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崔将军东市放贼,太子爷意欲除贪
冷冽的寒风中,一道身影闪到墙角暗处,完全融入黑暗。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将紧握的手戟放下,然后伸手摘下盖在头顶的斗篷,露出紧贴着头皮的短发……
顺德十年,朱明五月十九日
玉明城,玉明县,刘府
丑正?燃灯?赤奋若
崔鼎懊恼地扯下头上戴的包巾,看向地上的死尸。尸体上的缚索已经被解开,由一块白布草草掩盖。其子刘武此刻正在伏尸痛哭,以表其哀情。
“现如今怎么办?”崔鼎慢慢踱到周玉明身旁,轻声询问。
周玉明眯着眼,往口中放了颗五香丸:“抄家吧。人是死了,他敛的财可不能放过。”
崔鼎瞥了一眼正在恸哭的刘武,有些犹豫:“要不……让他们先把刘萧柏尸体安置了再说?”
周玉明转过头用两眼瞪向崔鼎。崔鼎连忙把脸转开,前去招呼士兵。周玉明扭过脸,不去看身后,望着远处的粉墙,他的手指不断叩击着刀柄——他的内心并不似他努力扮演的那般平静。
士兵乱哄哄地嚷着,驱赶刘府的家眷,同时走进屋内去抄家。崔鼎差了一个脚程快的士兵回府衙,去多叫些人来,而紫云尉士兵进了屋内,吼声顿时大了许多。
刘府的人似乎并不想妥协,其中一些人阻挠士兵们拿财物,因而逼得士兵们大声呵斥。
吵闹声愈来愈大,直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周玉明叩击刀柄的手指猛然停下,皱着眉头寻声看去,发现刘武竟然用短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周玉明眯起眼,这次闯的祸确实有点大了,不光刘萧柏被叶户安射杀,而且他儿子也自杀了。这种事,传出去不免会滋生出许多闲话。
刘府的一些女眷们在屋内大哭,周玉明听不得这种哭叫,便挥手让崔鼎处置,自己缓慢地走到府外。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刘府中依旧吵闹,宛如昼夜之东西两市,士兵的呵斥声和女眷的尖叫声,扰的四邻睡不着——对面的朱门已经有主人差遣下人探头来看了。
两名紫云尉抬着刘武的尸体从周玉明身旁走过,周玉明瞥了一眼死尸,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他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父亲死了儿子固然悲痛,但因为悲痛就要自杀?世上那有这等道理,又不是皇上死了要嫔妃殉葬。
他不禁又想起才来刘府的时候,又察觉出了不对。
偌大个刘府,来应门的竟然是主人,丑时正是酣睡之时,而刘萧柏父子半夜不睡,难不成跑到院子里打秋千?
怪,太怪了。
回想起突然飞来的弩箭,周玉明猛然想起叶户安的到来,也许她并没有跟着自己,而是碰巧——她是来刘府赴约的,只是恰好撞上了自己!
想到这儿,周玉明立刻转过头去喊:“刘府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府衙,不得走了一个!”
崔鼎大步走到门口,低声询问:“这是为何?刘府上下,少说也有百十号人。”
“刘萧柏父子怕是都通敌了,而叶户安她怕是来赴约的,见我们要带刘萧柏走,不得已才出手杀了他。”周玉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崔鼎脸色一黯,垂下头去。
“我要是早一步警醒,就有个活口了。”周玉明摇摇头,然后恼怒地咬咬嘴唇。
他的反应太慢了,刘萧柏死后,当立即控制住刘武。
可眼下刘萧柏父子皆亡,他只能在刘府里的下人、女眷中碰碰运气了。
崔鼎皱起粗眉,双手不安地扣在腰间的蹀躞带上,哑着嗓子道:“要不要全城缉拿叶户安?”
周玉明示意他少安毋躁,右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却发现摸了个空。他皱起眉,对崔鼎摊开手:“薄荷叶。”
崔鼎从腰间摸出一片薄荷叶放在周玉明手心,后者将薄荷叶塞进口中,沉声道:“不必了,此刻她就是受惊的兔子,满城晃悠。教紫云尉们按文卷满城搜捕,巳时我就要见文卷上一十九名朝廷命官连同三十四名富商。”
崔鼎闻言一怔,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有些太急了?”“兵贵神速!”周玉明厉声道:“脱逃一个,我要那带头队正的人头!”
