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两个小时,云玲又把车从北六环开到了南六环,开进了山里的墓区。这里离她小时候的住处不是很远,低头,视野穿过山林,她知道五小就在那下面。
以前,那村子里的人死了往往都会埋到这座山里,但现在这里已经不允许再私自葬人了,以前的村落也被拆迁,改建起了一排排灰砖红瓦的平房。
三人穿行了一阵子,看见三座矮矮的墓碑,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站到墓前,行义颤抖着声线说:
“哥、荔姐、书兰,我来看你们了……”
听见父亲的话,晓峰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震颤,宇宙仿佛瞬间寂静下来。
现在站在墓前的三人就是家族的全部,而对于云玲,如果不算仍在坐牢的父亲,她在世界上的血亲就一个都没有了。
云玲和晓峰玩起来,把鄢社的事情抛于脑后。但书兰没有,她看着云玲活泼可爱的样子,心中越发痛苦。她自己丢人也就算了,如果以后事情闹大,鄢社的事情败露,叫她这可怜的女儿要如何在人面前抬起头来。
鄢社那时已经在多地都有业务,坑骗了不知多少淳朴的百姓。他有一天喝醉了,竟扬言总有一天要把业务开拓到全国,然后再开拓到全球。不光是中国人,外国人的钱他也要骗。
书兰脸上赔笑着,心里却想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天地良心,她得阻止自己这着了魔的丈夫。
一天,鄢社去外地进货回来,把自己的卧室当成库房,将成箱成箱的口服液堆积在里面。当时恰好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书兰觉得是时候了,就拉住他的一宿,低声下气讲:
“孩子他爸呀,现在孩子这么大了,你也挣不少钱了,收手吧。不然以后孩子长大知道自己父亲是干这个,该多伤心啊。”
鄢社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
“干这个?这个是啥?这个是挣钱的买卖!我叫她伤心?我不挣钱,她就没有漂亮的裙子穿,没有肯德基吃,没有手机用,她就不上心了?我将来还要给她买电脑,供她上大学,甚至出国。我不干了,你供她吗,啊!?”
书兰低着头,可是她觉得不能再向以前那样退缩了。她又抬起头站起身,再次拉住想要出去的鄢社的手。
“孩子他爸,你那么聪明,会经商,何苦干着违背良心的买卖,你卖正常的商品,保准也能赚大钱。”
鄢社没有回话,皱着眉再次甩开书兰的手。书兰不愿放弃,又拉了上去,还没等她开口,鄢社的怒火就到了顶点,他回身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扩散在空气中,书兰愣住了,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鄢社甩甩手上的肥肉,冷哼一声,大步离开家门。
过了一会,书兰泄了气,瘫坐到床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她恨,恨自己看错了人,嫁给这样一个混蛋,她恨,恨自己是个没用的女人。她紧咬着牙齿,几乎要将其咬碎。
突然,她余光里瞟到一箱箱的口服液。这些口服液的瓶子里装的勾兑了添加剂的生牛奶,鄢社要把它们包装成“筋骨壮”口服液往外卖,专骗骨质疏松的老人。
书兰下了狠心,她要把这些口服液都倒掉,没了商品,看你还神气什么!拆开包装,她又有些舍不得,这些东西也是花真金白银制作出来的呀。她于是拧开盖子,一瓶瓶的往自己嘴里灌,后面实在灌不动了,再往厕所里倒。
晚上,鄢社吹着小曲回到家,
打开门看见书兰竟捂着肚子笑着脸在等他,心说不妙,赶忙跑进里屋,一下傻了眼。他那些费好大劲弄来,总成本几千块,要卖到几十万的口服液瓶子全都空了!东倒西歪的敞口倒在床上,地上,卫生间里。
鄢社急火攻心,两只眼睛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他呲牙咧嘴,攥紧两只又肥又重的拳头,要叫这个败家的娘们好看。
书兰也不是傻子,瞅见鄢社出来,急忙冲进厨房,提了把上午刚磨好,寒气逼人的菜刀再冲出来。
看见刀明晃晃的反着光,鄢社心里也害怕,但他嘴上还是不饶人:
“姓贺的,你别欺人太甚,你看我揍不死你的!”
“你来,”书兰流着泪大喊,“我一刀杀了你,我再自杀!”
就在这时,云玲和晓峰玩完了回来了。他们临进家门前还笑嘻嘻的,打开门的一瞬间就被吓傻了。
云玲看见自己的父母剑拔弩张,似两头厉鬼,自己的母亲手里还端着刀,当时腿一软就差点跪倒,幸亏有晓峰在旁边扶着。
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孩子们。晓峰和云玲又是浑身一颤,紧紧靠在一起,攥紧了彼此的手不敢分开。
“你们出去!”鄢社大声喊,“大人的事情你们别插手!”
“你们过来!”书兰大声喊,“来我这,我保护你们,咱们一起砍了这王八蛋死胖子!”
文玲怕极了,牵着晓峰的手向外跑去。他们惊慌失措,迷失了方向,穿过了村口的大桥,跑过了野外的土路,在荒地里迷了路。
跑不动了,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浑身颤抖着,大声哭泣。天渐渐黑了,他们不知道该去到哪里。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找到了也不敢回家。
夜幕沉沉,两个疲惫,饥肠辘辘的小孩子手牵着手摇摇晃晃的在荒地里前进。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晓峰无力的问姐姐。
文玲刚一张开嘴,眼泪差点又流下来。她悔恨,不该把晓峰牵扯进来的。她这个做姐姐的现在是什么也干不了了,两个人要饿死在这无人的荒地里了。
又走了一阵子,天完全黑了,两人又坐下来休息。文玲想着,如果到后面两人真要饿死,自己就想办法先死,让晓峰吃自己身上的肉,他也许就能活着找到人家了。
两人休息好了,又继续上路。文玲此时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如果不是晓峰牵着她,她根本都找不到眼前的路。
突然,她听见晓峰惊喜的叫喊声:
“姐,我看见光了!”
