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枉玉衡于炎火(六)

第 198 章 枉玉衡于炎火(六)

“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叫他们停下来休息了。”董老从怀里掏出一截浅青色的香饵:“生火时往里削小指头大的一段,等看到青色的烟,就可以把面罩摘下了。”

殷绪接过香饵让其他人照做,董老看着他毫不迟疑地发号施令,突然发问:“你为何如此信我?”

“如果我给你的是毒,这些人都会死。”董老说到:“你我相识不过数日,如此轻信,似乎不太符合我一开始对你的判断。”

殷绪歪头:“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对我的判断......”他的话被人打断:“主子,有人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殷绪神容一敛,快步走去,还不忘叫上董老:“医班的人看过没有,怎么中的毒?”

“都说是走路时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当时没注意,等发现时毒性已经扩散了。”正说着,已经到了那几个伤员面前,所幸中毒之人不多,三个鼎昇门的,两个渭水风氏的,最严重的人小腿已经紫红一片,几乎要蔓延至膝盖。

殷绪半跪在那人小腿边,这人是渭水风氏的,昨日风泉和付羽将人手打乱分成三队,第一队里渭水风氏的人最少,此刻这人无助地抱着小腿,颇有些孤单:“别怕,你不会死的。”他的腿已经做过了紧急处理,殷绪接过拔血罐,飞快地用烧过的银针扎了几个出血点,董老也没闲着,仔细看过所有人的伤口:“刚才走路时有什么感觉吗?”

一人答道:“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刚才清了一遍毒才觉得发麻。”

“是啊,这里的草长得高,又扎人,我就觉得被刮了一下,停下来才觉得不对。”

“未七,你还有脸说!”后说话的人被狠狠打了一下后脑勺:“你自己就是医班的!自己中毒都不知道,丢不丢脸?”

未七讪讪一笑:“这不是......我有抗毒体质,大意了,大意了,嘿嘿。”

殷绪冷冷道:“都给我听好了,除非你们一个个都有九条命可以使唤,否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瘴气林里的危险大多没有声音,却因此更为致命。往后发觉不对立即上报,不可有丝毫隐瞒,知不知道!”

鼎昇门全体肃容立正,连未七都反射地想站起来:“是!”

“你给我坐下。”殷绪无奈地叹了口气,见董老似乎想起了什么:“董老,您可知道是什么毒了?”

“瘴气林的毒物何止千种,哪有那么快,我只是在等你训完话再问他们。”董老越过殷绪,反复检查了舌苔,眼角......:“你可有注意到把你刮伤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刮的?”

未七指了指自己:“问我吗?我带着斗笠,看不真切,紫色的,有两片锯齿状的叶子......”

这时,被殷绪安抚过的那名渭水风氏的人镇定下来:“我记得,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有一片一丈宽的泥潭,里面有紫底黄斑的三角头花蛇,我心里害怕,踩到了衣角,就觉得被挠了一下,我觉得那东西像长着刺的狸猫爪。”

董老眼睛一亮:“知道了!”他把付羽叫过来吩咐了几句,从随身背着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小陶罐,付羽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片巴掌大的叶子,灵巧的折成一个尖底杯子,在董老的指导下把陶罐里的粉末兑了水,喂给中毒的人喝:“让你们中毒的不是草,也不是动物,而是一种多足虫。一会儿我带几个人去摘些毒性相克的草药,敷上就没事了。”

“虫子?世上原来还有这种虫子!”未七丝毫没有中毒的自觉,看他的样子甚至是想立刻拜董老为师:“那粉末里都有什么?我只喝出了三种药材——你打我做什么?”

打他的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手下顽劣,董老见笑了。”殷绪不理未七,对面前这个受伤最重的人道:“多谢,你立了大功了。”

此时火已经生起来了,众人也可以暂时摘下头顶上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斗笠,殷绪看着这人年纪也不算大,二十来岁的样子,劫后余生,眼圈还有些红:“云小姐,属下刚才还以为......”以为自己要死了,或者为了活命砍掉自己的小腿,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没有小腿的残废甚至还不如死了。

“我知道,有我在,别害怕。”殷绪拍了拍这人的肩,顺手渡了一道“灵气”:“你做的很好,只是下一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在瘴气林里,没有云家和风家之分,只有性命相托的伙伴。”

“......是!”

