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京海酒吧。
作为全市最大的酒吧之一,京海酒吧几乎每晚都爆满,但今夜却显得尤为冷清。
酒吧的一半场地被包下,并且用屏风围了起来,其他的客人只能通过缝隙隐约看见几个身影——正是边锡和他在B市的朋友们。
边锡出国至今将近十年,期间经历了毅然弃法律转艺术,现在又突然决定回国。他的这些朋友震惊归震惊,却还是立马给他组了个局叙旧。
边锡坐在长沙发的中间,两边是他的朋友们。有些他熟悉,有些记忆已经模糊。还有人身边坐着莺莺燕燕。
边锡默默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和苏承耀的对话框。
回完消息,他长出了一口气。想要忍住不正经的冲动,老老实实回复消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个编剧倒是挺有意思,边锡想,还挺有个性。明明说的是得罪人的话,却并不让人讨厌。
“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华语影坛。”
说话的是他的发小罗宜年,罗宜年是一家经纪公司的股东,同时也是著名的经纪人,捧红过很多演员。
“能做点是点吧,”边锡无聊地转着手机,“我还没签经纪人,签给你怎么样?”
“我这个小庙哪容得下你这尊大佛,”罗宜年笑笑,“而且我现在伺候一个小祖宗呢,没心思也没精力带第二个了。”
听他这么说,边锡倒觉得惊奇:“你影帝影后都带过一大把,还能有人让你这么为难。”
罗宜年摇摇头叹道:“别提了,真的是造孽,我前十几年没操的心全在他身上补回来了。”
边锡只觉得他这声叹息里,倒没多少真的烦,反而在无奈中还有种幸福感。
边锡还要说什么,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却凑了过来:“干什么呢?好不容易回来了,哥儿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大家一起玩玩啊。”
说话的是边锡出国前的一个好朋友,叫安子明。边锡记得小时候的他很叛逆,性格风风火火,又特别讲义气,梳着一头板寸,把昂贵的私立学校生生混成了黑/道。
这几年边锡偶尔回国,他们也会见上一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安子明竟然变得这么油腻了。
他才二十多,却已经有了小肚腩,略长的头发油光发亮地往脑后梳去,看上去像是几天没洗。
想到长发,边锡不由得又想起了一面之缘的邻居。
他见过很多男人留长发,但几乎没有人像他那样毫无违和感而且丝毫不油腻,那样浑然天成,有种跨越了性别的美。
“想什么呢?”安子明推了他一下,“不会当了大明星,就什么都瞒着我们吧。”
“没什么,”边锡说道,“你帮我找的那个房子,附近住的什么人你知道吗?”
安子明想了一阵:“那个小区隐私好,住的是明星艺人居多,还有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外室之类的,你附近的人有问题?”
“没有。”边锡摇头。
安子明却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那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也没有,”边锡敷衍道,“只是觉得有点面熟,但又不像艺人。”
“咳,那就是十八线小艺人,或者是哪个老板金屋藏的娇,这种人海了去了。”
没想到,边锡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安子明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还在招呼他喝酒。但边锡看着四周喝的醉醺醺的曾经的朋友,觉得他们的面目开始变得陌生。
他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耐,找了个借口先走了。门口的泊车小哥见他出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叫代驾。边锡点头,顺手给了他小费。
等代驾来的时间,他双手插兜,一脸深沉地问泊车小哥:“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变?”