光!有光的地方就有人家,他们就有救了!云玲的眼睛亮起来,意识恢复了清醒,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她也看见了,在远远的地方有一片田地,田地的后面有街道的亮光。
两人奔跑起来,用尽剩余的力气奔跑。晓峰摔倒了,跑不动了,云玲咬紧牙,将他背到背上,一步一步的前进。晓峰恢复好了,两人再一齐手牵着手冲向光所在的地方。
终于,他们爬到了公路上,喘着粗气站起身。马路的对面是一家包子铺,里面坐着稀疏的客人,传出诱人的肉香和面香,勾的两人都流出了口水。
“姐,”晓峰面露担心,“可是咱们没钱。”
“没事。”
云玲拍拍晓峰的肩膀,领着他走近了包子铺。包子铺的老板正在搬笼屉,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小家伙进来停下了动作。
云玲擤了下鼻涕,然后抬起头开始大哭,哭的嗓音沙哑,哭的震耳欲聋,要把房梁都给哭塌。晓峰明白了,也跟着哭起来,两个童声,一男一女哭出了二重奏,整个包子铺的人都看向他们。
“哎呦呦,”老板娘走了出来,慈眉善目的,看见他们感到心疼,“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啊?准是迷路了。饿坏了吧?老公,给他们俩包子吃吧。”
老板点点头,麻利的夹了两个大肉包子两个大素包子放进塑料袋,递给了云玲。云玲接过包子,抹了把眼泪,冲他们鞠躬,说:
“谢谢你们,你们好人有好报。”
晓峰也跟着讲:
“你们好人有好报。”
两人直接席地而坐,打开塑料袋开始吃包子。肉包子肉香四溢,汁水又暖又甜,素包子是白菜粉丝馅儿的,吃到嘴里又脆又韧。两人一边哭一边大口地吃着包子,云玲把眼泪吃进去了,晓峰把鼻涕都给吃进去了。
屋里头,有客人也看不下去了,说我来报个警吧。
但还没等他报警,一辆黑色的别克停在了包子铺门口,里头出来个剃寸头,身体精壮的男性。他看见晓峰和云玲大惊失色。
“云玲、晓峰,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就是行义的哥哥正道,今天放假回家,路上肚子饿了想过来买个包子当夜宵,没成想遇见了自己的小崽子们。
两个孩子看见正道像看见了救星,赶忙过去抱住他,冲他哭喊:
“叔叔,家里头出事啦!”
一路上,正道听云玲讲家里发生的事情,越听越生气,把方向盘差点捏扁了。
“这个姓鄢的狗王八蛋,”他重重拍了下车喇叭,“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正道他们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行义和贺荔是在八点半回到的家,回来就看见俩人在对峙,急忙过去劝架,好容易拉开了两人。行义不知道儿子去哪了很着急,好在后面收到了哥哥的联络。那之后四个人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谁也没有说话。
正道一脚把门踹开,吓了屋里所有人一大跳。他怒发冲冠,直冲着环手坐在椅子上的鄢社而去,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一个大巴掌扇了过去。
这记巴掌又沉又猛,扇完后正道的手掌生疼,鄢社将近300斤的体重竟一下被扇翻到了地上。
他连滚带爬,靠到身后的墙上,两只眼睛惊恐的张大,一手捂着肿大的腮帮子,一手颤巍巍的指向正道,嘴里嘟囔着:
“你,你,你——”
正道啐了他一口唾沫,底气十足的骂道:
“你个狗娘养的臭王八蛋,骗人生财,打骂自己媳妇,还害得自己女儿和我侄子跑丢,差点饿死,我这一巴掌算是轻的,你活该千刀万剐!”
鄢社被骂的脚步不稳,差点又一屁股坐倒,他扶着墙,嘴里嘟囔着:
“我,我,我——”
“我正道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正道指向角落里的这头肥猪,“算是我看瞎了眼。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面子上我不报警,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再也别回来,如果让我看见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鄢社环顾四周,-行义和贺荔都低着头。他看向自己的媳妇贺书兰,后者不甘示弱的回瞪他。最后,他看向自己的亲骨肉鄢云玲。
云玲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迷惘。正道走两步,将云玲护在自己身后。
“好好好,你们这帮白眼狼。我也不想和你们混在一起了,我走,我走!”
鄢社回到卧室,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结婚时送书兰的项链戒指全都一股脑塞进了皮包里,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门。
他回过头,啐了一口痰到地上,指着屋里的人大声喊:
“你们就赶我走吧,回头我当了大老板,家财万贯的时候有你们后悔的!姓邱的,你别神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迟早也要遭报的!”
但最后,他忽然又换上了轻柔的语气,对着正道身后的云玲说:
“云玲,你别怕,爸爸会回来救你的!”
话罢,他甩手关上门,大踏步地离去。
正道冷笑一声,回过头来露出笑容。
“没事了没事了,死肥猪走了,这个家里以后就清静了。”
书兰这时却是把头低下了,眼泪一颗颗的往下落。正道过去安慰她:
“没事,以后你和云玲娘俩,行义和晓峰爷俩也好互相照应。云玲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愁,我这次特地请年假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又涨工资了!”
大家都抬起头,惊喜的目光看向他。正道笑嘻嘻的,大拇哥往门外一比划。
“走,我带你们看看我新买的别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