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火堆上烤着两三只山鸡，还有几只带毛的随意扔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地面上。每一只都是一箭毙命，正中脖颈。

孙策一边大声称赞这群山越的射术，一边指点坐在火堆旁的烤鸡青年重新调整火上架着的山鸡。他全身上下透露着镇定与松弛，宛然坐于同类们中间——这令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的山越们纷纷放下戒心，表情轻松，不再追问孙策的来历，只是坐着闲聊。

唯有坐在那三角眼头领身边的一个中年汉子，虽然缩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处，眼神却没离开过孙策，一直在暗暗打量，尤其关注孙策的面部表情。

孙策手脚麻利，将剩下的山鸡飞快处理完，全都架在火上。

孙策的父亲孙坚早年间一向在外征战。孙策十七岁之前带着全家一起住在寿春，后来又搬到周瑜的老家舒县，与周家同住。

少年时的孙策还不是什么“小霸王”，纯是个人嫌狗厌的“小欠揍”，所到之处一向鸡飞狗跳，什么上山打雁，下河摸鱼……这些事他没少干过。现在不过是重操旧业，干得有模有样，几乎是“地道山贼”现世。

他烤出的山鸡果然如先前所说的那样，外脆里嫩，鲜嫩多汁，不焦不生，火候精妙。

山越们显然也把孙策当成了一个普通山贼，默许了他的“出手相帮”，并且开始随意聊天。

孙策将烤熟的山鸡递给围坐火堆旁的山越们，自己也毫不客气地撕了一条鸡腿开始大嚼。

烤得香喷喷的山鸡在手，山越们谈兴越发浓厚。那名山越头领在身边那中年汉子的撺掇之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论起江东各地的形势。

这正是孙策想要的。他看似在大快朵颐地吃鸡，其实是在全神贯注，聆听这几名山越之间的谈话。

他马上听说有好几个江东世家在勾结山越，意图反叛。

孙策心中冷笑：他并不惊讶……山越能出现在距离丹徒县城这么近的地方，这本身正说明江东世家的怂恿和暗中支持。

此外就是庐江太守李术叛乱。

这个消息孙策在丹徒县城门外也已经听说。

但看来这些山越的消息渠道也不简单，庐江县距离丹徒数百里，此地山越照样能收到消息。

“还有丹阳！”

三角眼头领狠狠地撕下一块山鸡胸肉，一边咀嚼一边大声宣布。

听山越头领口中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孙策暗暗吃惊。

丹阳太守是他的三弟孙翊。

孙翊个性与孙策肖似，骁悍果烈，为人快意恩仇。孙策临终时，张昭等人甚至提出由孙翊继承孙策的权位，但孙策最终还是选择了二弟孙权，将丹阳太守的重任依旧留给孙翊。

此刻山越提到亲弟弟的驻地，孙策惊讶之余，难免生出一丝忧虑。

按照那名山越头领所说，丹阳那里似乎有空子可钻，他们是特地从丹阳赶回来送信，召集人手，前往丹阳，去“捡便宜”的。

丹阳会出什么事？又与山越有什么关系？

孙策心头一紧，双眉猛地一轩，手中握紧那几枚用来烤鸡的木杈，他心中唯一一个念头：当初就该把东吴六郡境内的山越斩尽杀绝，或者全部收编。这些人看似只是癣疥之疾，时不时这么闹腾一番也着实令人心烦。

但这一刻他突然察觉有人正紧紧盯着他，详细观察着自己的表情神态。孙策意识到刚才的怒气可能已令自己露了端倪，赶紧敛了眼神，尽力表现得没有任何异状。

坐在三角眼山越头领身边那名中年汉子却侧身与头领说了句什么。

山越头领抬头向孙策看过来，端详片刻，忽然问：“兄弟究竟是哪一部的？一向跟着谁？”

孙策早已有了腹案，平静开口答道：“我原本一直跟着严帅，后来改投到潘宗帅麾下。”

他口中的严帅，原本是吴郡的山越头脑严白虎，正是由孙策自己剿灭的。而“潘宗帅”是指潘临，如今是会稽的山越首领，此人在严白虎被剿之后收了不少严的手下。

孙策对山越各家势力非常熟悉，清楚他们每一家的特点和对自己主上的称呼，自信绝不可能出错。

却见头领身边那名中年汉子一边双眼紧盯孙策，一边在头领耳边说着什么，那头领顿时眯起三角眼，大声追问道：“你最近一次见潘宗帅是几时？”

孙策扬起头：“让我想想啊！”