“喏!”崔鼎立刻回身去找人传令。
周玉明眯起那双凤眼,看向即将升出太阳的东方……
卯?旭日升
玉明城,玉明县,城西
远香客栈
咚咚咚,剧烈地敲门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门内的汉子悚然一惊,颤抖地拔出腰间的短刀,他凑到门边,轻声问道:“谁?”
“我。”门外立即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汉子顺着门缝望去,只能勉强看清有人影晃动。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倒在地上。
不对!汉子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横刀,急切地对周围吼道:“逃!”
与此同时,门口轰隆一声,两名士兵连同门板一起倒向里面,露出外面伏地的一具死尸。
十名士兵迅速鱼贯而出,他们个个身披银色步人甲,手持劲弩,腰悬横刀,一看就是军中精锐。
当头的汉子是燕州总兵李九江,他动作无比轻盈,破门的瞬间就扼住门内那名汉子的脖颈,随后寒光一闪——几近将那汉子的人头割下。
士兵们的动作无比流畅,他们先端着劲弩朝屋里射了一通,然后立刻拔出腰间的环首刀猛冲上楼,高喊:“伏低不杀!”
楼上只有五名虎背熊腰的邵人,现今已经有两名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其余三人被这阵势被吓了一跳,但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意欲抵抗。
率先冲上楼的三名士兵没有丝毫停顿,立即挥刀将两个汉子砍倒,后面的疤脸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士兵用带血的横刀控制住。
李九江缓缓上楼,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疤脸汉子:“邵人?”
疤脸汉子哆嗦地点点头,李九江甩甩手中的埋鞘环首,然后将刀收回鞘中。
“来玉明多久了?”李九江瞥了一眼那几具死尸,目光定在汉子的疤上。那道疤不深,但很怪异,从下巴一直延伸到嘴角——这种疤痕,无论形状还是深浅,只有雁翎刀的反刃才能造成。
“三月。”疤脸汉子心里经历了一阵斗争,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你听命于何人?”李九江没有停顿,立刻抛出第二个问题。一楼的楼板上突然响起了水滴声,四具尸体的血水已经开始滴落。
疤脸汉子微一侧头,哑着嗓子道:“东北巷,独柳树,有一个里正,邵人,任玉明县密探总首。手下管密探三十又五……”
李九江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此人是你的直系上级?”
“没错,不过同他一级的密探还有四个……”
恰好在这时,一名白马闯入客栈,打断了他的话:“寅时五刻,荥王捉贼三十,入衙!”
客栈中的气氛一下子被这条传文给挑动起来,一些人的视线都投向那么白马。
而那个疤脸汉子趁这个机会,疾退一步,撤身躲开刀锋,纵身越下二楼。
“杀!”李九江发出一个短促的命令。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几支弩箭射出,齐齐钉在那个汉子的后背上。
李九江眯眯眼,再次发令:“伍长,你带五个人去骝坊拿聆探;白马叫不良即刻清扫客栈,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去告诉贤王殿下,东市的暗桩我没时间捉了。其他人跟我去拿里正。”
一条条简短有力的命令从他嘴里发出,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白马记下命令,飞快地离开客栈。李九江握着刀柄快步跑出,士兵们在跑过尸体的同时,伸手扯下尸体上的弩箭,以便再次使用。
命令从远香客栈上传到不远处的武侯铺。然后通过武侯铺旁的望楼,以牛皮鼓声,传回到紫云府衙的西侧望楼上。一名士兵将鼓语记在木简上,抛到楼下,同时大喊道:“借令!”
木简落地,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捏住。
拿住木简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他迅速拿着木简冲到府衙的庭院里:“禀王爷,李总兵回报!”
