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豪(2)

黄明豪(2)

黄明豪离家出走了!

这件事发生在第一次月考之后。初二的第一次月考,黄明豪的成绩滑到了班里的下中等。蒋书轮看着明豪的成绩,心里甚是着急。

“你看看你的成绩,明豪!”蒋书轮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看语文、数学、英语,这三门课哪门及格了?你看看人家李浩,考了年级第一名,你呢?你看语文,”蒋书轮拿起语文卷,“这些古文背诵题,你竟然一分不得!你平时早自习都在干什么!”蒋书轮神情激动,猛拍桌子,“你对得起你家人的良苦用心吗?你对得起老师们的辛苦培养吗?”

“我不想学了!”黄明豪突然说。

“为什么不想学?你母亲多关心你!我那次家访——”

“你别再说了,”黄明豪突然打住蒋书轮的话,“我就是对不起你们!”

黄明豪说完便拿着试卷跑出了办公室。蒋书轮停止了踱步,眼神迷离地看着桌子上的语文书、考试卷。学生不想学,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该如何激发他们热爱学习?如何转化后进生?如何让黄明豪不再叛逆?这些问题绞得他脑筋疼痛,他坐在板凳上,如坠云雾中……

周五放学,黄明豪忐忑不安地往家走。他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可是他早已心如顽石,不怕这暴风雨的击打。他15岁了,在这样的年龄里,他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活着就要学习,学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从小就要处在父母、老师的严厉监管下,学那些语文了、数学了、英语了,到底有什么用。我已经识字了,为什么还要学语文;我已经会算术了,为什么还要学数学;我又不出国,为什么要学英语。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愿去想,却又不自觉地拼命去想,他越来越钻牛角尖。他讨厌父母,从小管他看电视管他玩耍管他吃饭穿衣,他是一颗种子,在拼命地向上长,可是上面的石头却在拼命地压制种子,于是,他越来越反叛,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丧失自我。他忽然想起了电脑游戏,啊!游戏是多么令人兴奋啊!他觉得只有沉浸在游戏中才能找到真实的自我。他记得他有过几次,趁父母不在家溜出家中,跑到镇上的网吧里,痛痛快快地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我要是能永远离开那该死的学校和家,能天天打游戏,那该多好啊!”他沉醉在幻想中。“可是,我哪能离开呢?我妈会打断我的腿!”他跌入现实,脸上写满了失望。“哼!我一定要逃出去!我再也不要学习!”他自言自语着,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黄明豪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里的门,母亲紧绷着脸,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座雕像。明豪故意不去看母亲,向卧室里走去。他知道,母亲一定知道了他的成绩。因为每次考试成绩出来,老师都会通过短信把成绩单发给家长。

“明豪,你站住!”明豪猛地停下了脚步,他耷拉下脑袋,他甚至想把脑袋钻进地里,这样就可以既不说任何话也不想任何事,任凭接受暴风雨的击打。

“你过来!”母亲又向他发号施令。

明豪如同沉浸在未知的世界里,他既不前进又不后退,依然呆呆地站着。

“你给我说说,你考了多少分!你考了第几名!”母亲质问他道。

“我不想学了。”明豪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嘴里说出这5个字的。他只知道,他是如此的平静,就像一粒石子,轻轻地投进了湖里,然而却激起了无数层的涟漪。

“你说什么?”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学了!”明豪提高了音贝,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拿起扫帚向明豪身上打去。明豪也不躲闪,任由母亲打。母亲原以为明豪会躲闪,这一棍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明豪身上,明豪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母亲惊住了,慌忙去扶明豪。明豪挣脱开了母亲,跑进卧室,重重地关住了卧室的门。

