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洛尼德从不迟到
6月17日是菲利涅斯·维穆拉执政官的生日,第二天则是举行能源通道协定签字仪式的日子。维穆拉执政官当时并没有达成加林斯与贝尔瓦索反对派和谈的野心,他的本意是要为埃米林争取一条通畅的太阳石运输渠道。执政官的手下们注意到了日历上的细节,他们通过贝列克市的埃米林务工者们,给维穆拉弄到了埃米林人过生日时常吃的发酵烤饼和蓝豆泥。维穆拉是在旅馆房间里和谈判成员们一起分享这些的,一位外交官送来了贝森妮拉·奇尔顿给丈夫录的生日贺词,她为自己不能随同赶来深表遗憾。加林斯总统也送来了贺卡,上面画了一只蚂蚁:“维穆拉”在埃米林语里是“蚂蚁”的意思,也是最高执政官在讽刺漫画中经常变形的形象。埃米林人感谢了加林斯的盛情,并许诺会回赠加林斯总统一份礼物。当晚,一位警卫写了日记,他兴高采烈地描述了大家一起唱歌、分享蓝豆泥、喝薄荷茶的情景。
维穆拉执政官就这么度过了他的六十三岁。他的警卫回忆说,当晚约一个小时的庆祝之后,执政官马上“回到了他的节奏里”。他最后过了一遍拟定的签字仪式发言稿,又在稿件上圈出了一些问题。然后,他用旅馆的打字机誊清了草稿(他不太喜欢把这项工作交给别人)。秘书送来了备忘录,还有从国内的几份来电,报告了需要他处理的其他事务。杰洛尼德·梅克写了一份很长的报告,包括化石燃料和矿物的价格升涨,几家大公司在埃米林投资的情况,北方的抗旱工作,粮食价格等等。维穆拉执政官在看完这些报告之后匆匆在笔记上做了记录。信教的埃米林人们做了祷告后便就寝了,一位不信教的魔法师离开了酒店,去了埃米林大使馆开设的酒吧。他兴高采烈地用加林斯语对服务员们说:“很快就有和平了,很快!”但他始终没说这是因为什么。
在国内,维穆拉的朋友可没有这么乐观。梅克正在维持着国内的物价,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那时因为附魔宝石供不应求,油车和燃煤火车给重新从仓库里拖了出来。发生在芒朗附近的“夜石污染”让人工太阳石的研究进入了瓶颈。人们开始抗议开采夜石的工程,迫使魔法师们改变了研究方向,这令一切不得不从零开始。对此的讽刺漫画层出不穷。和维穆拉一样,小报上出现了梅克先生变成橡树的形象——“梅克”在埃米林语里是“橡树”的意思。比如,橡树城在埃米林语的发音是“梅克格林”。为此,当时甚至有一小撮橡树城人写信给当地的报纸要求改名,他们不想被人嘲讽为“梅克执政官的城市”。但是,杰洛尼德的家乡是敏利。那里的老乡们倒是一直以梅克为自己的骄傲。
当年在等一辆摇摇晃晃的公共油车时,你能从报上看到的不仅仅有讽刺漫画。《电影报》上时常整版刊登即将上映的各国电影海报,甚至版面设计也堪称艺术品。70、80年代的很多剪报现在依然能够拍卖出好价钱。当年最受欢迎的男演员是亚卡文·厄尔顿。他出演了许多喜剧,比如《涂鸦》里的办事员丹尼,《络绎不绝》里的推销商欧文·茨马。不过,他最著名的角色还要等到几年后的《雪的光芒》,他饰演的男主角布斯莱特和女主角塞尔莎在大雪天里一起滑冰的浪漫情景轰动一时,当年冬季,冰封的维雅河上挤满了模仿电影场景谈恋爱的男女青年。最受欢迎的女演员是拉森黛丝·瓦尔。大家喜欢叫她的昵称“黛西”。黛西的成名作是《葡萄紫》中的售货员贝斯,后来是侦探小说改编的系列电影中的希普伦娜队长,爱称“希帕”。干练的希帕是一个独立而崭新的银幕女角色,她简约而温暖的服装风格成为一时风尚。中等学校的女生们有一半把头发拉直,这是希帕在刚出场时的造型。也有一半更喜欢希帕升职后烫头并盘成发髻的发式。
