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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畔盯着那个不远处的身影,莫名感到头疼,太阳穴也突突跳个不停。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堪堪扶住车身,才稳住了身形,几乎是同一时刻,身后传来阿约的惊呼:“Panni!你没事吧?”

阿约飞快地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两瓶矿泉水,惊魂未定地问:“想什么呢?平地都能摔倒?”

紧接着,又有些担忧:“是不是刚刚开车太累了啊?我就说让我开,你非要跟我抢,等会儿上车了好好休息一下,到酒店我叫你。”

低头拍了拍衣角沾到的灰尘,云畔摇摇头:“没事,只是不小心。”

直起身来的时候,却在马路对面,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月光无声无息地流淌,他穿着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阴影里,像在看她,神情模糊。

遥遥对视片刻,云畔身体里那股强烈的不适又涌上来,一旁的阿约似乎有些疑惑,眼睛来来回回地转,而后拽了拽她的手臂,用口型问她这是谁。

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她还没想好如何作答,余光里便瞥见,那人已经神情自若地收回视线,往反方向走。

紧接着,她听到那个非洲男孩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也听到他平淡地回答,没什么,认错人了。

风声呼呼作响,吹响了便利店没关严实的玻璃门,吹动了沙沙摇晃的树叶。

像是在悬崖绝壁一脚踏空,云畔后背冷汗涔涔,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她旧疾复发所产生的幻觉。

时隔六年四个月零二十一天,她在东非,再次见到了周唯璨。

直到人已经走出很远,阿约才八卦地凑上来:“Panni,刚刚那人是谁啊,你们认识吗?看你这幅见鬼的表情……该不会是前男友吧?”

见云畔不说话,她显然很震惊,“不是吧,来非洲玩都能碰见前男友?这就是你们中国人最爱说的‘缘分’吗?”

缘分?云畔笑了一声。

她跟周唯璨之间哪有什么缘分,最多一笔烂账,不如不提。

当年分手闹得轰轰烈烈,果断决绝,一夕之间便切断了所有联系,仿佛从没认识过。

后来她还是从方妙瑜口中得知,周唯璨拿到了剑桥大学天体物理学专业的全奖,已经去英国读研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分手时他说过的那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践行得很彻底。

所以云畔也遵守承诺,申请学校的时候,在所有录取院校里,选择了距离英国将近两万公里的澳大利亚。真正的天各一方。

大概是看她脸色有些难看,阿约不再追问,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催她赶快上车。

抵达酒店时夜色已深,周遭空气静谧,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她们去前台办理check-in,然后拖着行李箱,筋疲力尽地走进房间。

树屋的内部空间相对狭窄,不过布局设置很合理,洗手间也很宽敞。一进门就看到房间正中央由竹藤编织而成的一张圆床,外头还套着白色的防蚊罩。

把窗户打开,属于大自然的清新气息便扑面而来,透过重重绿色树影,可以看到悬挂在深蓝色天空中的月亮。

阿约坐在飘窗前懒洋洋地和父母打电话。

按照她们的原计划,这趟旅行的终点站就是坦桑尼亚,一个叫莫希的城市。同样也是阿约从小长大的地方。

跟父母聊天的时候,阿约用的是当地的斯瓦希里语,云畔听不懂,于是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浴室里很整洁,日用品也很齐全,云畔洗完澡出来,站在半身镜前吹头发。

镜面上氤氲的水汽渐渐散去,照出一张过分苍白柔弱的脸。

心不在焉地吹干长发,想到明天要跟阿约一起去拜访她的父母,云畔还是决定稍微捯饬一下自己,于是敷了张面膜。

出去的时候,阿约刚好出门,说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点宵夜。

躺在床上专心致志地敷面膜,云畔快要睡着的时候,接到了方妙瑜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国。

两人聊了一阵子,她脸上的面膜也差不多干透了,方妙瑜仍然认为非洲这个地方贫穷又落后,不值得专门飞过来旅行。

不过聊到最后,她还是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去非洲玩,这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千万记得做好防护啊,别被什么毒虫毒蛇咬了,玩完了就赶紧回来,那边的医疗条件很落后的,连小感冒都能死人。”

挂了电话,云畔坐在床边发呆,良久,忽而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色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

借着床头灯,她从第一页开始往后翻,许久,终于在某一页泛黄的纸张内侧,看到一行潦草字迹——

「再见周唯璨一面。」

这句话是她在迄今为止最绝望难捱的一个夜晚写上去的。

应该是一个雨夜,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浑身湿透,哭肿了眼睛。

周唯璨的电话就在那一刻打来。

那是分开整整六年的时间里,他们唯一一次联系。

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云畔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在后面打勾,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至此,这个笔记本上记载的所有愿望,全部完成了。