黄明豪无力地坐在床上,他的腰部隐隐作痛。他盯着卧室的那扇窗户,窗户外夕阳的余晖倾泻在地板上,映着屋里一片粉白。他困乏至极,便倒头而睡。

明豪在一片草地中醒来,明媚的阳光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感到温暖而舒适。一条小溪在他身边淙淙地流过,周围满是树林,叶子茂密。百灵鸟在树林里歌唱,兔子在草地上撒欢地跑,鱼儿在小溪里欢快地游,枝叶在微风中沙沙地响,一切生命都在自由快乐地成长。他喜欢极了这优美的大自然,他渴望与这万物融为一体。他在草地上打滚,他在树林中奔跑,他在小溪里游泳。

“危险,孩子!”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妈妈,我只在这里玩一会儿。”明豪失望地说。

“跟妈妈走,你不能在这里玩,快回家!回家学习!”母亲拉着明豪就走。

“妈,我不想学习!我为什么要学习!”明豪倔强地挣脱开了母亲的手。

“学习没有为什么!你这个年龄就是要学习!你不学习就是不对!快跟我回家!”

明豪急了,他拔腿就往树林里跑,他发现他停不下脚步,他跑啊跑啊,可是无论怎么跑,耳边都会听到母亲的声音“快跟我回家!跟我回家!跟我回家!”他用两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到那声音。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明豪猛然地被惊醒,原来是他做了一场梦。他发现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爬起来,脑子一阵疼痛。他努力地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他看到了那片草地,那茂密的森林,那流水淙淙的小溪,这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他马上就要够着了似的。

他在脑子里做着离家出走的计划。他打开了自己的储钱罐,一块、两块、五块,他一张张地数着,总共有三百多块钱,这是他好长时间才积攒下来的。他打算周日下午不回学校上晚自习,而是直接去镇上的网吧,先痛痛快快地玩一场,然后去县城里“闯荡”。

接下来的两天,他终日地躺在卧室里,母亲敲开了他的门,让他出来吃饭,他死活不出来,母亲没有办法,便把饭菜端到他的卧室里。明豪母亲也有些许的懊悔,她不该这样打孩子,孩子毕竟大了,有自尊心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有时想走进卧室,去向明豪道歉,可是又迟疑不决,觉得做父母的,也是恨铁不成钢,也都是为他好。

明豪那冲动的想法在头脑里疯狂地成长,终于变成参天大树,遮蔽了阳光。周六上午,他趴在桌前,写了一封信留给母亲:

“母亲,望您看到儿的这封信不要生气,儿确实不想学了。儿不知为何而学,是为你们脸上长光还是让周围人羡慕。儿甚是迷茫,儿不知您对儿的期盼有多高。儿已经15岁了,差不多长大了,儿要去打工挣钱,您常说不好好学习就要打工出苦力,儿觉得打工出苦力也比学习要好。寻不到就不要寻,您不必焦虑,把这封信交给班主任,他定能谅解。对不起了,妈妈,不想骗你,但不得已为之……”

明豪写好后,又小声念了念,觉得语句还通顺,就是字体有些丑。没办法,蒋老师已经让他练了一个月的字,但依然收效甚微。他把信纸轻轻折了一折,然后就思索该把这张纸放在何处。他要把这张纸放在既好找又不好找的地方。母亲一旦得知他离家出走,肯定会在卧室里找他留下的线索。如果直接将信纸放在桌子上,那就突出不了这次出走的“庄重”,如果放得太隐蔽,那可能就找不到了。他环顾卧室,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腿,他觉得把信纸压在床内侧的床腿下也许最为合适。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像花费很大力气似的把床向上抬高,另一只手把信纸塞在床腿下面,只留下纸的一角伸出床腿之外。他颇为满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之后便去整理要带走的东西。

中午,母亲做好了饭,他竟两天来第一次出来吃饭。母亲很高兴,不住地给他夹菜。他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吃。他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他骨子里是听话懂事的孩子,虽然有时不满于母亲的控制,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做出过太出格的事情来。他小时候有次和母亲去城里赶集,由于集市上人太多,他又调皮,和母亲走散了。他见不到母亲,害怕极了,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断地叫“妈妈”“妈妈”,他终于找不到,便大哭起来,他那时的恐惧感至今刻骨铭心。他感到这天地间,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只有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除却了她,周围的陌生人都如老虎般会把自己吃掉。现在,现在,他十五岁的年纪,却又要主动地挣脱母亲的怀抱,去走向那天地间,走进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顿时充满了恐惧,他拿筷子的手不禁一颤。

