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信

第80章 信

一日后,傍晚。

北国诺特萨隆,王都诺斯敏斯特。

“兰法斯特大公”官邸。

“黑斯廷斯先生……”

官邸中的一位老管家在轻敲过书房门扉示意后,踏入房间说道。

“哦,威廉。”

书桌前,原本正在聚精会神思考的大检察官抬起头。

“怎么,还有事吗?”

“是关于那个从伯彻斯特来的年轻人——狄·英格拉姆家的继承者。他从今天一早就来预约过与您会面,随后一直等到现在。他说,他有要事必须亲自同您面述。”管家说。

“……他不知道,最近与我见面,至少也要提前一周预约?”大检察官轻描淡写。

“或许他事出有因。而且恰巧又是赶在这个时候……”

“呵……那个‘英格拉姆议员’的孩子,找我又会有什么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

“……”

“罢了,去叫他进来吧。虽然本想先完成眼前的工作,但看来目前已经陷入僵局,一时半会难以结果,倒不如换换思路。”黑斯廷斯·狄·兰法斯特说。

“是。”管家毕恭毕敬地回应,随即转身告退。

然而,临别以前,黑斯廷斯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问了一句:

“对了——狄·英格拉姆家这两天发生的事,那小子知道了吗?”

“我想,应该还没有。”

老管家稍加思考后回答。

“虽然这件事已在圈子内传得很广。但这两天里,那位伯爵家的少爷疲于奔波,又本来就有心事纠缠,想必还没机会得知。不过,考虑到之后的事——这对他本人而言,倒或许反是幸运。”

“……这样。好,去吧。”

大检察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叹息。

在他面前,相伴多年的管家不难察觉,他曾有一瞬神态黯然,或许是对某些事感同身受。

而后,管家行礼告别,才去宅邸一层的等候室中,将“大公”传见的消息告知给等候已久的诺布尔。

在那里,后者正捧着一本书,已经静坐数个小时之久;但从书页上的进展来看,他却显然仍未摆脱心中那坐立不安的焦躁。

——大约五分钟后,诺布尔·狄·英格拉姆终于得以亲手将信递到“兰法斯特大公”面前。

“……”

“好。”

阅毕,大检察官将信封按原样叠好,收入怀中。

“呃……阁下您,认为如何?”

见对方似乎并无要再开口的意思,诺布尔才只好小心翼翼地如是问道。

“英格拉姆议员的意思,我想我已经理解了。年轻的伯爵之子,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就这样。哦——如果需要,我可以让管家立刻帮你安排回程的车票。你知道,这些天通向伯彻斯特的交通才刚刚恢复,普通渠道的票可不好找。”

说着,黑斯廷斯·狄·兰法斯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可是……”

闻之,诺布尔急忙出言去拦。话到嘴前,却又说不出口。

——可是?……可是什么?

即便知道此刻不能放对方离开,否则自己就将仍然一无所知、独自被蒙在鼓里……可,他却还能说什么呢?

是的,他清楚,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足矣让面前这位长者停下脚步程度的分量。这一次,他甚至不能像往常那样借用父亲或是家族的分量……因为就连这封父亲亲自交付给他的信的内容本身,

对方都未曾提及只言片语。

所以,他从先前直到现在,才会如此疑惑——疑惑为何在似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父亲却让他千里迢迢,将一封信送给他们的“对手”。

“……就这样吧。我之后还另有安排。原本今天同意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与你会面,已是破例之举。你该知道分寸,年轻人。”

说着,大检察官快步离开房间,似乎另要与他人商议方才信件之中的内容去了。

而诺布尔则怔怔地仍旧坐在椅子上,头脑一片空白。

几十秒后,方才为他引路过来的老管家,才终于回到此处代其主人善后。

“听‘大公’阁下的,回去吧,年轻的伯爵之子。”老管家说。

“——先前,我恰巧听过些许关于您的事迹,清楚您虽然不善政治交际,却是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会选择告诉您,您方才其实做得还不错,看‘大公’阁下的对您的态度便能得知。毕竟,他向来最讨厌的便是那类依仗家族威名、财力的纨绔子弟。

只是当下,比起这里,伯彻斯特城才是您更该待在的地方——无论如何,您都该抓紧回去了。……或许若是现在,还来得及减少些遗憾。”

“呃,等等,您说什么?”

原本听到老管家说对自己的过去有所耳闻、甚至加以认可,正稍感欣慰的诺布尔——听到后半,却突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趁现在,减少遗憾?……难道在这期间,我的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可,从我离开以来,这才短短两天……不、不对——原本就是事出有因,父亲才急忙令我赶来这里,所以……”

而面对面前正逐渐陷入混乱的诺布尔,老管家随即则只是淡淡地说:

“回去吧,年轻人。……愿你有幸,取得命运女神青睐。”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车票,递给诺布尔。

……那是通向伯彻斯特的加急列车,时间正是今晚。

——回去吧。

自边缘处开始,他隐隐感觉到……

他的世界正逐渐崩塌。

……

……

一小时后。

诺斯敏斯特城,某间会议室内。

“……以上,证据确凿。加之现在,我们手中已有了决定性的物证、人证。对此,您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首相先生?”