庭院正中,周玉明与荥王端坐在竹椅之上,荥王的脚下还蜷伏着一只长毛细犬。一旁,有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正躺在藤椅上品着香茶。
“李总兵回报。”文定国单膝跪地,将木简呈给荥王。
荥王接过木简,开口诵读:“东市暗桩无顾,已至东北巷捉首。”
紫云尉那点人数,已经分不开了,让李九江同时接两个命令,也是无奈之举。
院中稍微沉寂了片刻,荥王先开口探询:“薛将军?”连问数声,藤椅上的老者方才睁开眼睛:“王爷,你是怎么安排的?”
老者的语调缺乏抑扬顿挫的变化,但却有一种类似铁器撞击的铿锵之感。
荥王一笑,回道:“我只是个携从,要说安排,还得听贤王的。”
周玉明手中捧着一只白色小龟,那白龟有一只四方小印大小,浑身白的透亮,此刻这位贤王爷的正聚焦在这只小龟身上。
“那贤王是如何安排的?”薛平贵微微闭目。
周玉明微微一笑,往门外一指:“崔鼎亲自带队,五十名紫云尉已经布置到了东市之内。有百余名不良把守诸巷,东市二门,卫兵可以随时封闭。”
薛平贵微微颌首,然后安稳地躺在藤椅上……
东市的一条巷口,崔鼎一身墨色宝甲,正靠在望楼下等待命令。他这套甲,是贤王亲赐,是套造价昂贵的将军甲,掩膊带了副麒麟兽吞,阳光一照,灿灿生辉。
“崔将军,你终于穿了套将军甲了。”望楼上的士兵与楼下的崔鼎打着哈哈。
崔鼎拇指焦急地摩挲着刀鞘的铜箍,心不在焉地回道:“王爷亲赐,要不还混不上这兽吞呢。”他拍拍掩搏上的兽吞,开始四处张望。
不远处,一队紫云骑兵正在路口按辔慢行,他们听崔鼎命令,正在巡查附近,只要附近的望楼击鼓给令,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移动到东市的任意地点。
崔鼎从腰间摸出两片薄荷叶放进口中,恰在此刻,远处望楼上的牛皮鼓响了。崔鼎精神一振,立刻直起身子。
“崔将军,接令!”望楼上的士兵将抄好鼓语的木简抛到楼下。
木简还未落地,就被崔鼎的大手牢牢抓住。
崔鼎迅速扫了眼上面的命令,立刻回头大吼道:“兄弟们,动手!”
两队紫袍士兵突然从两侧的小巷中冲出,狂奔的脚步扬起阵阵黄烟。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远处陈旧的小院。
四名弩手率先踢开木门,越过门槛,旋风般地冲进一座小院,他们身后紧跟着六名士兵,两名持大盾横刀,四名手持步槊,崔鼎在他们最中央,手持环首刀,大步流星地朝着小院中突进。
在崔鼎领兵突入院中的这两个弹指内,院内的小屋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在哪儿?!”一支手戟狠狠地刺进土墙中,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我问的最后一次。”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中一个人的脸上,而这个人是周玉明最没有料想到的人。
她是叶户安。
这事说来也巧。叶户安杀了刘萧柏以后,就一直躲在了一处破屋中。
她自知自己在玉明城肯定是重点缉拿的对象,但她急于跟玉明城中的长官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可几位长官都外出了,她又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于是顺着线索,找到了与当年那个聆人关系密切的下属。
只不过此人已经疯了,且不知去向。但叶户安运气很好,找到了此人当年的上司。
“我不知道啊!”男人忐忑不安的斜了一眼刺入土墙中的手戟。
“好。”叶户安怫然不悦,她拔出手戟,旋即便要刺入男人的咽喉。
“西郊巷甲丁六户!”男人急迫地嘶吼道。叶户安眯起眼,正要放下手戟,门外却传来剧烈的响动。
那是紫云尉破门的声音。
叶户安这个人虽然实战不多,反应却是一流,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毫不犹豫地割断了男人的脖颈,然后跳窗而逃。
她跳窗的同时,紫云尉踢开了木门。崔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户安跳窗的背影,他的反应很快,抽刀的同时,扯起喉咙大喊:“重犯逃脱!”