“怎么了,小豪?”母亲看出来异样。

明豪不答话,继续埋头吃饭。

“其实,当妈的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母亲望着桌上的菜,平静地说道。

明豪被这句话惊住了,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她自己不对。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如此的强势,以至于无论做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向别人承认错误。明豪的受伤的心灵在渐渐愈合,有一刻,他忽然觉得母亲理解了自己,她懂得自己所有的想法,她仿佛在抱着自己说:“小豪,妈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会不理解你呢?妈爱你,懂你,在你成长过程中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妈都会帮你解答。”

吃完饭,明豪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要整理书包,每个周末的下午明豪都早早地出发去学校。

“妈,我走了。”明豪平静地说道。

“东西都带齐了吧!那就走吧!”母亲同样平静地说。

明豪望了母亲一眼,他发现母亲的脸上多了些皱纹。明豪记得有一次他跟母亲去理发,他看到理发店镜子里的母亲,皱纹就像是被刀子刻出来的,一道比一道深。黑色的头发中夹杂了白发,干枯而无光泽。我们在一天天长大,母亲却在一天天老去。明豪不敢再看母亲,他慌忙低下头,迅疾转身,出门而去。

明豪的心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回学校继续上课还是去网吧然后“闯荡世界”,他一路上都受着折磨。“回学校继续上课吧!”他想着,“我要就这样走了,母亲太担心怎么办?万一以后没钱了怎么办?还有蒋老师,我也对不起他的辛苦付出。”他打定了回学校的主意,不由加快了脚步。他走了一会儿,又想道:“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回去,难道我还想要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教室里吗?难道我还想要天天被老师批评责骂吗?难道我还想要受母亲的唠叨吗?我不是学习的料!我为什么还要学习那恶心人的东西!”明豪想到这里,他怒火中烧,血液仿佛在沸腾,他的脚步更快了。

他走到了路口,这个路口向东通往学校,向西通往网吧。人生处处面临抉择。今天明豪也似乎站在了人生的路口上,仿佛走错一步也会踏入万丈深渊似的。明豪虽然已经打定了不回学校的主意,但依然犹豫踟蹰、徘徊不前。终于,最后一个念头使他的脚步迈向西边。他想到自己已经写过离家出走的信了,已经覆水难收了,即使不离家出走,母亲看到后也会打我一顿。横竖是被打,那就豁出去吧!他战胜一切的软弱、恐惧、犹豫,大踏步地向网吧走去……

蒋书轮是下午六点到学校的,他在办公室备了备明天的课,六点半钟走进教室, 去看一下学生们的到校情况。七点上夜自习,此时学生们已经到齐,唯独黄明豪的位置是空的。“明豪怎么还没有来?”蒋书轮实在有些担心。蒋书轮心里明白,明豪周末回家,家长一定是责骂了他,他肯定是不愿来学校了。“再等等吧!”蒋书轮心里想道。他又回到了办公室。此时已经上夜自习了,数学老师进入了教室,她想趁夜自习的时间给学生们讲解这次的数学月考试卷。蒋书轮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回忆着明豪这段时期的表现。他上课不注意听讲,他倔强爱顶嘴,他在升旗仪式上玩小刀,他月考成绩直线下降,结合上周的家访,蒋书轮越发地忐忑不安。他拿起手机,给明豪的母亲打电话。

“你好,我是明豪的班主任蒋书轮,明豪在家吗?他为什么还没有来学校上课?”蒋书轮询问她道。

“什么?明豪没回学校?”她惊讶的语气直灌向蒋书轮的耳朵,“明豪明明今天下午就回学校了呀!他怎么会……怎么会……”她开始颤抖起来。

“他确实没有来,”蒋书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抓紧时间去明豪可能去的地方找找,我问一下班里的同学,看看他们是否知道明豪去了哪里。你不要着急,兴许是他在路上耽搁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

