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吴姐姐,先生讲的文章,哪篇不比这魏国公案重要,如今县试将近,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也不要紧的。”

王鹤有些无奈地放下书卷,同吴林说道。

她今日是特意来吴林家的老宅,陪她一道温书学习的,可谁知吴林对昨日的先生提到的魏国公案念念不忘,也不问她书本上的那些文章诗词,只盯着这一件事不肯放。

“并非如此,朝廷上的事,每一桩都是珠链上的珠子,桩桩件件连在一起,才能看出前后数十年的朝廷局势是如何演变的,少一桩,对局势的判断都会出现误差,这样的误差,指不定哪一日,便会让人栽个大跟头。”

吴林侧过头,沉声解释道,手中却仍不忘拧干洗净的衣物,挂在院里的树枝上。

今日阳光好,正是洗衣晾晒的好时候。

见吴林已然是说到了这个份上,王鹤也不好再推辞,缩着脖子走到树下,边看着吴林干活,边哆嗦着开了口。

“王姐姐,你可听好了,这事太可怕,我就只讲一次,魏国公案,指的是五年前的秋天,魏国公造反一案,那时候月牙江的事还没有解决,魏国公。。。”

——

魏亦明疾步走回老宅,任凭周身的风呼啦啦直往他身上吹,吹起他帷帽上的素纱,他也未放慢过自己脚步,甚至连篮子里的绣品随风飘出去好几件,他都没有回头去捡。

这些绣品还有什么用呢?他费神绣了几天,如今却是一件都卖不出去,他的心血一文不值。

不仅卖不出去,还叫他平白无故被羞辱了一顿,站在田野边,在众多村夫的视线下,被人堂而皇之地骂了一场。

那村夫扔了他绣的帕子,便朝着他破口大骂。

“呸!晦气!吴林那贱种家的东西,我一概不收!你是吴林的夫郎?难怪,我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大白天的戴帷帽,还擦脂抹粉,狐媚的妖精,勾女人的下作玩意,快滚!”

那谩骂声响彻整条小道,田野边的男人们便都知晓了他是谁家的夫郎,其中有些人正巧听过吴林娶的是个戏子这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完,不多时便对他改了态度,皆是盛气凌人地看他,眼里净是不屑。

于是,就算他再怎么装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一处一处的好言相问,竟也是没有人愿意收下他的绣品。

而这归根结底,都因为他最初说的那句“我是吴林的夫郎”。

想到此处,魏亦明嘴唇紧抿,眸光冰冷,胸膛不时起伏着,像是有一团怒火在胸间燃烧他,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这吴林倒底在外头做了什么?竟是叫他跟着受牵连,如今可靠的财路被断,他已然找不到可以好好赚钱的方法。

难道还要去唱戏么?再无可能,他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叫他几乎褪了一层皮的地方!

三个月赚到一两银子是做不到了,倒还不如,他悄悄把卖身契偷回来,再跑一次。

若是他真那么做了,吴林也不该有理由怪他,倘若不是她在外面做了坏事,引得别人这般勃然大怒,他又怎会赚不着钱?

魏亦明沉着张脸走到老宅的门口,正抬起手准备推门,却突然听见院内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讲话声。

“这魏国公,原本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一心为民,当年圣上派她去处理月牙江赈灾救济百姓一事,可谁知,她私吞了八成的救灾钱。”

听到模糊不清的“魏国公”三个字,魏亦明面上的怒气陡然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迷茫和说不清,道不楚的恐惧,他脸色苍白,双眸微动,有些无措。

怎么会提到魏国公府的?为何要讲到他母亲当年成为千古罪人那些事?

“不仅如此,她中饱私囊,搜刮民脂,叫百姓们的日子雪上加霜,魏国公拿了钱,便私下购买了大量兵器,结交党羽,还养了将近七千的私兵!她意图造反,很快便被人检举,圣上知道后,连夜下旨抓捕了魏国公一家连同其党羽。魏国公自己服毒自尽了,她的夫郎也随她而去,可怜了魏国公家里其余的人,旁支,姻亲,门下学生和其党羽,皆处以各种极刑,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说话的人,说到极刑二字便开始打颤,本朝有三十六道极刑,在杀尽魏国公一家时,这三十六道刑法被循环往复用了不知多少次,魏国公也不得安息,死后被挫骨扬灰,以至于尸骨无存。

魏亦明稍稍后退一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彷徨地看向道路的两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院内安静了片刻,正当魏亦明转头想要先找一处无人的地方暗自消解心中的情绪时,门内又突然传来了一道他熟悉的声音。

“为何我听这事,觉得有几处蹊跷的地方。”

吴林平静地陈述了句事实。

隔着门,声音不算大,可听着却又是异常清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魏亦明脚步一顿。

院里传来一阵抽气声,随即另一人嚷道:“我的天嘞,姐姐,这话可万万别出去说,到时候有多少颗人头都不够砍的,那魏国公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人,姐姐你可别再替她说话了。”

沉默半晌,吴林开口问道:“一个购买了大量兵器,还养了私兵的重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逮捕了?期间两方未起冲突,未动干戈?”

对面的人愣了半晌,支支吾吾道:“这个。。。大约当时,兵器与私兵都不在京中。。。”

“那听闻魏国公被抓之后呢?也没有进京救主吗?”

“据我读到的本朝纪事所写,五年前,我朝数十万士兵皆被派往北境救灾,皇城内只留了不到一万的御林军,如此薄弱的兵力,圣上却敢连夜下旨抓人,难道她不怕打草惊蛇,惹来一场祸事吗?魏国公的私兵有七千,数量上,圣上可是一点也不占优势呢。”

听见这话,魏亦明眉心一动,深深地望了宅院的大门一眼,随即扶额苦笑一声。

一个乡间的草包书生都能想到的蹊跷之处,满朝文武,竟然无人能提出来。

满朝的高官武将,难道,真的不如一个小小童生聪慧吗?

