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65
意识到以前的征十郎和现在的征十郎本质上都是一个人之后,在面对他时所感到的那些别扭和尴尬,很快也随着这一心结的解开一并消散了。
先前我思考过自己在这段突然发生异动的关系中做错了什么,又或者说,自己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思考的结果是,如果我还想要将与征十郎这段关系维系下去的话,就不能再学习效仿我父母的相处模式。
我的父母都是思想成熟的大人。
虽然他们也有为了彼此着想而隐瞒的经历,但他们始终会将对方视作世界上最重要的支柱,在对方面前彻底卸下防备,展露出那些绝对不可以被外人所见的伤口和苦痛。
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感情是在继续发展的,只要我们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那么总有一天,我和征十郎的关系会变得像我父母那样。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甚至说不定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从没怀疑过征十郎在面对我时的那些岁月静好是不是装出来的。
也从来没想到总是会在啄着我的脸颊,说着“我喜欢你”的征十郎居然是个天下无敌的锯嘴葫芦!
他只跟我分享那些好的事情。
而那些被他遇到的、必须他承受的所有不好的事情,又都想瞒着我。
如果不是现在的征十郎在刚刚出现时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忆,又必须在短时间内跟我将关系划分清楚,我觉得自己大概连他人格分裂了这件事都不会得知!
毕竟他不仅会自己瞒着我,还知道联合黄濑,阻止他成为我的消息窗口。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情复杂。
他好喜欢我,不想让我为了他的事情烦恼耽搁,我看出来了感受到了。
可问题是他已经把自己弄到人格分裂了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是比陌生人比同学比队友都要更加亲密的关系吧!
如果他能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跟我说说,又或者我以前没有选择这种和他一直保持适当距离的相处方式的话,他说不定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精神创伤了呢……
赤司征十郎真有你的!
一不开心,最能解气的做法当然就是去找当事人算账。
我转过身,一巴掌拍在征十郎正在审阅的文件上。
本来是想给他添点乱子不准他继续处理工作的。可在看到征十郎神色平静地将笔尖移开,带着些许困惑无奈的意味看向我时,我又生出了些许良心不安的愧疚感。
算了。他好忙的,还是别这么做了。有什么事还是之后再说。
打算把手缩回来,结果刚一动作就被抓住了指尖。
“莉绪想做什么?”
征十郎的声音一直很好听。而当他带着些微愉快的意味说话时,尾音会不自觉地稍稍上扬,于是就会变得更加悦耳。
未免有点太好听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用了点力气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完全没用,反而被抓得更紧。
现在的征十郎和以前相比,性格果然强势了好多,也直白了不少。
“没想做什么……”我侧过头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真的?”他看着我笑了笑,“要是不趁现在提要求的话,那能拜托莉绪过二十分钟再来找我吗?”
我:“……”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心眼这么多呢?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心眼少的人吧。
毕竟这可是赤司家的继承人呢。
从小接受着和我类似的教育,接触社交场合的次数经验还是我的几何倍之多。
他从
来就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纯良”的人,心眼大概也比万花筒里的碎片还要多,只是从前的征十郎完全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我也没有往那方面想而已。
既然说可以提要求,那我就不跟他客气了。
于是我站在办公桌对面,向征十郎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要抱。”
“莉绪过来还是我过去?”
他垂眸看了眼隔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办公桌。
我没有说话,径直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征十郎依然没有松开我的手,只是稍微松开了一点,让我能够更自在地绕过之间的障碍。
我站到征十郎面前,听见他问:“之后呢?”
“莉绪要怎么做?”
“……不要每一步都问出来!”
我有点脸红,有种拿着一份没写完的作业却突然被老师要求检视的局促。
征十郎笑了下,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好。”
他说完就没再出声了。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静谧甚至仿佛所有事物都静止了的空气中,似乎就只剩下了我的视线和胸腔还在微微地颤动。
征十郎问我要怎么做,可其实我也没怎么想好。
弯下腰去抱他的话,好像又要立刻松开。只是这点时间的接触,我又感觉不够。
让他站起来再抱的话,也是要很快松开放他回去工作的,可我想要抱得久一点。
而与其说最近的我越来越喜欢上了这种肢体接触,又不如说这种肢体接触对我而言已经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生活必需品”。
我当然也想过这种改变的原因,明明从前和征十郎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粘人,甚至连妈妈我都没这么粘过。
然后我便在征十郎那双一金一红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
不想再被忘记一次了,也不想再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变得更加陌生了。
即使我已经知道征十郎始终依然是征十郎,可这种改变不仅来得过于突然,还与他承受的痛苦相伴。
无论对我还是对他而言,这种事都太过分了不是吗?
尼采说“那些杀不死我的会使我更加强大”,从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叫尼采的人是不怕痛的吗?
人是很难习惯伤痕和疼痛的。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从伤害中吸取教训获得勇气的。
那些将人磋磨得不成人形的苦难在更多情况下,只会让一个人一辈子都畏首畏尾地活在曾经经历的难以磨灭的阴影里。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受到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最后我还是坐了下来。
我靠在征十郎的怀里,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好刚吃完饭也是最想睡觉的时候。
睡意慢慢侵袭,我眯起眼睛。耳畔是征十郎的呼吸声,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有些重。
“征十郎?”我仰起头,只能看到他的下颚线和一点侧脸,“是我太重了吗?”