蒋书轮挂了电话,他回到教室,询问同学们今天可否见过明豪,同学们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道。

“你和他家人联系没有?”数学老师在门口问蒋书轮。

“联系了,他母亲说他下午两点多钟就去学校了。他母亲现在在四处寻找。”

“那这件事就和我们学校没什么关系了,他是在家里丢的,现在的孩子惯得太狠,一不高兴就离家出走。总之,咱不要太着急,让他母亲先去找。”

蒋书轮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返回了办公室。他翻开语文课本,准备继续备课,可是他没看几分钟,便只觉得书本上的文字愈来愈模糊,最后糊成一团。他生气地扔了课本,头趴在桌上。他想了许多许多。“虽然这件事和我没多大关系,但明豪毕竟是我的学生,我没教育好他也是我的失职。现在最重要的是,明豪会去哪儿呢?”蒋书轮用手掌枕着头,头来回地在手掌里摩擦,“初中生离家出走,最有可能的还是去网吧,毕竟初中生爱玩游戏,人生经历有限,其他地方也不熟悉。他母亲要是一直找不到他,那就提醒她去网吧找。”

明豪的母亲心急如焚,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她挂了电话,停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忙忙地跑出家门,沿着明豪去学校的路边走边呼喊明豪的名字。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路上少有行人。她除了听到野狗的乱叫之外,再无其他声音。她呼哧呼哧地跑了一个来回,嗓子喊哑了,人也乏了,但连明豪的影子也找不到。小豪到底会去哪里呀!他要是丢了我也就活不成了呀!她忽然地悲从中来,蹲在路边哭泣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这声音愈发地响亮而伤感。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家中,她害怕极了,小豪才15岁,万一被坏人骗去该怎么办啊!她进入到明豪的房间,期望明豪能留下他的去向,果然,她发现了明豪留下的那封信。她哭着看完了信,眼泪滴在了信纸上。“小豪真的是离家出走了,是我把他逼走的!”母亲哽咽着。她懊悔极了,她不该打孩子,不该没有注意到孩子的厌学情绪。她颤抖地拿出手机,拨打丈夫的电话。

明豪的父亲是在南方打工的。在明豪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少见到父亲。在农村,男劳动力一般都是要出去挣钱的。明豪以前总是问妈妈:“爸爸在哪儿?”母亲总是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那里劳动,挣了钱就回来了。”于是小明豪就经常地站在大门外等父亲。等啊等啊,父亲果然挣了钱就回来了。父亲每年总会回来两次,一般都是在夏天和冬天。小时候的明豪见到父亲回来会特别高兴,因为父亲总能带一大堆的玩具,有小汽车,有玩具枪,有各种稀罕的玩意儿。后来,慢慢地,明豪长大了,见到父亲回来,也不那样兴奋了,反而会变得有些沉默,如同陌生人一般。

明豪的父亲得知了消息,便买了火车票回家。他让妻子报了警。明豪母亲跑遍了全村,将明豪离家出走的事情告诉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期望有人能看到明豪。蒋书轮也打电话给明豪母亲,建议她去网吧找找。村里有个网吧,母亲询问了网吧老板,老板直摇头,表示并没有看见这孩子。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母亲一夜未睡,她向镇上走去,镇上有三家网吧,她准备一家一家地问。

黄明豪离家出走的当天晚上,是在网吧度过的。网吧原则上是需要身份证才能上网,然而镇上的网吧大多是不遵从这个规定的。明豪进入网吧,给了老板十块钱。

“小家伙,现在打通宵是12块钱!”