大喊的同时,他瞥见了靠在墙角的死尸。于是他匆匆对两个紫云尉下令留守,然后立刻追上叶户安的身影。
叶户安的身形很灵巧,在崔鼎追出的同时,翻过了院墙,开始朝闹市区奔逃。崔鼎盯着叶户安瘦削的背影,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她要是跑进了闹市区,那可真就是功败垂成了。
但叶户安在接近闹市的一个路口突然左转,钻进一条小巷,这让崔鼎心头一喜,尽力追了过去。
就在他拐过巷口的瞬间,一道凌冽的寒风从他的脑袋上刮下,崔鼎凭着本能的反应一低头,让这道寒风从头上刮过。他直起身子的同时,也听到了脑后兵刃刺入椒香墙的声音。
叶户安埋伏在此处,原本因为能够一击致命,可没想到崔鼎的反应远超自己的想象,竟然生生躲过了这一击。
这是出乎意料的事,但叶户安的反应并不慢,她向前一跃,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顶崔鼎的小腹。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过了数招。
崔鼎是军中打法,刚猛直接;叶户安是草原掼跤,雄猛有度,两人一时间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崔鼎从未想过要迅速击倒叶户安,只需要拖时间。但在一次转身之时,他发现那些紫云尉竟然没有跟上来!
这让崔鼎心中一沉,杀心骤起,出招变得更加急促。原本他想要生擒叶户安,可现在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再拖下去,叶户安很有可能会脱逃。
既然如此,倒不如宰了她。
从崔鼎发现自己是孤身一人到将叶户安彻底压制,只用了不到短短一个弹指。
叶户安心中暗暗吃惊,她自知不敌崔鼎,但没想到这么快败退。
崔鼎觉得对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动作缓了下来。他突然注意到叶户安的唇边,居然露出一抹怪笑,心知不好。这家伙一露出这样的笑容,必然有事发生。在诀安城如此,在玉明城也一样。
崔鼎急忙加快动作,以防她暴起发难。谁知叶户安握着手戟的右手突然一松,一大片椒香土粉漫天飞舞,让崔鼎痛苦地一闭眼。
这是在小巷墙角刮下来的土粉,叶户安埋伏的时候弄了一包揣在怀里,竟然派上了用场。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当,叶户安立即出手,闪着寒光的手戟猝然朝崔鼎咽喉刺去,却被后者一锤打偏。
叶户安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崔鼎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持刀右手掩面的同时,左手从腰间抽出一锤精准地化解了她的进攻,而这些动作全是在他闭眼的情况下所完成!
她终于彻底领会到了曌国军人的可怕。
但晓是崔鼎如此反应,也还是落了下风——打偏叶户安右手进攻的同时,她左手的手戟也顶在了他的脖颈上。
“崔鼎,好久不见。”叶户安的声音响起。
崔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狠了的粉面。“要杀要剐,就来吧。”崔鼎双目赤红。
叶户安嘴角勾了起来,她眼神真诚,对着崔鼎轻声道:“崔鼎,你是个聪明人,在周玉明身旁卖了这么多年命,你得到了什么?”
“你面前有两条路,一就是死,二是现在你加入北燕,立刻就能被封成王,赏金千两——何苦再跟着那个疯子卖命呢?”