小哥被他问懵了,愣愣地看着边锡。
而边锡却毫无征兆开始了他的“演讲”:“你知道沃尔泽吗?他在《社群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判》这部著作中讲到了人类的流动性赋予人类“孤独的个体”这个概念。你知道流动性是什么吗……”[1]
好不容易等到代驾,边锡已经讲完了社群主义,从社群主义讲到自由主义,又讲到自由二元论。泊车小哥已经快疯了,他满眼都是对人生的怀疑。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听这个人耍酒疯。
而罪魁祸首的动作中却看不出一丝醉意,他轻轻一抛,车钥匙精准地落到代驾的手中。
“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说完,他上车离开,留下泊车小哥一人在风中凌乱。
*
因为喝了点酒,边锡在回家路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在自家小区里。
代驾司机不熟悉地形,从有点绕远的门进了小区。而这条路,正好路过邻居家的正门。
邻居家的两层楼都亮着灯,现在已是凌晨,显然邻居也是个夜猫子。
就在即将驶过邻居家的房子时,边锡突然说道:“慢一些。”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慢了下来。
只见下一秒,邻居家的大门打开,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被推出来。
暴躁的咆哮随之传来:“少跟我提情面,该是我的钱一分也不能少。现在说没钱了,当初干什么去了?给钱之前别让老子见到你!给我滚!”
说完,大门被狠狠地摔上,门口的人被门板拍了个正着,捂着鼻子暴跳如雷。
看着这一幕,边锡的耳边莫名响起了安子明的话,“十八线小艺人,或者是哪个老板金屋藏的娇”。
现在边锡觉得,安子明应该是错了。
他可没见过哪个被包养的情人因为金主不给钱就痛骂一顿赶出门去,这金主恐怕不是包养,是在做慈善吧。
一扇门之隔的屋内,苏承耀也气到上头。
两月前,他写的一部电视剧刚刚杀青,按照合同约定,剧方应该在杀青十日内向他支付最后百分之三十的酬金。但现在,剧组声称因为后期超预算,账上没钱,就决定从苏承耀这个编剧手里克扣酬金。
准确地说,是延迟发放。
这两个月来,苏承耀先后催促了不下五次,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直到现在,剧组才派了一个制片助理来谈霸王条款。
如果苏承耀愿意接受延期付款,在延期付款的这段时间,可以给予拖欠款项6%利率的补偿。当然,这个延期之后的付款照样没有保障。而如果不签,就一分钱没有。
剧组打的一手好算盘。现在电视剧拍摄早就完成,也不再需要编剧,苏承耀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至于打官司?他们也不怕。
谁都清楚起诉的流程有多长,苏承耀没有公司没有团队,等他自己找律师,上法庭,再判下来赔钱的时候,片方怎么也能筹措到赔偿金了。
他们欺负的就是苏承耀。他单打独斗精力有限,往往顾及不了所方面。而且他在圈里又很有名气,这意味着他爱惜羽毛,不会轻易把事情闹大。
但他没想到,苏承耀从来不是按套路出牌的人。他连客套的场面话都没听完,就把说客赶了出来。
苏承耀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写剧本,对方给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怎么到了对方拿不出钱的时候,他就必须体谅剧组艰难,如果不理解就是不近人情。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知道给演员的片酬款前天刚刚到位,而他的稿酬不过是主演片酬加起来的一个零头。
苏承耀的态度是:没钱可以,但拿他当傻子,不成。
他本想和对方讲讲道理,但他看了一眼日程本,今天还有将近五千字的内容要写。他没时间扯皮,就把人赶了出去。
回到书房,苏承耀磨了杯咖啡平复了心情,又坐回了电脑前,继续今天的工作。
一墙之隔,边锡短暂地睡了一觉,却因为酒精的作用睡得并不踏实,在凌晨三点醒来。
这个时间世界一片静谧,似乎连鸟虫都已睡去,只有隔壁的邻居家还亮着灯。
深色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了一丝暖白色的光,那扇窗子孤单地亮着,像是寂寞的孤岛。
*
苏承耀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自己居然被安排了。
