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闪电
码头上的工人几乎有九成都是定州人，剩下的一成是卡塞尔州和萨洛蒙、武库其人。
风泊天在这里的朋友不多，除了江博仁外，他只认识了一个名叫纪大兴的人。纪大兴年近六十，在码头工作了十年，沉重的货物压弯了他的腰，将他的脖颈和肩膀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而风泊天对纪大兴有好感的原因是纪大兴经常分给他酸菜炖粉条。
这真的是一道有魔力的菜。
因为不包食宿，码头上的工人都会自带午饭。同时因为拮据，风泊天和江博仁的午饭就是一人一张大饼。那天午饭的时候，这个名叫纪大兴的人突然走过来，分了一半的酸菜和粉条给他和江博仁。风泊天谢过之后就用大饼卷着酸菜和粉条吃了起来。那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味，这个味道让风泊天至死都无法忘记。
这天到了午饭时间，纪大兴又主动坐到风泊天和江博仁旁边，打开饭盒，招呼二人一起吃。江博仁道：“纪老爷子，真是不好意思，总是吃你的。”话虽如此，筷子已经伸到饭盒里，夹了一大块酸菜。就因为盼着纪大兴的可口菜肴，风泊天和江博仁就连吃饼也要备一双筷子。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定州人。”纪大兴招呼风泊天也吃，风泊天笑着也夹了一筷子。他将酸菜和粉条夹在大饼中间，放在嘴角。眯起眼睛细细咀嚼，真是人间美味啊，虽然已经吃了很多次，味道还是让人难以抗拒。
“纪老爷子，你年纪这么大了，身体还这么硬朗，真让人羡慕啊。”江博仁恭维地说道。
纪大兴停下筷子，唏嘘道：“哪有什么硬朗不硬朗，还不是被逼的。在这里，像我这把年纪的也不在少数，我们定州人命苦。”
“是啊。”江博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点头赞同。
纪大兴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我们定州人在码头干活，不就是拼谁的命更硬、更贱？你看看那些本地的卡塞尔人，他们干着最轻松的活，却拿着我们两倍的工钱。就连萨洛蒙人的工钱也比我们高很多。我们定州人虽然人多，却是一盘散沙，外人都看不起我们。就连码头的监工，自己还是个定州人，却对卡塞尔人唯唯诺诺，对我们这些定州的工人那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江博仁和风泊天听到这里都停下了筷子，互望了一眼。
“开工了！开工了！今天活比较多，没干完谁都不许走！”监工何泰手拿着木棍站在堆叠了三层的木箱上一边敲击木箱一边大声催促工人门开工。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要干活了。”纪大兴急匆匆地扒拉了两口饭，盖上饭盒，跟上向前赶去开工的工人。
风泊天咽下口中的大饼，斜眼望向高高在上的监工何泰。江博仁站起身来，拍了拍风泊天的肩膀，说道：“别看了，走吧，干活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深夜，风泊天吃了晚饭，双手枕头躺在竹席上。脑海里不知为何不断涌现出白天纪大兴说话的场景，心里不由地一阵阵难受。他问自己：“定州人难道就不能活得更有尊严一些？”
第二天忙了一上午，风泊天和江博仁瘫坐在一堆毡布上，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张饼。
江博仁一边吃饼一边向四周扫视了一番，接着他扯了扯风泊天的衣袖，说道：“纪老爷子今天好像没带饭。”
风泊天闻言，抬头看去，纪大兴还是坐在正前方那个老地方，但却没有看到他的饭盒，而且脸上的神情有些焦急。
“纪爷爷，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饼？”风泊天开口问道。
纪大兴笑着站起身，走向风泊天和江博仁，说道：“不用，我孙女今天休息，待会她给我送饭。”