叶户安清楚的看见,崔鼎脸上出现了一种为难的神色——他绷不住了。
叶户安心头一喜,柔声道:“你想想,这么长时间,周玉明给了你什么?你一旦加入北燕,那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时,崔鼎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叶户安心头大喜,以为崔鼎答应了,立刻放下了手戟:“加入我们吧。”
崔鼎默默点了点头,叶户安有些松懈,兴奋地笑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崔鼎出手了。
腰间的另一把龙柄金瓜锤被拔了出来,狠狠地砸在叶户安胸前,叶户安反应不慢,但还是被金瓜锤砸中了胸口。
那一瞬间,叶户安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凝结成团,又霎时向四方分散。这一锤砸在胸前所带来的强烈震撼,几乎把三魂七魄都震出躯壳。
她登时咳出一大口血来,立刻弯下腰来。见崔鼎缓缓逼近,她虚弱地一挥手戟,崔鼎出于本能的向后一闪,这正是叶户安想要的结果。她趁着这个空档,发足狂奔。
叶户安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用力跑过,肺里几乎要炸开来。前方巷口已经在望,影影绰绰的人影也变得清楚起来。
不过十几步距离,再无任何阻碍。她调动出全部力气,冲出巷口,可在下一个瞬间,却一下呆立在原地。
巷口外面,几十骑紫云尉飞驰而至,如一道可怖的尘暴,马蹄狠狠地敲击着地面,恰似炸雷。她冲出巷子的瞬间,这些紫云尉也到了,他们勒住战马,围住巷口。马腿林立,长枪斜持,还有拉紧弓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叶户安悚然的同时,一把冰冷的环首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传来了崔鼎的声音:“贤王待我,如待兄弟,他给我的,你们这些蛮子可给不了。我甚至还没有答复——你太蠢了。”
崔鼎说的没错,叶户安实在是太蠢了。
她扭动脖子,盯住崔鼎的脸,十分平静:“杀了我。”谁知崔鼎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放下了横在叶户安脖颈上的刀,为她让出一条路:
“走吧。”
辰初?万物舒伸?执徐
紫云府衙
隆隆的鼓声又从远处传来,望楼上的士兵立即记下鼓语,转为书文,传下望楼。
文定国再次走进庭院:“望楼报,崔将军放贼脱逃。”
周玉明咀嚼炸番椒的嘴停住了。一旁的荥王同样震惊,不过他表面上风平浪静,静静地等待周玉明开口。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周玉明清楚,崔鼎这个人心思虽然不太深沉,但也不是那种冲动性子——退一万步讲,就算崔鼎降了北燕,也不会为了叶户安这么个小卒而暴露。
“不,不会这么简单,这背后一定有别的事。”周玉明摇头。
“还是应该再传鼓语,把崔鼎召回。”荥王眯起双目,给了个保守意见。
周玉明眯起双目,看了眼不远处酣睡的薛平贵,心中有些沮丧。当年名震天下的老将,现如今竟然是这般模样,觉多梦少。
“我亲自去见崔鼎。”周玉明思忖再三,吐出这么一句话。他站起身,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横刀。
“老朽以为不用。”
藤椅上的薛平贵突然开口了。周玉明惊讶地看向他,后者紧闭双目,哼道:“王爷要相信我大曌的将军,崔将军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荥王听得不住点头,可周玉明却在此事上表现的格外小心。崔鼎是他的至交,他将崔鼎当做兄弟看待,无论如何他也不肯相信崔鼎叛变,但在大局上,他又不得不去确认。
“我要确认。”周玉明撂下这句话,匆匆离开。
而藤椅上的薛平贵微微变了脸色。他扭动脖子,用衣领蹭蹭脖颈,冷笑着调侃道:“性急。”
荥王对于这个六弟的表现却毫不生气,他对着薛平贵一拱手:“薛将军莫和小子一般见识。”
薛平贵面上的微笑不变,只是微微将食指摇动,表示自己并未生气。
顺德十年,青阳五月十九日
玉明城,玉明县,城东角,武尧宅
辰初?执徐
武尧在辰时梆子敲响时准时迈出家门。他穿着一身常服,腰带上面挎着长刀、香囊,还有一把常用的环首小刀。武尧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装备,然后将门锁好,推开宅门走出去。
他走出宅门才发现,大街上人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身覆黑甲的虎贲军与银铠裹身的龙武军。
武尧有些疑惑,这两支军队可是借调到大理寺的,没个什么紧急情况大理寺可调不动他们,眼下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大人,可是今日旬休?”对门的邻居看到他出来,打了一个招呼。
“是啊。”武尧微笑着回答。
邻居眯起眼,笑道:“那小老请您吃酒,以回前日之礼。”
“今日可不行,家里香料没了,要到东市买些。”武尧解释说。邻居“哦”了一声,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告辞。
武尧瞥了一眼那些士兵,然后静悄悄地绕过,直接来到了东市专卖香料的一条小巷子。
此刻东市已经开市了一个时辰,玉明城的居民们早早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团。
武尧在各个铺面之间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终于,他注意到一家铺面上挂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个牌子在“料”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轻轻地点了一滴,像是在写字时无意洒上去的,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武尧又兜了几个圈子,再次回到那个铺面前,他用力踏了踏脚下的土地:“五升胡椒料,几文钱?”