看着那人感动地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未七偷偷对旁边的人耳语:“是我的错觉吗,主子最近说云家是不是越来越顺口了,我都快以为我们被云家收编了。”

“没出息,你怎么不说云家被我们收编了?”

“你们在说什么?”背后传来了殷绪阴恻恻的声音,他们这才发现刚才还在“收买人心”的主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

“你去找风言滨,别绕了弯路,至于你——”殷绪对未七冷笑:“既然你这么活泼,一会儿就别休息了,跟着董老给他们敷药。”

董老看了殷绪一眼,倒没有反对他的安排:“现在我对你的判断倒有些改变,想听听吗?”

“为什么不呢?”殷绪笑了笑:“我们去那边说。”

“你很喜欢他们吧,”董老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明明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他们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对自己来说过于年轻的人,那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爱戴。

殷绪眼前突然闪过付羽下意识的躲避:“也许吧,我只是......不想辜负肯为我送命的人。”

“那风家的人呢?”董老道:“性命相托的伙伴......不会只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吧?”

殷绪明白了,这老头是以为“云容容”对风言滨爱而不得替他安抚伤员来讨好风言滨,好家伙,年纪不轻了,还挺会脑补。

殷绪偏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脸上写了四个大字——倒贴怨种?”

“......”董老诚实点头:“是有点。”

如果付羽听到了大概会直接喷笑出来,倒贴是真,就是对象说反了。他家二少爷天生就没有倒贴这根弦,从来都是别人主动倒贴他。

“其实......”殷绪故意拖慢了一拍:“您是不是早就想知道我和风言滨之间的事了?”

是人都有一颗八卦心,殷绪不知道,多年前董应蠡在亳都时可是知道许多令人唏嘘的“八卦”,仗着一手精湛又几近失传的蛊术,商王朝最尊贵的几个人的老底都差点被他扒光。

“迷情蛊,子母蛊。”董老很痛快:“作为交换,满足老夫的好奇心。”

殷绪笑了:“就凭这些可换不了我的秘密,不过,迷情蛊?您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董老撇了撇嘴,胡子跟着嘴一动一动,颇有些可爱:“老夫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呢。”

“若有忘情蛊,我可能还会感兴趣些。”殷绪紧跟着解释:“收起天马行空的猜测,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才吩咐找的的药草已经送来,董老和殷绪一人一半地拿石杵捣药汁,董老挑起半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猜的不对?难道你不喜欢他?”

“或许......说愧疚更合适一些。”绿色的汁水迸溅开来,散发出一股并不令人愉快的刺鼻气味,殷绪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不想看到他伤心,却总是让他难过。”

董老问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人,怎么会在意他难不难过呢?”

殷绪垂眸:“我若真的很喜欢他,就不会总是做出令他难过的事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老夫越来越看不懂了。”董老苦着脸往药汁里加了点白色的汁液,瞬间,一股又苦又酸又臭的味道直冲脑门,连殷绪的脸都有一瞬绷不住。

“这是什么?”

“每逢雨水,瘴气林四周的田地里都会冒出一堆癞头虫。”董老道:“虫尸碾碎成粉在白醋里密封一日,加入菹菜汁煮沸,冷却后敷于伤处,可消炎止痛,而且这种药气味非常浓烈,涂上后一段时间内,毒物都不愿靠近。”

董老口中的菹菜便是现代人口中的鱼腥草,殷绪暗暗屏住呼吸,甚至开始怀念在亳都五感全失的日子。

“很少有人能忍受这个味道,”董老对殷绪道:“要是受不了就交给别人做,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我受不了,他们就受得了了?”殷绪笑了笑:“人都是肉做的,谁也没多一块儿少一块儿,怎么我就比旁人金贵些呢?”

董老哑然:“你......”

“我知您本是好意,多谢。”殷绪看着董老的小药箱叹了口气:“本以为准备周全,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用了这么多药材。”

董老道:“已经比我想的要好许多了,而且......你倒也不必为那个风小侯爷费太多心思,说他是我们这里最安全的人都不为过。”

殷绪不明所以:“为何?”

“这事本不好说给姑娘家听,不过你也不是普通的姑娘,想来无妨。”董老道:“你这位风小侯爷,已经和蛊王的拥有者交合过了。”

“交......交合?”殷绪罕见地口吃了:“您怎么知道?怎么这都能看出来!”