他昨天工作到凌晨四点,睡到下午一点才醒。厚实的不透光窗将房间挡得密不透风,一丝阳光也穿不过,让他可以从容地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他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消息,这次是制片人本人发来的:【小苏,我们把延期利率提高到8%,今天来签一下合同吧。】
苏承耀的火腾得一下就上来了。
这个制片人在圈内十分有名,也以霸道专横闻名,在他手下的导演和演员都没什么话语权。
苏承耀本不想和这种人合作,但架不住对方多次请求,而且十分有诚意,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就答应了下来。
谁能想到,原来霸道专横没体现在合作过程,反而体现在了付钱的阶段。
苏承耀耐着性子给制片人打了电话,但对方态度高傲。
“说了没钱就是没钱,有钱的时候自然会给你。”
“不是你的错?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期限?等播出平台回款再说吧。”
“不签?不签就一分钱都没有,你看着办。”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承耀彻底怒了。
他套上衬衫,扣了顶鸭舌帽就往外冲去,边走还顺手打了个电话:“忙吗?陪我走一趟。”
*
作为国内一线的影视制作和艺人经纪公司,星耀传媒在影视园区独享一栋楼。
边锡今天来这里是谈签约的,他刚回国,想找一家经纪公司签经纪约,星耀传媒是他的几家备选之一。
经纪人彭发在前台等他,将他带上了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他隐约听见了前台处的对话。
“我是苏承耀,约了钱制片。”
“苏承耀?是那位编剧?”边锡问道。
彭发说道:“是,他近些年写了几个爆款,也拿了不少奖项,算是当红的编剧。而且他一年高产到吓人,现在算是圈内收入最高的的编剧之一。”
“这样。”边锡点点头,电梯门徐徐关上,将边锡探寻的视线遮挡在内。
另一边,前台认识苏承耀,唤了声“苏老师”,看着苏承耀身后高高大大的男人问道:“请问这位是?”
“这位是北传的记者老师,也是我的朋友,约了和钱制片的访谈。”
苏承耀身后的男人拿出了记者证,上面印着某家媒体和他自己的名字,谭旭。
影视公司的前台显然并不严格,检查了记者证就放他们上去了,苏承耀和谭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上了电梯。
在电梯里,苏承耀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根小臂长的黑色棒状物。
谭旭看到,憨憨地说:“哥,我带云台了,不用三脚架。”
而苏承耀却没说话,只是握住地端,小臂和手腕瞬间发力向前一甩,两截棍子应声而出。
——这哪是什么三脚架,这是一根如假包换的甩棍。
“哥哥哥哥……”谭旭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墙角缩成了小鸡仔。他指着甩棍,战战兢兢,“你之前没和我说是来打架的啊。”
苏承耀乜了他一眼:“没让你打架,你看着就行了。别忘了拍。”
谭旭腿抖到站不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电梯的。
他磕磕绊绊地跟着苏承耀一路走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去哪,也不敢问。
这一路,他们零星遇到了几个员工。员工远远地见了他们就躲了起来,看着这一个拎着棍子,一个举着摄像机的配置,自然没人敢上前招惹。
苏承耀根本不怕他们通风报信。那些员工不认识他,他也特意没有在钱制片办公室的楼层下电梯,他们就算有心报信都不知道该报给谁。
他带着谭旭走楼梯上了两层楼,来到了钱制片的办公室前,光明正大地敲门:“我苏承耀,来签合同。”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低胸衬衫和包臀裙的秘书,打开门就见到了凶神恶煞还拎着棍子的苏承耀。
她吓出了一声尖叫:“你是谁?”
苏承耀直接无视她,一脚踢开门,二话不说就抡起甩棍砸到了实木的办公桌上。
棍子前端的破窗珠贴着钱制片的鼻尖砸下,他屁滚尿流地从椅子上滚下来,蹲在桌子后面。
“苏承耀?!你……你要干什么?”
苏承耀心里冷笑一下,又一个外强中干的蠢货。
“干什么?”苏承耀甩了两下棍子,破风声在钱制片耳边响起。
钱制片一屁股坐到地上,四肢并用地往后蹭,样子狼狈至极。
“我这可是听您的话。”苏承耀把钱制片逼到了墙角,微微弯腰,俯身看着他。
钱制片已经快要吓尿了,根本经不起这种玩笑:“你说……说什么?”
苏承耀把棍子的打击头搭在手里,一下下地轻轻敲着。
他微微歪头,露出了一脸无辜的神情。
“是你说让我看着办的。所以现在,我看着,你办。”
说着,他露出了一抹被自己聪明到的骄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