之际,尽全力将莫等闲往后拽了一把,才使得莫等闲幸免于难。所以对于刚刚那一剑的速度,陆明本人也是深觉可怕。
那人看了一眼陆明身后的莫等闲,沉声道:“让开。”
“天平门弟子,可容不得旁人欺侮。”陆明报之以冷笑,挺剑说道。
“麻烦。”
黑衣男子如此说着,似是有些不耐烦。
他不再多言,身子已经动了。黑色长披风掠起一阵疾风,陆明顿觉身前恍若一道黑风席卷而来,他心下当机立断,挺剑直刺向那一道逼近的黑幕中。
一定要挡住他!
长剑毫无任何阻碍地刺入黑衣之中,剑刃刚一刺入,那一道黑幕就似有意识般,生出一股吸力,将刺入的剑身牢牢裹住。
同时,黑幕之后,一道影子斜向冲出,企图越过陆明方向,直取莫等闲。
轰!
拳脚硬碰硬地相撞,黑衣男子与陆明均各自退了一步。
“师兄,带老七先离开,我来殿后!”陆明忍着手臂上的轻微酸麻,急声喝道。
这是他与对方一交手过后得出的第一判断。
不这样的话搞不好都会死在这里!
长剑毫无任何阻碍地刺入黑衣之中,剑刃刚一刺入,那一道黑幕就似有意识般,生出一股吸力,将刺入的剑身牢牢裹住。
同时,黑幕之后,一道影子斜向冲出,企图越过陆明方向,直取莫等闲。
轰!
拳脚硬碰硬地相撞,黑衣男子与陆明均各自退了一步。
“师兄,带老七先离开,我来殿后!”
陆明忍着手臂上的轻微酸麻,急声喝道。
这是他与对方一交手过后得出的第一判断。
不这样的话搞不好都会死在这里!
黄元可拼命压制着发癫乱滚的莫等闲,此时要制住对方手脚已经是拼尽全力,哪里还能走动,他大喊道:“不行,师弟他根本静不下来,打晕他也没用啊!”
陆明匆匆扫了一眼身后的七师弟,也是心道糟糕,平素里七师弟也是冷静沉着之人,现下里不知中了什么邪,发癫乱滚。这下情势实在是进退维谷。
黑衣男子倒是不慌不忙地拔起自己地长剑,朝地面上的那一柄被自己披风卷落的剑一挑,剑已经落在陆明的脚下。
“再不让开,你们都会没命的。”黑衣男子叹了一声道。
陆明笑道:“你觉得我们会乖乖让你伤害我们师弟么?你到底是谁?”
“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
黑衣男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将长剑高举至头顶。
“没办法了。”
陆明最后看见的,是黑衣男子脸上露出的一丝嗤笑。
“接下来你们看见的东西,就当是一场恶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