摊主正在低头看他的料,只是伸出个巴掌,简短的回答:“五十文。”
“有点贵了。”武尧伸手摸摸下巴。
摊主赶紧摆出一张苦相,摊开两只手:“现如今已经是平常价了,再贱些,怕是就要赔本了。”
武尧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对摊主说:“来五升。”
摊主笑了笑:“多谢客了,再卖不出去,这胡椒怕就是要发潮了。”
“是啊,看这天,是要下雨了。”武尧叹了口气。
“对啊,玉明还是没有菁国的袄山干燥,常年无雨。”
武尧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谈话。武尧从怀里掏出一串大钱交给他。摊主千恩万谢地接过钱,然后殷勤地递过一袋胡椒。
两个人目光交错,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武尧拎着那袋胡椒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把手伸到胡椒袋里沿着边缝来回抚摩,很快就发现其中麻袋的边缘没有缝严,边缘是可以掀开的。
他看看四下无人,将麻袋边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后把手伸进里面的空腹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麻纸。
他打开麻纸,麻纸上用菁话的方言写着一行小字:玉明异动,继续探查。如无果,蛰伏。
武尧皱起眉,他将麻纸揣到腰带的夹层中,接着把麻布按原样折好,若无其事地拎着胡椒走出来……
玉明城,玉明县,东市
辰初一刻
大街上的人并不多,一队士兵拐过巷口,当头的正是崔鼎。他已经摘下了折耳盔,露出了头上戴的黑色包巾。
他们探查完了小院里的死尸,但一无所获。
这是个不幸的消息,但崔鼎并不沮丧,因为他还有一个不错的消息。
一匹枣红马掀着滚滚黄烟疾驰过来,直直地停在崔鼎身前,没等枣红马立稳,周玉明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怒气冲冲地揪住崔鼎:“谁让你放走的叶户安!”
一刻前
叶户安有些愣了,她不明白崔鼎为何这样做。
“什么意思?”
崔鼎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稍现即逝,他缓缓回答道:“就当我是在还当时在诀安城的情。”
叶户安眯起眼,躲开崔鼎壮实的身躯,以免与他接触,然后她一晃身形,极快地离去。后面的士兵还要追,却被崔鼎伸手拦住。
“放她跑一阵。”
崔鼎咽了口唾沫,然后用手一抹脸,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两名穿着紫衣的汉子走过来。
“将军。”两个汉子对崔鼎唱喏。
崔鼎甩甩手,收刀入鞘:“跟上她,有什么动向立刻用望楼传报。”“喏!”两个汉子吼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望楼上响起鼓声。
望楼上的士兵看见崔鼎把密探放走,一时间不明所以,但他们反应很迅速,立刻击鼓,将这条讯息传回紫云府衙……
“我觉得叶户安肯定从那密探身上知道了什么,不然她肯定不会着急灭口,所以我派了两个穿常服的士兵前去跟上。”
崔鼎盯着周玉明的脸:“王爷,我没有背叛大曌。”
此刻周玉明才发现,崔鼎那双虎目在这时异常肃穆。
周玉明紧紧皱着眉,松开了崔鼎,他拍了拍崔鼎的肩甲,然后说道:“跟我走——吃饭。”
崔鼎点点头,两人正要离开东市时,望楼的鼓声又响了。周玉明立刻纵目望向不远处的望楼,上面的士兵正在翻译鼓语,他拿着一根小狼毫,立即将鼓语转为曌话抄在木简上。
“崔将军!李总兵急传——城北,东北巷,独柳树!”