殷绪的震惊显然愉悦了董老,只见他嘴角扬起一个可疑的弧度:“这有何难,老夫研究蛊王研究了一辈子,给那小子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他体内沾染了蛊王的气息。相当于他身上被蛊王盖了个章,其他毒物都不敢靠近。”

“竟有这种好处......”殷绪若有所思:“如此便省了我不少事,甚好。”

......董老再一次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令人越发看不懂了。

“只有在我面前,才是云容容?”风言滨一路上一直在琢磨这句话:“风泉,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风泉从云容容的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云小姐神神叨叨的,属下哪能猜得到她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侯爷,您觉得......是不是老侯爷有那个意思了?”

风言滨一时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祖父有什么意思了?”

风泉兴致勃勃道:“您想啊,从小到大,老侯爷什么时候对您这么宽容过?他居然那么痛快地让您来这儿,肯定另有目的!属下猜......云小姐是不是老侯爷叫过来想让您回心转意的?”

风言滨觉得风泉说的话一点也不靠谱:“靠她让我回心转意?那还不如让你在本侯面前抹脖子管用。”

“虽然您刚才的话属下听着很感动,不过......”风泉问:“其实属下觉得云小姐对您还是有几分意思的,就是手段激烈了点,这不,适得其反了不是?”

“其实从前不认识殷绪的时候,本侯有猜测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风言滨回想当时自己的心境,那时自己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对于早已定下的联姻对象,说不期待是假的,只是云老侯爷将这个孙女藏得严严实实,他根本得不到一丝一毫有关于云容容的消息。偶尔孤独的时候,他也会偶尔畅想一下,自己未来的妻子是否会像堂姐一样美丽善良,温柔体贴,但如今真见到了......他只庆幸自己先遇到了殷绪:“她简直是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反义词,云世祖到底是怎么把她养大的啊?”

“不,等等,”风言滨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多年,云世祖一直将她的消息封锁,而她也完全不像深闺长大的女子,或许......她在外面还有其他身份,而她一直以那个身份在外活动,所以她才会说只有在本侯面前,她才是云容容!”

“所以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风泉苦恼地咂嘴:“可惜我们已经进了瘴气林,外面的事情不好查,不然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云小姐。”

“不过侯爷,你说这么多话又走的这么快,不觉得喘不过气吗?”风泉想深吸一口气,又怕吸多了瘴气中毒。

风言滨眨眨眼:“本侯没有任何感觉,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风泉有些奇怪,按说风言滨没什么内力,自然也不会闭气的功法,怎么反倒比自己要自在:“话说,侯爷附近好像都没有什么毒物呢?”

风言滨毫无自觉:“每个人的衣服和斗笠上不是都浸泡过驱虫的药水吗?”

“那个只是散发出大多数蛇类不喜欢的味道,但瘴气林里可不止有毒蛇。”付羽问过村民,瘴气林里微小的毒虫毒草才是最可怕的,几乎防不胜防,可是他和侯爷走过这一路,自是千般小心,却连只飞虫都没有,简直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就不是如此了,就比如......被“流放”到队伍边缘的奸细“怀石”,不,现在应该叫他来福,如果不是风言滨和“云容容”说留着他还有用,恐怕早就被气愤的风泉碎尸万段了,所以自然也不会对他太好,他的斗笠有一块被荆棘划破,不得不分更多精力捂住口鼻,方才路过一片泥潭还跌了一跤,如今一瘸一拐地跟着,也没人可怜他。

“属下甲巳见过侯爷,”树丛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沉浸在思索中风言滨被吓了一跳。

风泉不明所以:“你是前面那队的,是云小姐有事传达?”

甲巳便是被殷绪派来提醒风言滨毒虫的人,他将殷绪交代的事讲了一遍:“侯爷这边可有什么不妥的吗?”

风泉朝来福那边努了努嘴:“有不妥的好像只有他。”

“那属下就去后面的队伍通知了。”

“等等——”风泉在风言滨的眼色示意下叫住甲巳:“甲巳兄弟,侯爷有些问题想单独问你,不知你今晚可有时间?”

“主子有令,夜中走动要先行请示,还请侯爷赎罪。”

风泉眼睛一转,笑嘻嘻地上前跟甲巳勾肩搭背起来:“先别告罪啊,甲巳大哥,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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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林飘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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