在最叛逆的图克维雅,流行音乐正疯狂发展。当时有很多大学生追捧索尔修流行乐,他们为了听夏季音乐会甚至会隔着时差把广播频率调到《索尔修之声》。图克维雅理工大学的三个青年创办了后来埃米林最出名的“联合收割机”乐队,他们的初衷是为了和大陆另一端的音乐人们较量一番。除此之外,还有“蓝宝石”“赫利比勋爵”“老爷车”等。但是没有任何乐队赶得上“联合收割机”。这支乐队是为了“唱埃米林人自己的歌”而成立的,他们探索了具有现代感的埃米林音乐,而且创作结合时事,观点尖锐,写这类歌前还会进行充分的调查,这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拥趸。不过,由于“联合收割机”发行的一部专辑中出现了通俗版的埃米林国歌,一些学生歌迷认为乐队在“谄媚当局”而放弃了追随它,并给主创画了侮辱性的涂鸦,甚至跑到主创家门口拿喇叭喊话等等。作为回应,“联合收割机”当年在巡回演唱会的每一场都会把这个版本的国歌唱一遍。
70年代,联合收割机的歌曲在各种体育比赛前一遍遍地播放。那年春季,全国躲避球冠军赛的获胜者是敏利冰块队,这是一场奇迹般的胜利。冰块队甚至没忘了致敬他们的梅克老乡。杰洛尼德·梅克对体育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他出席了颁奖仪式。当年的冠亚军选手中有一半站上了躲避球国际杯赛的球场,这是埃米林第一次出线,他们甚至在小组赛阶段赢了一场。除了球赛,人们还津津乐道于库拉勒杯。杰蒙·路明驾驶“灰背隼”式竞速飞机第三次夺得冠军,将奖杯永久留在了埃米林,这是列强也做不到的事,因此轰动全国。维穆拉执政官趁机游说了议会为点灯计划拨款,“为了制造更快的、更有用的飞机”。两年后,一期工程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库拉勒杯因为沃涅米战争停办了。没有民用飞行器的飞行员敢于飞越战时的领空。杰蒙回到了空军。
与库拉勒杯一起到来的,还有教育部长瓦切莉·尼斯比的“免费初等教育”和“扩大扫盲”计划,要求向过去被忽略的老年人和儿童传授文化知识。教师们走进深山和雨林里教老人们拼写字母,只要当地有人居住,负责教育的官员就会赶去确认这些人是否是文盲。瓦切莉推出了一个量化的标准来判断是否“毕业”。有一个老妇人把她的毕业成绩单寄到了瓦帕,不止于此,当时还有很多人在刚学会写信后就兴奋地把信寄给了部长女士。瓦切莉的教育计划也产生了官僚化和腐败等弊端,后来的几任部长将会与此斗争。总之,想要达到瓦切莉的目的,建设更多的乡村学校,就要实现更加广泛的乡村电气化。埃米林的电力系统和很多国家一样已经实现了化石燃料与太阳石供能并行,转而回归化石燃料会消耗巨额资金并造成严重的破坏(包括环境与人的安全)。瓦切莉·尼斯比女士就此成为点灯计划的拥护者。她希望能尽快实现人工太阳石供能或人工储光设备供能的商业化。
在研究人员们紧张工作的同时,维穆拉执政官依然在努力地为埃米林寻找更多的太阳石进口途径。在与加林斯人商谈的同时,他和瓦尔拉海峡东端的东大陆国家签订了合同,为此被西大陆国家扣上与异教徒交易的帽子。好在,加林斯总统同意了给他开辟一条绿色通道。这在加林斯国内的极端教徒眼中是不可理喻的。也有一些人把维穆拉执政官的意图理解为促成加林斯政府与贝尔瓦索反对派和谈,割让动乱的焦点:贝尔瓦索地区。为此,维穆拉执政官不得不发表了措辞严厉的官方声明,宣布自己的立场。不过,加林斯首都贝列克对埃米林人依然是欢迎的。埃米林人愉快地在报纸上看到了加林斯总统、反对派司令和自己的执政官握手的照片。没有人觉得维穆拉会带来和平,但是他们又都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和平。