压得你喘不过气?
“有点不太方便看文件。”他叹了一声,用下巴将我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
什么啊,结果还是妨碍到他办公了嘛……
我有点泄气道:“那我等下——”
“不用。”
刚说到一半,征十郎就截断了我的话。
“没有特别不方便。”
我:“……”
到底是哪样啦。
“要是真的打扰到你办公了,要说哦。”我嘱咐道。
“嗯。”
征十郎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
握笔的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掌捏了捏。
我被捏:“?”
解压玩具吗?
还是说是在当核桃盘?
不过对此我没什么意见,毕竟征十郎在很尽职尽责地当我的坐垫,我这边稍微付出一点也没什么。
我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发现征十郎的另一只手没再动作。
他只是安静地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中,让我感觉有点无聊。
事实上他刚才捏我手指的时候还挺像在帮忙按摩的。我还是有点困,只是想到再过半小时就要上课,又没了睡意。
我无所事事,低头拉起征十郎的手,数完对他手掌上的薄茧后,又对着这些小片硬质的皮肤戳戳点点。
任谁看来我们之间的亲密都很显而易见。而对此感受更深的当然也是作为当事人的我们。
随后莫名地,征十郎抽出了被我拉着的手。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它的去向,结果最后征十郎只是将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要做什么吗?
正当我这么想着,征十郎忽然说道:“莉绪。”
“嗯?”
“……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
很难不承认我被他这唐突的问题吓了一跳,但在惊讶过后,我只觉得无语又好笑。
当我不再纠结我掉的是这个征十郎还是那个征十郎之后,再次向我提出这种问题的居然是他本人吗?
“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是赤司征十郎吗?”我仰起头,发现他也正低头看着我。
于是我啄了下他的下巴。
然而他却皱着眉:“我们确实都是赤司征十郎,但是那个胆小鬼——”
“不准说这种话!”我严厉地打断他,觉得还是不够,就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嘴,像是惩罚说脏话的小朋友那样。
可征十郎别过头去:“不管你想不想承认,那份逼退自己的软弱都是确实存在着的。”
“可每个人都会遇到想要逃避的时候啊。”我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且……”
而且从前的征十郎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奇迹世代的他们四分五裂,害怕失去那些美好愉快的记忆和创造那些美好愉快记忆的机会。
“那个不叫软弱。”我握住他放在桌面上手,然而在我碰到之前,征十郎就将手掌攥紧成拳。
“温柔不是软弱。害怕也不意味着软弱。”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声。
“但是说到底,这都是‘我’没有能力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才造成的结果。”
征十郎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冷酷,作为承受压力与各种负面情绪而产生的第二人格,他或许确实有嘲笑曾经自己的资格。
但是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他将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划分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他。
就是我的征十郎。
没有曾经的他就也不会有现在的他。
而且这也是他自己说的啊——“我是赤司征十郎”。
在我已经认识了一个赤司征十郎的情况下,他还想让我把记忆全部清除,然后重新认识这“非全新”的第二个他吗?
更别说他这种“我是我他是他”的认知,还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有异才产生的。
说白了这不就是自己在和自己争风吃醋嘛!
吃醋到这个地步可不行哦。
明明不管哪一个都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我非要在这里听我男朋友讲自己的坏话不可啊。
于是我决定和征十郎继续辩论下去。
“可是没有能力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件
事,本身就很难界定。而且也有些问题也不光是你一个人有能力就能解决的。”
征十郎轻轻嗤笑起来:“比如?”
“比如?比如我决定今天回家之后自杀。”我回过头,指向我们身后的窗户。
“在成功做到之前,我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征十郎:“……”
我看到他一时哑然的模样,有点得意:“看吧,很多事不是你有能力、你想、你愿意,就能做到的。”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句末的尾音不太高兴往下沉。
“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我撑起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
“对我来说不管征十郎变成什么样子,就算变成傻子,也还是我的征十郎。”
“你就是你,如果你不是你的话,就应该跟我分手然后重新用你自己的努力来追我,不是吗?当然,相对的我也会重新审视你,重置对你的好感,从分手的那一刻起把你当做陌生人——如果你一定要对以前的自己这么不友善的话。”
征十郎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眼神虽然已经明显开始动摇,但似乎依然有一点点的固执在作祟。
“我们是不一样的。”他敛下眼睫。
“我知道。”我弯下腰,去找他一金一赤的眼睛。
“虽然本质上我们都是赤司征十郎。”
“我知道。”我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莉绪……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吗?”
“我讨厌被喜欢的人以外的家伙碰,也不想碰不喜欢的人。”我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拉回来。
征十郎的手很温暖。
运动系少年的血好像总是要比普通人热几度,我将他的手掌摊开,放在有些坠感的小腹上。
我在生理期呢。
我才是情绪更加不稳定的那个人呢。
可现在我却正在哄正在为了自己而跟我闹别扭的男朋友。
“我只是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征十郎我都很喜欢。”
“而且,不管什么样的征十郎,也都还是这么喜欢我。”
我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五指向内,扣住他已经不知不觉比我大了一整圈的手掌。
“我觉得好高兴。”
“好高兴认识你。”
“征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