“你还有孙女？”江博仁好奇地问。
“是啊，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干吗还这么拼。”说着纪大兴在风泊天身边坐下：“如果不是因为我孙女，我就直接往土坑里一趟，把自己埋了。活在这黑暗人世，太遭罪了。”
江博仁微微一笑，说道：“那还是有个孙女好，不然你往坑里一趟，可没人给你往里填土。”
“哈哈哈哈……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纪大兴今天的心情很好，说着他突然站起身，大声说道：“来了来了！”
风泊天抬起头，只见在不远的码头入口处走进来一个年纪大概十八九岁，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的少女。一看清这个少女，风泊天只觉着脑袋突然发出一阵轰鸣，一道闪电径直劈入了他的脑海。
“爷爷，我是不是来晚了？”少女走到纪大兴面前，神情愧疚地将手里的饭盒递给孙大兴。
孙大兴哈哈一笑，说道：“不晚不晚，我们也是刚停工休息。”他接过饭盒，向江博仁和风泊天说道：“二位，这就是我孙女纪萍，来，纪萍，爷爷给你介绍认识两个爷爷最近认识的朋友。这位是江博仁江叔叔，这位是风泊天……你就叫他天哥吧。”
“江叔好，天哥好。”纪萍微笑着向江博仁和风泊天打了招呼。
“你也好。”江博仁有些笨拙的点了点头，目光很快就转向了纪大兴手里的饭盒：“纪老爷子，今天你吃什么菜？让我也尝尝。”
“是酸菜炖粉条。”纪萍说道：“做的不好，还请江叔叔不要笑话。”
江博仁眨了眨眼，说道：“之前的酸菜炖粉条也是你做的？”
“以前？”纪萍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是的。”
“那你放心，那我是绝对不会笑话你的。”江博仁说着焦急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筷子。
纪大兴笑着打开饭盒，可能是因为现做的，菜的香味比之前更加的浓郁。
江博仁率先夹了一筷子，纪大兴转向风泊天，说道“小天，你也来，你不是最喜欢吃酸菜炖粉条吗？”可是却没有等到风泊天的回应。
此刻风泊天一双眼睛正直愣愣地看着纪萍。
纪萍长着一张如同天仙一样美丽的鹅蛋脸庞，长发乌黑如墨，自然地沿着后背垂落。细长的眉毛下闪烁着一双如同黑色宝石的大眼睛。她的嘴唇红润，透着光泽。体态修长却不瘦弱，浅麦色的紧致肌肤给人一种被温柔阳光轻轻抚摸的感觉。
“泊天，你怎么了？”江博仁摇了摇风泊天的肩膀。
风泊天回过神来，嗫嚅道：“我……我好像被闪电击中了……”
纪萍听了这话，脸上绯红，转过身去，向码头前走了几步，看向大海远处。
“这大晴天哪来的闪电，我看你是饿昏头了。”江博仁夹了一筷子酸菜放在风泊天摊开的大饼上：“赶紧吃，今天的酸菜味道简直太好了。”
“嗯。”风泊天拿起饼，卷好酸菜，一口一口吃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嘴里的酸菜好像没有任何味道，他呆呆的望着纪萍修长的背影，海风吹动她的碎花裙摆和乌黑发丝，微微飘荡，她就这样站在大海与蓝天之间，就像与蓝天和大海融为了一体，构成了一副美丽绝伦的画卷。就在这一刻，风泊天笃定纪萍就是一道闪电，一道照亮自己生命的闪电。
“萍儿，要不你先回去？这里的太阳毒得很哩。”纪大兴说道。
纪萍用手遮住额前，转过身，她的眼睛第一时间没有看向纪大兴，而是看向风泊天。两人目光一触之下，纪萍如同触电一般慌忙移开视线。她看向自己的爷爷，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吃完，然后帮你把饭盒带回去。”
“好好好，那我得吃快点了，不然我的孙女就要飞走咯。”
纪萍红着脸，再次转过身去。
不一会儿，纪大兴吃完了饭，站起身走到纪萍身后，说道：“好啦，可以回去啦，跟江叔和天哥道个别。”
纪萍转身接过饭盒，向江博仁和风泊天微微躬身说了句：“天哥，江叔再见。”没等二人说话就风也似的向出口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