话音还未落，孙策已骤然发难——

三枚用来烤山鸡的粗大木杈同时刺向对面三人。这些硬木的杈头早已被削得尖锐如枪，足以置人于死地。

与此同时，孙策一脚踢翻了面前烤着山鸡的火堆，热灰扬起，全扑在距离火堆最近的一名山越脸上。那人伸手捂住双眼，惨叫一声。

孙策知道对方都有智脑，所以在山越头领生出怀疑的那一瞬间他就选择了抢攻——敌众我寡，只有在第一时间最大限度地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才可能令他有机会生存。

射向山越头领胸前的那一枚，被对方在最后关头拨开，落在林中堆积的落叶上。但另一枚硬木杈正戳在山越头领身边那个中年汉子的胸口。

一击毙命！

孙策留意到此人一直都在观察和分析自己的神情动作。

可以这么说，此前山越们谈论那么多江东大势，就是为了让这个中年男人有机会观察孙策，从他最细微的神情中寻找破绽，判断他的身份。

孙策据此猜测此人拥有最强大的智脑，因此选择优先将此人干掉——因此刺向山越首脑的那一枚枝矛反而是佯攻。

谁知一阵劲风袭来，一柄雪亮的环首大刀刷地递向孙策左肋。

孙策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这次雷霆般的袭击，他狼狈万状地向旁边一滚，随手捡起地上掉落一枚兵刃，在腰间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环首刀与孙策刚刚抢到手的短戟相撞。

孙策半边手臂酸麻，目光惊讶，望着原本坐在他身边认认真真烤鸡的青年。

人不可貌相。

他一上来先干掉了三个他认为最强的对手，包括那个最能察言观色的中年汉子。

但事实上此间战力最强的竟是那个连烤山鸡都不大熟练的烤鸡青年。

看样子每个人的智脑功效有别，不能一概而论。

“笨蛋！”

芯片槽言简意赅地评价，一如孙策内心对自己的吐槽。

“小心点，特殊智脑的拥有者比常人拥有更大的能量，数据处理的速度也快很多。”

大约是这芯片槽“惜命”，竟然还额外提点孙策一句。

其余山越见到烤鸡青年出手，也不着急上前围攻孙策，要么去救助重伤的同伴，要么站在一旁，堵住孙策身后的退路，为烤鸡青年掠阵。

烤鸡青年则眼含兴奋，望着孙策，仿佛猫儿看见了可以随便戏耍的小鼠。

两人交手。仅仅过了数招，恐慌便从孙策脚下升起，迅速笼罩全身。

——压制，这是全方位的可怕压制。

孙策仿佛被千钧巨石压着，根本喘不过气。

他的每一个招式，短戟攻击的每一个角度、力道，似乎都被对方算得清清楚楚，毫不费力地挡去。而对方的环首刀却总是冲着孙策防御最薄弱的方位劈下，时机总是恰到好处地把握在他力量将竭之时。

“擦——”

烤鸡青年的环首刀划破了孙策肋间的衣衫，为他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好！”

围观的山越一叠声地叫好。

烤鸡青年占尽上风，但是却不紧不慢地进攻。旁人也只是围着，没有上前围攻的意思。

“小八，看来这人是送上门来给你喂招，让你积攒经验的。”

山越头领在青年身后洋洋得意地大声宣布。

积攒经验？

智脑的应用与经验有关？

孙策心头一动，他心一横，本应躲闪的右臂突然不避不让，生生受了环首刀一击，顿时臂上血流如注。

但烤鸡青年显然认为：按照常理，孙策此刻应该避让的，所以这一刀是虚招，没有全使力，反而让孙策保住了一条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孙策手中的短戟反手已戳进烤鸡青年的胸膛。趁着其他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孙策身形快如闪电，几个纵跃已经消失在密林夜色中。

“追！”

山越头领果断号令手下还未受伤的两人追踪孙策，自己扭头，眼带惋惜，看着濒死的烤鸡青年。

烤鸡青年微微低头，望着自己胸前血流汩汩而出，脸上流露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他正在清清楚楚地看见死亡的降临。

这是可怕的折磨：这青年马上就要丢掉小命，却还傻站在原地，任由智脑读取自己的死亡数据，眼看着自己的血量无可阻拦地快速下降，趋近于无，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让自己留在世上。

“这是每个人生来就背负的诅咒，这一刻熬过去，便是往生极乐。”

山越头领叹息道。

他眼看不能再拖了，迅速收起脸上的惋惜，向着濒死的青年一伸手：“快，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