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翌日凌晨,天还未亮,赵九便带着两名甲士出门,摸黑朝西营的方向跑去。
……
用过晚膳之后,梁阑玉走出房间看了眼已经暗沉的天色,忍不住吩咐陆春:“春娘,你帮我去门口问一声,赵九还没回来?”
因担心军队出变故,她今天什么事都没安排,一直在府上等消息。从凌晨赵九走后到现在已快六个时辰了,仍没见人影。她都担心会不会是赵九身上带的金子太多,路上遇到打劫的了?
不过万幸的是,阿夏与宋闻今天也没回来。至少说明军队还没出大事。
陆春道:“我这就去……姑娘若担心,要不要派人出去找?”
梁阑玉点头:“也好。”
她心里正想着应该派谁出去找赵九,却听外面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定睛一看,出现在院门口的人不是赵九又是谁?——出门前她给了赵九特权,回来汇报时不需要通报。
梁阑玉立刻起身迎上去:“怎么去了这么久,遇上麻烦了了么?”
赵九连忙摇头:“没有。是何军主缠着我不肯放我走……”
梁阑玉挑眉:嗯?
赵九解释道:“我把都督教我的话对他说了之后,他听到都督愿意帮他主持公道,十分激动。他拉着我哭诉了许久苗军主如何可恨,又说他弟弟惨死如何可怜之类。我陪他去拜了死者,他还拉着我问了许多关于都督的事。晚膳前我想走,他硬要摆酒款待我……”
梁阑玉了然,原来是被人情官司缠住,难怪了。她问赵九道:“他都跟你打听我什么了?”
赵九便如此这般将今日从何田那儿听来的又向梁阑玉复述了一遍。大致是些梁阑玉为人如何?气量如何?对军队印象如何?有没有跟人抱怨过他之类的……
梁阑玉听完不禁心道:看来这何田是和苗猛闹翻之后,想借她的手惩戒苗猛,又或想借她的势力撑腰,开始临时抱她这根佛脚了。
不过至少说明何田把她的告诫听进去了,除非苗猛那边先动手,短时间内何田应该不会闹事了。
赵九又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封信与一锭金子:“这是何军主塞给我的,我原本不肯收,军主硬塞我怀里,我不收便不让我走。这封信则是他花了半个时辰写的,要我转交都督,说这是他的请罪书……”
请罪书?
梁阑玉眼睛一亮,立刻从赵九手中接过信:难不成何田为了报复苗猛,准备将之前的罪行都坦白了??
然而看完之后,她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所谓的请罪书,通篇都是何田反思之前对她的态度如何不恭、没有逢年过节向她问安、身为部下迄今仍未抓住草市行刺案的凶手云云,他在信中许诺,从今往后愿精贯白日、披肝沥胆地为她效力。
与其说这是请罪书,倒不如叫“投诚书”或者“马屁书”更合适。
梁阑玉嗤笑一声,将信扔到一边,随后又低头看了眼赵九恭恭敬敬摆在地上的金块。
她拿起金块掂了掂,满意地点了下头,重新放回赵九面前:“你能如实上报,而不是私吞了这笔钱,说明你很忠心。该赏。这金子你收下吧。”
她故意过一下手,就意味着这是她给赵九的赏赐,而不再是何田的贿赂了。赵九不必感觉有愧。
赵九有点慌张:“都督,这么多钱……我,我不能收啊!”他家境贫寒,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何田塞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吓到了,没想到梁阑玉竟然又还给他。
梁阑玉笑道:“我说了让你收,你还怕什么?拿去多请兄弟们喝点酒,吃几顿好的。出手大方些。”
她现在常用的几个甲士都是她亲自接触后挑选出来的,但以后要用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可能每一个都亲自培养,总得有人帮她管。她有心提拔赵九做甲士的队主,但赵九太年轻,恐难以服众。他手里要有钱做人情,笼络起人来就方便了。
赵九听懂了梁阑玉的意思,不由得心如擂鼓:如果不是梁阑玉,他现在还只是张庆手下备受欺辱的小人物。被梁阑玉看中,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机会,办好梁阑玉交给他的差事才行!
