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彻夜孤寂,谁人安眠
深夜时分,亨德尔从大教堂离开。
坐落在安德烈山巅的大教堂,此刻又传出了宣告凌晨到来的沉闷钟声。
沿着宽阔平整的盘山大道而行,被装饰得珠光宝气的无数马车,载着各自的欢声飞逝而过。
亨德尔独自漫步着。
在路上,他可以眺望到山脚下中城区星星的灯火,烛照着市民们的彩绘玻璃与各式楼房高矮不一的橙红陶瓦屋顶。
酒饱饭足之后,他并不感到寂寞,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重重曲折,失声地笑了起来。
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教会内部的恶意。
身为【东昂区】的赈灾负责人,他只从【总教会财务组】那里拿到了一些少得可怜的经费。
教会内部有着严格而详尽的财务规定,凭着西海岸之都的财政储备,根本无力负担突发灾害的赈济事宜花费。
等到亨德尔向上级教区提交申请,并克服各级的人事掣肘通过审核......
按照西海岸殖民地的光荣传统,恐怕那时灾民们早就自己动手去贵族宅邸吃自助豪华大餐了。
甚至于冲击总督府,与总督就粮食安全问题展开亲切而友好的商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与亨德尔竞争的塞西路神父,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主动提出要为教会减轻负担,自行筹集赈灾所需要的善款,得到了一众豪商贵族的一致赞许。
凭着商人家庭的财力,经费不足这块难啃的骨头便可轻松化解。
“我现在还欠帝国银行的钱呢。”亨德尔掂量了一下手中一大袋金币的份量,无奈地叹了口气。
顺着弗朗西斯街一直走到尽头,他站在一家老妇人开的花店前,深嗅了几口夜来香的芬芳。
左转,绕过金融广场的喷泉,穿越正准备开市的跳蚤市场,再下几阶布满苔痕的石砖,便可以看见【蔚蓝海洋】的招牌掩映在酒馆昏暗的灯火下。
“她还没睡么?”亨德尔喃喃道,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稀少的几位客人醉意正浓,或在灯盏下自斟自酌,不知嘟囔着什么胡话。或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辨。
两个看板娘也难挡汹涌的睡意。
尤莉的摸鱼技巧早已炉火纯青。
她一只手拿着尚未剥开泥封的红酒,另一只手则豪爽地搭在元森雪平的肩上,如果不看她死死闭上的眼睛,恐怕会认为她在和元森雪平亲密地说着什么秘密。
元森雪平则用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只手紧紧地攥紧旗袍的一角,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春光外泄。
她的眼皮不断上下打架,并没有像尤莉那样完全睡着,看来仍保有对看板娘这份工作最后的职业操守。
看到门扉被打开的那一刻,元森雪平机械性地说了声“欢迎光临”,当她看清了来人是亨德尔的时候,立刻吓得站了起来。
尤莉被元森雪平吵醒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干什么?已经下班了啊。”
“下班,了,吗?”
亨德尔走进店里,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下班之后依然守在酒馆里,一阵暖流涌上心头,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不知道我该说你是敬业呢,还是不敬业。”
“说你敬业,你上班时间睡得太死,连教堂的钟声都没有听见。”
“说你不敬业,你下了班之后居然还自愿加班。”
“我没有睡!”
“我怎么看见你眼皮打架呢?”
“那是在锻炼眼睛的灵敏度。
”元森雪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你说是就是吧。”亨德尔无奈地笑了笑,问出了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你们今晚为什么留在这边?”
“难道就是为了确认我平安回来了?”
“你不要自作......呜”尤莉这时已经清醒过来,捂住了原森雪平的嘴,一顿抢白道:“这是因为某人听说今晚你参加的主教弥撒可能有危险,某人害怕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停地撒娇一定要拽着我留下来陪她等到你......”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尤莉你坏事做尽!不准乱说。”原森雪平急忙打断尤莉蓄谋已久的大段独白。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亨德尔现在也不好意思告诉元森雪平,自己其实是逗她的。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故作沉稳的说道:“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没有人担心你,我担心的是我的工资!还有,今天你也应该付加班费给我们。”元森雪平撇了一眼亨德尔手中的钱袋。
“哦,差点忘了。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店里的生意了。”
“为什么?你打算欠债不还跑路吗?”闻言,两个女生都露出了疑惑与质疑的神情。
“说来话长,我被强迫着接受了一份新的差事……”
……
结清了两人的工资,恒德尔再次掂量着手中分量减轻了一点的钱袋,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不可以,这笔钱是有正当用途的。”亨德尔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把钱收起来。
“说起来,以后你就睡我的房间吧。”亨德尔没有转过身,对默默站在身后的银发魔女说道。
“无事献殷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要帮助你的理由吗?”
“?”
“有没有可能,我是认真的呢?”亨德尔刚想久违地戏弄一下元森雪平,紧接着后背就遭受了沉重的一击。
“噗……你别生气我错了你听我解释。”
亨德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收到重击的一瞬间仿佛要跳出胸腔,肾上腺素正在血管里奔流,整个后背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整个酒馆,只有我的房间里有张床。你今天上班之所以这么疲倦,是因为晚上睡在地板上,你根本休息不好吧。”他说着耸了耸肩。
元森雪平低着头没有回答他,她的脸埋在阴影里,丰茂的银发在烛火的摇曳下,散发出虚幻的美丽。
她小声嘀咕道:“……谢谢。”
“还有,这次并不是提拔,而是一个阴谋。”
“阴谋?”元森雪平抬起头惊讶道。
“目前我还不知道,教会内部到底是谁盯上了我。这次任命是他早就布下的一个局,绝对是想将我往绝路上逼。”
“那你有办法吗?”
“不用担心,我散步回来的时候逛了逛花店,所以已经想到了破局的办法。”
“嗯?好像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在你有能力实现我的愿望之前,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亨德尔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笑着说道。
元森雪平无力的垂下了手。在面前这个人的背影中,她忽然读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与悲凉。
她望向窗外。
洁白的鸽群正漫无目的地扫过西海岸之都的每一条街道,他们的呼唤刺破了良久的黑夜。
此刻,天光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