关于6月18日的刺杀事件,在那个还没有微影和实传的时代,埃米林人对此是没有多少画面感的。他们从广播中听到了一声巨响,大多数人的记忆就是广播突然被掐断了。接着,一个镇静的声音通知了全国:加林斯的极端教徒在签字仪式上对他们的总统进行了刺杀,初步判断,他们使用了“柠檬”弹。过了不久,同样是这个声音播放了另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维穆拉执政官被弹片重伤,送往当地医院抢救。6月18日晚5时,埃米林国家广播公司的播音员宣布了最高执政官去世的消息。国防部长蒙瑞·里斯兰出任紧急议首及军队司令。
这位播音员就是埃米林国家通讯社驻加林斯的记者瓦契特·沃奇森。
蒙瑞·里斯兰、杰洛尼德·梅克和其他执政官听取了警卫的报告。当时一枚“柠檬”弹被直接投掷到了签字仪式现场,在它还冒着烟的时候,三方的警卫都冲了上去,但他们没想到还有人埋伏在台下疯狂射击。菲利涅斯·维穆拉把加林斯总统按在了签字的桌子下面,同时一把抓过刚刚签完的协定文本塞在总统的身下。但是在他也要躲到桌下的时候,一枚在别处弹开的弹片飞了过去,削中了他的头部。加林斯总统和警卫们立即围上来将他带出了现场,然而,“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救不活了。”这位警卫说道。
维穆拉执政官是袭击事件中的唯一伤亡。尤尔森教会为此大做文章,称他的死是“叛卖灵魂的报复”与“神碾碎了一只蚂蚁”。杰洛尼德·梅克在日记里写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朋友恨得如此咬牙切齿,明明我们信仰同样的宗教。”但是他没有时间批判教会的多嘴,他需要马上通知遗孀贝森妮拉。后来在葬礼上,贝森妮拉自己转着轮椅入场,她的臂上戴着白布,胸前戴着白纸花。在埃米林,人们习惯以白色象征死亡。
由于加林斯当地还没有第二面埃米林国旗,维穆拉执政官的棺木上盖着的是签字仪式上用的那一面。它的尺寸完全对不上,并且被弹片撕开了好几个口子,就像执政官本人的遗体。在当时的新闻通稿中,记者描述菲利涅斯的遗体是“面部受到损伤”。这是一种委婉说法。菲利涅斯·维穆拉的头被弹片削掉了一半,他脸颊上的皮肤也被切成了几条,以至于入殓师也束手无策,只好蒙着一块白布运回国去。
在运送棺木的一级飞空艇抵达瓦帕的时候,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们聚集在起降平台。同时,人们到瓦帕的教堂门口抗议总主教关于“叛卖灵魂”的言论。埃米林教区拒绝支付当年的“兄弟”税金和“姐妹”税金。特莱亚大使馆门口也站满了人,因为这个极端教派最初是特莱亚国具体出资扶持的。杰洛尼德出面暂时平息了局面,特莱亚大使发表了官方声明。但是,依然有愤怒的魔法师在大使馆门口设了一些诅咒,直到多国唁电在报纸上被公开发表。
其实,许多人并不喜欢维穆拉执政官。他任期的前四年,国家在发展减缓、能源危机和改革阵痛中度过。通胀的出现让他的支持率忽高忽低。执政官的死亡使他获得了比他活着时更多的尊敬。杰洛尼德·梅克在日记中写道:“人们悲伤和愤怒,是因为一个埃米林人在袭击中死亡,而不是因为埃米林执政官的死亡。”菲利涅斯的葬礼在7月5日举行。人们向他的棺木抛洒白玫瑰花,又从各种渠道买白玫瑰花送到市政广场去。杰洛尼德·梅克致了悼词。尽管是正式场合,他还是选择了称呼执政官的昵称“菲利克”。从后来的录音看,梅克的声音非常镇静。在那天的日记中,他也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悲痛情绪。