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漫长的北方边境线
乌云在黑色的夜空中卷积着,只吝啬地漏出了一点月光到宽阔的海面上。风肆意地往砾石滩和黑礁石上抛掷着海浪,冲击着窄小的临时栈桥。那栈桥的木头也朽了很多,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只有一艘破船随着扑上海滩的浪晃动着,船上有个人影,正艰难地将破船固定在栈桥上。一位身着制服,披着斗篷的姑娘从远处的礁石那边朝栈桥跑来,她跑得很快,即使北方呼啸的风正撞在她瘦弱的躯体上。她好像在喊着什么,但是话音已经被风淹没了——只好一只手高高举起昏暗的提灯,它的玻璃灯罩正努力地保护着那点与风和黑暗搏斗的火光。
当她跑近一些时,船上的人终于把绑到栈桥上的绳子系紧了,就直起身来,仔细听着来者的喊声。
“没有——别人了吗——”
于是他戴着残破手套的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了回去。
“没——有——了——”
姑娘跑到他身边后,把灯拎到了两人之间。她喘了口气,仔细地看着他的双手,他的衣服,以及他身后的船上用油布遮住的什么东西……又把灯凑到他的头部,想要照亮他藏在雪地伪装斗篷兜帽下的脸……那一瞬间,他的半边面孔落在了她的灯光里,另半边却还在阴影中。他在灯光即将笼罩他的整张脸时迅速地扭过了头,她立即明白了他经历了什么,便把灯搁在了栈桥的木板上。在昏黄的光线中,她能看出他的伪装斗篷沾染了鲜血和灰烬,又被烧毁了一大块,已经变成了破抹布。他的靴子也已经不成样子,绑腿全都扯烂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的画像。
“上来,玛拉——来看看这个吧。”他的嗓音喑哑又沉重,“别人我都来不及带上……”
这位被他称作玛拉的姑娘随他跳上了船,他掀开了船上的油布。她立即看到了一张年轻苍白、仿佛熟睡的面孔,和市政广场上的雕塑一样毫无生气。她马上捂住了嘴,抑制着那一瞬间的悲伤。
他解释的声音还是那样喑哑沉重,断断续续,似乎无法流利地说出话了。他们都不忍一直看着死者的脸,就重新把油布蒙了回去。
“愿她安息。”
“约芬在最后还是不停地说想要回家……剩下的人全都回不来了……我怎么和她家人解释呢?我总得去她家里一趟……”
“写信就可以了,罗伊……”
“这怎么能写信呢?”罗伊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是她离世之前见到的最后的人,是亲眼看着她咽了气的人。你也知道,她家里只有她母亲了。按照规矩,我们甚至还必须带走她的手套。”
“而且我们也失去了最后一位会魔法的医生。”玛拉叹息着说,“除了……”
“那个野人。”
罗伊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阵狂风终于吹掉了他的兜帽。在那一瞬间,乌云也被吹开了一角,银色的月光流泻而下,如同舞台追光一样落在他的头上身上。玛拉终于看清了罗伊的面容:半边苍白安静,另半边则因冻伤而残损扭曲,已经发黑了——完全毁了。玛拉愣了一下,他向后退了一步,她却扑了上去,把脸紧紧地贴在了他染着鲜血和灰烬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