于是他最终还是把金子收下了,无比感激地向梁阑玉叩了个头道谢。
梁阑玉思索一阵后道:“既然何田有意要向我投诚……那就七天后吧。等他办完何立的头七,让他亲自来见我!你明日再去给他传话,告诉他十六日巳时,我会在城里的椒花酒舍接见他。”
之所以定七天,是因为她需要时间准备。但时间又不能太久,以免横生变故。
“是,都督!”赵九刚领完赏赐,回答的声音都比以前更有中气了。
让赵九下去休息后,梁阑玉又赶紧派出两名心腹,一东一西,朝两支军队赶去。
……
……
七天后,郁州军西营。
由库房临时改成的灵堂内,数人跪坐在蒲团上。灵堂的房梁四周挂满白布和白纸,前方停了一口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何立。
今日是何立的头七,底下跪着的人都是为他守了一夜灵的。然而除了跪在最前方的何田外,其余人早已昏昏欲睡,甚至有人已经坐着睡着了。
“梆、梆、梆!”外面突然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昏睡的人被惊醒,扭头向外看去。
屋外的天色已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灰中透着隐约的蓝。众人不由暗暗欣喜:终于天亮了!
几名心腹捶了捶已经麻木的腿,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然后上前扶起何田:“军主,时辰到了,该回去换衣服了。”
何田“嗯”了一声。他一整晚没睡,而且眼下完全不觉得困。为弟弟守灵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今日要进城去见梁阑玉,他心里装着事,本也睡不着。
他爬起来后,又走到何立的棺材前,伸手摸了摸棺盖:“三弟,我要去见都督了。你泉下有灵,一定要让我说服都督为你报仇。”
忽然一阵风吹来,屋内悬挂的白色帘帐摇晃了几下,仿佛是对何田的回答。
手下忙拍马屁道:“何军主,三郎听到了。”
何田亦有些高兴,又在心里暗暗许愿。此番他决意要向梁阑玉投诚了,但愿日后能得到梁阑玉的重用,前程似锦。
许完心愿,他大步离开灵堂,回去换衣服了。
不多时,所有人都准备停当,何田带上五名亲兵,准备出营。
在路过军官宿区时,众人迎面遇上了从屋里出来的蔡帔。
蔡帔快速打量了一眼何田的队伍,然后低头向何田行礼:“军主,这么早要出去?”
何田没心情搭理他,只冷淡地朝他点了下头,便带着亲兵与他擦身而过。
蔡帔等他走远,直起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无声冷笑。片刻后,他扭头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
何田等人从军营出发,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终于进入郁州城门。当他来到椒花酒舍时,时间是辰时六刻。虽然比约定早到了两刻钟,但眼下酒舍门口已经站着四名佩刀侍卫了——没想到,梁阑玉竟然比他到得更早!
何田见状,既有些不安,也有些欣喜:不安的是,让梁阑玉等他,又显得他失礼了;欣喜的是,梁阑玉竟然早到这么多,这不正说明梁阑玉也很在乎今日的会面吗?
他赶紧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带着几名亲兵上前。
为首的侍卫将他们拦了下来:“今日都督在此设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何田的亲兵忙将军主的腰牌递了上去。
那侍卫检查过后,确认了何田的身份,拱手行了个礼,却仍未放行:“原来是何军主。都督已在舍内恭候。为免惊扰都督,请何军主只挑选两人随行。”
何田总共带了五个人出来,显然对方嫌他人太多了。何田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阵仗太大,给梁阑玉的观感很糟。于是他点选了两名最亲近的人,命余下三人在酒舍外等候。
然而侍卫仍巍然不动,面无表情道:“请何军主及随从卸下兵甲后入内。”
两名被选中的亲兵迟疑地将目光投向何田。
何田也有些犹豫。他为人处世一向谨慎,这不光是针对梁阑玉,甚至在跟苗猛有矛盾时,他连苗猛的面都不敢见,而这也间接害死了他的从弟何立。
片刻后,何田还是率先解下自己的佩刀,交给被留在外面的三名亲兵——既然已决定要投靠梁阑玉,他必须拿出诚意来。倘若连这样见梁阑玉都不敢,那他又怎能指望得到梁阑玉的信任呢?
两名亲兵见状,也乖乖照做。
侍卫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的搜身,确定他们身上已无任何尖利之器,这才推开了酒舍的大门,放三人进入。
何田做了个深呼吸,跨过门槛,朝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