大检察官的语调平平,声音却坚沉似铁,仿佛并无半点质疑的余地。

然而,坐在会议桌对侧的北国诺特萨隆当今首相,菲兹杰拉德·狄·洛伦佐,却仍然面带着他标志性的慈霭微笑,摇了摇头、答道:

“没有,狄·兰法斯特先生。我没什么要说的。”

“……”

“毕竟,对于您所说的这些事,我这个老家伙可实在是全无头绪啊。我既然一无所知,又怎么谈得上什么‘辩解’?”他顿了顿,说道。

听罢,就连大检察官黑斯廷斯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悦地啧了一声。他猜得到,对方绝不会就此罢休认罪,却也没想到得来的竟会是如此可笑的全盘否认。

“……就凭这一句话,‘全无头绪’,您就想否认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否认您有悖职分、人伦与律法的卑劣行径吗?”

——“兰法斯特大公”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哦,别这么冲动嘛,大检察官先生。虽然您比起我这个老家伙来还是要年轻不少,但我们终归,也都算是人过中年的老伙计了,总这样大动肝火可不好。……很抱歉,方才似乎是我一时糊涂,才没对您解释清楚。”菲兹杰拉德说。

“……”

而黑斯廷斯虽然清楚这是对方的一贯风格,却还是不由得厌恶起他的虚伪与装腔作势来。

“我想,近期我们之间,或许一直有许多误会没能解释清楚。”菲兹杰拉德说。

“不过先生,请您记得——即便身处于不同的职位上,我们最初那为国谋求福祉的目的,却都是没有分别的。我不是您的对手,正如同保守党从来不是您近期才开始涉足的新工党的对手,乃至工人们与年轻人的对手。我们出身不同立场,各自而战,只为了这国家的各个层面,最终得以和平。”

“……我曾经也以为我们能相处的很好。在诺特萨隆,王室与首相本应携手并进,哪怕这些与我这律法的代行者并无关系。”

黑斯廷斯的话中几乎没有感情。

“可遗憾的是,我错了。正如当时政界商界的许许多多人一样,我们都被你的演技欺骗了。你利用那副装疯卖傻的老态,利用那副貌似慈祥的市长形象,利用两党的互相制约、被党内双方都只当做一个彼此制衡的无害棋子,才得以上位。

然而,等众人真正得知你私下里的手段与真正的野心时,一切为时已晚。曾经的那些夜晚,即便只从汇报的只言片语来看,仍然令我感觉触目惊心。哪怕是对曾经有恩于自己的党内同僚,你为了排除异己,也无所不用其极。”

“……”

“告诉我,我们当今的‘首相’先生——且不论手段合规与否,在您的心中,自最初开始,当真有过任何一个瞬间,是您在为这个国家与人民们的未来而思考吗?”

说到高潮时分,大检察官忍不住啐了一口,而后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菲兹杰拉德·狄·洛伦佐则仍然微笑,似乎不为所动。

“当然,先生。只是……口说无凭,包括方才的误会也是。那么不如这样,我们不妨——请一位客人到场,然后再彼此开诚布公地谈谈,不知您认为如何?”

“……我以为,您记得这是次私密会面。也明白一旦被那些报刊记者得知,我们此次会面内容与意图中的哪怕凤毛麟角,届时成为众矢之的的您,将会是何下场。”

黑斯廷斯·狄·兰法斯特冷眼相对。

“那么,既然如此,您为何不直接那样做呢?”菲兹杰拉德突然话锋一转,径直说道。

“……”

“是的,我清楚您的决心,坚定不移、秉公执法的‘兰法斯特大公’。为了秉承大检察官执行律法的绝对立场,您甚至主动放弃除了王室头衔外、身为公爵理应享有的政治权力与领土,且数十年一日地远离政界,只把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净土’。可,倘若您所言非虚,身为这件事罪魁祸首的老朽我,理应已经完全亵渎了您所看重的职分与律法了吧?”

“……”

“而答案却简单得很。因为您仍有顾忌——诸多顾忌。您知道倘若事情当真发展到那般田地;当这场竞选变成字面意思上的,两党间的殊死对局,届时我们谁都将脱不了干系。且不论政治丑闻云云、无论真伪,我们彼此都难免受其殃及。

而……当双方在明面上都已经再难以明哲保身之时,暗地里的交锋,则更不会到此为止。旁人皆以为您铁面无私、不可动摇,但其实您也有您细腻的考虑,不是吗?”

“你在谋划什么?……不妨有话直说吧。”黑斯廷斯终于失去耐心。

“呵,好吧。”菲兹杰拉德回答。

“这也很简单。既然您有所顾忌,我便自退一步,让您看清那些利害所在。哦,当然,请别将这当做什么威胁云云,因为那样实在有失风趣。充其量,我不过是将一些理应存在的后果摆上台面,供您思考罢了。而选择权,正如那些证据本身,以及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一样,时刻握在您的手上。最终做出决断的,始终都是身为‘检察官’的您自己。”

随即,黑斯廷斯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说道:

“……叫你的人进来吧。”

菲兹杰拉德听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丝毫不像平日自己口中的“老人”那样,相当有力地连续击掌两次,发出信号。

随即,会议室的门扉打开——然而出乎两人意料地,两方势力的人,竟好巧不巧地、同时抵达了现场。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血债,追逐与救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血债,追逐与救赎
上一章下一章

第80章 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