她曾以为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

她合上笔记本,走向浴室。

房间里一片死寂,透过那面半身镜,她恍惚间看到自己的肩胛骨上撕裂出了一对血淋淋的翅膀,也看到自己终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轻盈的、自由的鸟,可以无拘无束地飞去任何地方。

慢吞吞地打开化妆包,云畔从里面翻出一把小巧的,锋利的修眉刀,取下保护套,右手握着那把修眉刀,慢慢地靠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动脉。

这一刻她出乎意料地平静,除了解脱,没有任何感觉。

活着实在太难,死最简单。

就在那把修眉刀割破皮肤表层的瞬间——

门外响起“滴滴”的机械声,阿约刷了房卡进来,笑着问:“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没洗完?”

脚步声愈来愈近,在她伸手推开浴室门的那一刻,云畔如梦初醒般放下修眉刀,将自己渗血的手腕不着痕迹地藏在身后。

“洗完啦?那就出来吃东西,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阿约看着她已经吹干的长发,没有多想,催她出来。

用化妆棉把手腕处的伤口胡乱裹好,她换了身长袖睡衣,拉下袖口。

出去的时候,茶几上已经被各类食物塞得满满当当,有当地特色的街头小吃,还有一盘水果三明治。

她们坐在一起吃宵夜,聊着明天的行程。

云畔心不在焉地听阿约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句,心里却想,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她不应该死在这里,会给阿约添麻烦。

身体无意识地重复着咀嚼吞咽食物的动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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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云畔睡不着,于是偷偷起床吃了两粒安眠药。

服过药之后,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模糊而扭曲,如同往常那样,她沉沉睡去。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总之,她是被阿约大呼小叫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云畔还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就皱着眉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她的腹腔正在剧烈绞痛,像有一把剪刀在来回戳刺,身上也很痒,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而阿约则是一脸惊慌,语无伦次地告诉她,她的皮肤又红又肿,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晃了晃脑袋,云畔终于反应过来,昨晚吃的水果三明治里,内馅有菠萝果肉,不过当时她心事重重,没注意到。

她对菠萝过敏。

简单地洗漱过后,清晨八点半,阿约火急火燎地开车带她去医院。

一路上阿约都在念叨,说这里的医院条件非常落后,让她将就将就。

大概半小时后,她们抵达目的地。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云畔下车,望着眼前破旧简陋的两层砖房,以及上面用喷漆喷出来的“MoshiHospital”字样,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她想起教授曾在非洲历史课上说过的,由于坦桑尼亚的医疗基础设施落后,当地人的平均寿命都很低,仅在四十八岁左右。

唯有亲眼所见,方知此言非虚。

阿约扶着她走进一楼门诊入口。

大厅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人,基本都是妇女和小孩。云畔是一个很难共情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些孩子瘦骨嶙峋的身体,黯淡无光的眼神,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肉.体上和精神上,究竟哪一种痛苦更痛苦,哪一种绝望更绝望。

耳边传来阿约不忍的声音:“这里的自然条件和医疗设施都跟不上,疟疾和鼠疫之类的传染病肆虐,孩子平时营养跟不上,免疫力很差。只要染上传染病,就有可能致死。”

云畔就在此刻想起,入学不久,阿约在聚会上喝了点酒,拉着自己聊人生聊理想,最后有些落寞地说,其实她不像大多数留学生那样,有着什么远大志向。如果学校没有给她奖学金和贫困补助的话,她打死也不可能出来留学。

腹痛愈发剧烈,皮肤也有被灼烧的错觉,云畔强打精神安慰了她几句,昏昏沉沉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良久,阿约把她叫起来:“走吧,到我们了。”

不像国内的医院细分出来那么多科室与诊室,这里的门诊部总共只有一个房间,非常好找。木门好像坏了,锁不上,于是在横梁上挂了一条蓝色布帘,用来保护病人隐私。

云畔难受得厉害,在阿约的陪同下,掀开布帘走进诊室,没什么力气地坐在椅子上。

旁边的阿约简明扼要地向医生陈述病情,对方边听边点头,而后说:“跟我到注射室来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她甚至有种耳鸣的错觉,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除了这个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穿堂风掠过,蓝色布帘微微晃动,周唯璨就坐在逆光的方向,漆黑眼瞳望向她,神色平静。

没有任何久别重逢该有的情绪波动,是真的、活生生的、冷冰冰的,周唯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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