说话的是这家网吧的老板。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衫,肚子又圆又鼓。他的脸像一个被捏圆的泥巴,上帝在这泥巴上戳了3个洞,以此来当他的眼睛和嘴巴。

明豪又从口袋里摸出2元钱,畏畏缩缩地递到他手上。老板一把抓住钱,狠狠地将钱扔到盒子里,然后伸出食指,朝右前方一晃,说道:“14号机”。

明豪坐在电脑前,血不断地往头上涌,他从未感到如此地兴奋和惬意。他仿佛融入了这游戏里,同里面的人物一起战斗。多年的没有游戏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他终于在这里得到了补偿。课业的压力,老师的说教,父母的责骂,都滚吧!只有电脑游戏才能占据这个青春期孩子的整个身心。

一夜过去了,阳光隔着门帘射入这空气污浊的网吧里。明豪累了,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沉睡了一会儿。

“起来!”

明豪睁开眼睛,从眼缝里看到那张圆泥巴似的脸。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夜未动,他的腿仿佛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打了一个趔趄。他的座位已经被另一个和他仿佛年纪的孩子占住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口。

他掀开网吧的门帘,阳光直往他的眼睛里钻。多么好的天气啊!秋高气爽的,除了树上偶尔掉落下的叶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明豪走在镇里的路上,他在做着下一步的计划。他要坐5路车去县城,到了县城再去找活干!明豪对他的计划心满意足,他大踏步地向5路车赶去。

5路车是连接这个镇和县城唯一的公交车。明豪坐过两次。一次是母亲去县城的医院看病,他跟着母亲去的;另一次是母亲和他去县城接打工回来的父亲。父亲平时回来,母亲都只是在镇上接,但那年父亲一整年都没有回家,回来的时候火车又误了点,母亲在家里等得心急,就带明豪直接坐5路车去县城了。

明豪对县城的印象也就来源于这两次。他只知道,县城有宽阔的马路,有数不清的汽车,有琳琅满目的招牌,有始终板着脸走路的行人,还有那大得没有转完的县医院,以及来了一拨又一拨旅客的火车站。其他的,他一无所知。他忽地害怕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即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这对一个15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啊!城市就像一只狰狞的张着嘴的怪兽,明豪则是要主动地往怪兽嘴里钻啊!明豪给了司机5元钱,他坐在了靠窗户边的位置上。他透过窗玻璃看街道上的行人,看路两边的广告牌。他看到一个老太太推着三轮车,车上载着一大包的面粉,她在吃力地拉着车。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在为生活艰辛,明豪突然想起了奶奶。他的奶奶是去年去世的,是出车祸去世的。明豪的家与他家的田地隔着一条省道,家里人去地里干活总要穿越这条省道。奶奶耳朵有点背,她总是听不见车辆的喇叭声。那天,母亲不在家,奶奶自己去田里干活,她干完活便穿越这条省道。她左右看了几下,见无车辆,便脚步蹒跚地走在马路上。一辆货车猝然出现,当司机看到奶奶时,已经刹不住了车。奶奶死在了车下。明豪从学校赶回家时,奶奶已经被装在了棺材里。他没有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父母也不敢让他见奶奶那血肉模糊的脸。明豪想到这里,鼻头一酸,两滴泪水从眼眶里滑下。他把头抵在窗户上,两眼迷离地望着窗外。

就在这迷离之中,他朦朦胧胧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了。是的,是自己的母亲。她脚步匆匆,神色紧张焦虑,她向着镇上网吧的方向走去。明豪知道,母亲一定是在找自己。明豪担心起母亲来,他害怕母亲急坏了身体。难道……难道母亲没有看到我写的信吗?她不用找我啊!不用替我担心啊!母亲终于走到了5路车边,明豪甚至能看到母亲的皱纹和丝丝白发。母亲只想快点到网吧,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5路车,更不会想到明豪会在这车上。母亲擦身走过了车,明豪只能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有那么一刻,明豪想马上跳下车,发疯一般跑向母亲,对母亲大叫着:“妈,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别再找我了!”明豪的身体在微微颤动,他虽然不满于母亲的管束,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血浓于水啊!他只是一时负气才离家出走啊!他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他的头上仿佛被套了两根绳,一根绳往左拉,一根绳往右拉,他的头好疼!他在这疼痛中忽地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难道上帝让他下车回家吗?也就在这时,车子启动了,明豪没有站稳,由于惯性,他一个趔趄,又坐在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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