他只写了一句:“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到我朋友的幻影。”但是,其他人的情绪没有这么容易抑制。菲利克的守灵夜上,瓦帕市民们自发地唱起《泪湖安魂曲》,有一个孩子问他母亲:为什么不让我们看一眼执政官呢?也有人好奇他的邻居前一天还在诅咒菲利克,为什么后一天又来到市政广场哀悼他。他的邻居回答:“因为一个埃米林人被极端狂徒杀死了。”魔法师们点亮了他们的魔杖,尽管他们对菲利涅斯的“非必要不使用魔法”倡议颇有微词。他们不会想到,四五十年之后,埃米林魔法师还会面临着同样的考验。
葬礼之后,埃米林与加林斯合作剿灭这个极端的宗教组织。这一组织的成员北逃到西赫洛,后来又跑到沃夫林根停火线东端的山里。在那里,他们落草为寇,成为后来令埃米林人头疼的匪帮,并且和特莱亚跨国能源公司继续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在蒙瑞·里斯兰时期,埃米林没有派出军队进入加林斯,而是通过派出观察员、军事教员、别动队、对加林斯出售军火等方式。后来则是与寒冬游骑兵合作,用人力和财力支持支持寒冬游骑兵剿灭匪患的行动。
蒙瑞·里斯兰的过渡任期持续了约一个季度。议会需要审慎考虑下一位最高执政官的人选。最后,经过集体研究决定,杰洛尼德·梅克出任最高执政官。当时的梅克正在索涅库亚视察“点灯”基地,也就是埃米林国立能源研究院。电报拍到了他的妻子密尔珊那里,当时她正在和贝森妮拉聊天。贝森妮拉高兴地拥抱了密尔珊·切伦,即使她和这位即将变成报纸上的“梅克夫人”的妇女并不是很熟。埃米林女人在结婚后是不必从夫姓的,但是贝森妮拉和密尔珊在当时其他国家的通稿上一律被冠上了她们的夫姓。这一情况的改变还要等到埃米林设计出“爱尔玛佩”级二级战斗空艇才结束。
埃米林最高执政官在就职典礼时只需向宪法宣誓,政教分离是这个国家的原则之一。杰洛尼德宣誓的时候,很多人都好奇为什么他会取外来语的名字——而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来自西赫洛。
在杰洛尼德·梅克第一次进入公众视线时,人们对敏利的印象只有“冷”。敏利是埃米林最北方的港口,它是中古世纪时寒冬游骑兵总司令杰里科·路明带着魔法师们“用黑魔法砸出来”的港口。依靠奇妙的太阳石和被教会禁止学习的黑魔法,敏利港在一个冬季会封冻的纬度保持了终年不冻。杰洛尼德,这个黄棕色头发、褐绿眼睛、中等个子、说话总有点中气不足的人就在此地长大。他在初等学校时就参观过那个奇妙的机制,人们说这可能是精灵在背后帮忙的缘故。此后,他就对太阳石和矿石发电技术深深着迷。后来,他成为了一名电力工程师,却和进行太阳石供能的魔导原理实践失之交臂。在他来到瓦帕担任部长后,人们开始注意到他的北方口音,他对能源问题的执着。他希望埃米林在缺少太阳石资源的情况下能够做到自给自足,所以他是“点灯计划”的最忠实支持者,而不是菲利涅斯。制造人工太阳石是漫长的工程,另一条路线——人工储光设备——也并不简单,从起步到技术成熟起码需要四五十年的时间。但是杰洛尼德早已做好准备,利用自己全部的任期,甚至一生为这项研究奔走。
在瓦帕的一次交通堵塞中,杰洛尼德本人也受到了影响,在会议开始后半个小时才抵达了市政广场。他推门而入时便对议员们说:“先生们,今天我迟到了,我想大家都清楚原因。如果我们能通过今年的第二期对‘点灯计划’的拨款,我相信我未来将从不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