门内的人似乎是无法在回应吴林的话,颇为苦恼地回应道:“姐姐,快别再说了,这事咱就让它过去吧,左右这县试考不到的东西,了解即可,何必较真呢?”

吴林淡淡一笑而过,她到底也不是个执着于将旁人的人生了解个透彻的人,因而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答她一个“好。”字。

魏亦明却已然冷静下来,面上不见喜怒,径直推开了宅院的门,随着那木门吱呀一声,院内的两人皆是朝他看来。

魏亦明抬头瞥了眼吴林,方才路上那一肚子的气竟也没有发出来,只是颓然地将手里的竹篮一松,任凭它落在院子里,随即一摘自己的帷帽,边用手抚着被帽子弄乱的头发,边自顾自地往屋内走。

王鹤瞧见那帷帽下那张脸,猛然一惊,不敢置信地问道:“如此美丽,姐姐,这男人就是你夫郎?”

吴林看她那副惊掉下巴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王鹤陡然间就对吴林的同情少了大半。

起先她还同情吴林又穷学习又差,如今一看,她还是该最同情自己。

受了些打击的王鹤倒也没有留很久,不一会就匆匆告辞,吴林清闲下来,见现在阳光仍就挺好,便拖了把椅子出来,在院内晒着太阳,捧着本书仔细翻阅。

院里突然一阵“哗啦”的泼水声,吴林侧头瞧了一眼,发现是魏亦明在院里倒一盆用过的热水,他方才打了水洗去脂粉,现下脸上干干净净,不止是洗脸,他将头上的木簪也取了下来,披着如墨的长发,低头凝视着地面上的水渍,并不言语,垂着双眸,有些疲惫的样子。

吴林瞄了他一眼,便又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回书本上,什么话也没问。

魏亦明倒尽了那盆水,轻呼一口气,便在长廊边坐下,斟酌半晌,没好气地开口道:“我今日去卖绣品了,为了赚钱还你。”

吴林听见声音,放下书本又打量了他一下,难怪这般疲惫,原是出门找事做了。

“那挺好,你多努力吧。”

吴林手上将那书本翻了一页,嘴上应付他道。

魏亦明听见这话,靠着柱子冷笑一声,半晌才道:“我一件绣品也没有卖出去。”

一件也没有卖出去,这绣的该是多糟糕?

吴林放下书卷,一时竟觉得有些好奇,起身从那篮子里翻出一件来扫了两眼。

并不丑,相反,还绣得格外好,木兰,梅花,金菊,牡丹,各类好看的花被他绣在素白的帕子上,就好像盛放在那薄薄一层布上似的。

吴林轻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绣得挺好,怎么就卖不出去了?”

他卖不出去东西,就没办法还她一两银子,一想到这一处,吴林自己都有些莫名的焦虑。

魏亦明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着眼望向吴林,脑子里一边传来收绣品老板的那句“吴林那贱种”,另一边又是吴林那句“觉得有几处蹊跷的地方”。

他冷着脸,歪着头梳理起自己的头发,好一会才道一句:“老板不喜欢我,嫉妒我绣的比他绣的好,所以不肯收。”

因为嫉妒,所以不肯收?

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肯赚钱的傻子。

吴林嗤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这收绣品的老板过于愚蠢,将帕子放回竹篮里,思索一下便道:“大不了,你自己去卖,何须让老板收去,你若是自己摆摊卖,那挣得钱全是你的,根本不需要与别人平分,用不着让老板赚差价。”

他自己去摆摊卖?

魏亦明梳理头发的手一顿,随即皱眉道:“开什么玩笑,要我自己出去卖绣品?”

不是在戏台子上唱戏供人取乐,如今他要亲自上街摆摊,卖自己的绣品吗?

吴林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怎么?自己卖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不难,但是叫他为难。

魏亦明抬眸看一眼吴林面上的表情,发现吴林竟是认真在说这话的,一时有些无语。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做事情,这法子不成。”

不再做解释,魏亦明直接撇过头说道。

——

第二日也是个好天气,田野边仍旧是挤满了卖货的小商贩,只是大家今日的注意力,却都不在货品上。

“我说,这吴林家的小蹄子,当真是厚脸皮。”

“啧,可不是呢,要我,我昨晚上回去就该痛哭一夜,今日闭门不出了,他倒是厉害,竟还敢来,还,还同我们抢生意!”

“真不要脸。”

。。。

魏亦明坐在自己带来的小木椅上,眼睛只顾着盯向自己篮子内的帕子,他从未干过这一行,因而现下有些紧张,连旁人的谩骂都未曾听进去,只顾着时不时深呼吸。

为了更像个卖绣品的老板,魏亦明今日连帷帽都没有戴,脂粉也是半点不施,只穿着平日里最素的衣服,可到底样貌出众,他仍是与旁边的村夫们有些格格不入。

他早在坐下来时便有些后悔了,心中止不住地痛骂吴林出的馊主意,可既然摊子都已经摆好,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他不想让这些村夫们因为他打退堂鼓而耻笑他。

只想着挣钱即可,旁的不要多想,魏亦明暗暗提醒自己道。

“老板,这帕子,怎么个卖法?”

摊前传来女人的声音。

来客人了。

魏亦明一怔,抬头时面上便已然盛着最明媚灿烂的笑容,回答道:“一条帕子三文钱,两条帕子五文钱,您买三条,我便再送您一条。”

那女人由上到下打量他一遍,目光却定格在魏亦明白皙的脖颈与腰间,油腻地笑了一声。

“再便宜些呗?我是你妻主的同窗,便宜些,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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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娶了美强惨戏子(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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