望楼上的士兵大吼着,同时扔下木简。
周玉明拉回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而崔鼎则拨开人群冲到街边,飞身截住正好路过的一骑。
崔鼎大喝一声:“紫云府衙办事!征调尔马!”说完,他把马上的汉子扯下,纵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那队紫云骑兵也没有怠慢,纷纷挥舞马鞭,跟上两人。
与此同时,正在城北东北巷的李九江遭受了巨大的挫折。
他带着士兵们赶到这里之后,原以为肯定是一帆风顺,可没想到这里正正在和数十名密探开会。
他们遭受了顽强的抵抗。
院子里的密探们并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有着寸弩和匕首,在易守难攻的庭院门口与李九江所队相抗。在突进院子后的短短三个弹指中,紫云尉士兵一死一伤。李九江连忙将剩余的士兵们带出来,同时对望楼发信,请求支援。
“番中劲弩,这他妈到底是北燕人还是邵人?”李九江背靠土墙,不禁在口中嘟囔。
在崔鼎等人赶来的时候,李九江也没闲着,他领着两名士兵翻墙突击,却再次被院内的弩箭射回。
李九江愤怒地一拳击在土墙上,然后再次对士兵们下令:“妈的,卸门板!”
两名手脚麻利的士兵立刻从附近的人家卸下门板,一个老头哭丧着脸,急切地喊道:“拆我们家门干什么啊?”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拿贼征用”。
士兵们解下捆着铁甲的皮带,根根相连,捆在门板上,以手持做盾。
辰初二刻?执徐
“突——!”
李九江怒吼着下令,随即立刻有两名士兵持门板冲进院内,李九江与另外几名士兵跟在后面。
院内的密探们立即扣动悬刀,十数支弩箭牢牢的钉在门板上,与此同时,门板后面的几名士兵大吼一声,随李九江杀出。
砰,砰,砰,砰,砰,砰
连续传来六下弩箭射出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名士兵被射伤。
开弓没有回头箭,士兵们想要再退回院外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与密探们厮杀。
密探们的反应很迅速,他们在士兵们脱离门板的一瞬间便握紧匕首扑了上来,士兵们措手不及但好在有铁甲防护而且兵器趁手,与密探们打了个平手。
李九江敏锐地再次察觉到这些密探不简单,他们的兵器虽然是短小的匕首,但却能凭借着身形,一次次地砍中或滑中士兵的铁甲。
却才被弩箭射倒的士兵,在短短一个弹指内便被蜂拥而上的密探们割断喉咙——他们似乎很懂的配合。
眼看着周围的士兵们所剩无几,李九江的内心也慢慢变得绝望。
他挥刀的速度变得慢了,一个不留神,被两名密探飞身扑倒,就在李九江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两名密探身体突然痉挛一下,旋即倒地。
在那两名密探倒地之后,李九江便看见了外面天神般的周玉明与崔鼎——援兵到了。
“杀!”崔鼎发出一个短促的命令。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骑兵们纷纷滚鞍下马,端平了上好箭的寸弩朝着院内发射弩箭。
士兵们的动作很快,在短短三个弹指内便将院内的密探们消灭干净。不过他们留了三个活口——三个命大的密探没有被乱箭射死,士兵们就没有补箭。
“哪个混账下令突进来的!没打过仗啊?”周玉明站在庭院门口骂道。
李九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周玉明除了斥骂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他松了口气。他拍拍衣衫上的泥土,满脸笑意。
崔鼎仰起头来,扬声道:“哪个是李九江李总兵?”
“我。”李九江上前几步,他拱手现对周玉明唱喏,次之崔鼎——尊卑有序,不管怎么样,那件四团龙袍错不了。
周玉明扬扬手,没理李九江,而是对着那些士兵们发令:“捡活的带回府衙,死的留给武侯、不良处理!”
发令过后,周玉明缓缓踱到了李九江身前,开口询问:“你就是李九江?”“是。”
在得到答案后,周玉明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刀鞘狠狠地朝李九江脸上抽去。
李九江没有防备,被刀鞘猛然抽在了没有防护的面门。
这把龙纹刀的刀鞘是硬革包铜,杀伤力惊人。刀鞘抽在李九江的面部,李九江登时鼻血狂流,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再次起身。
只不过,这次李九江起身后便保持了一个单膝跪地地姿势。周玉明没有丝毫手软,他轮动刀鞘,又狠狠地朝李九江穿着铁甲的背上抽了两下。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周玉明把刀扔给崔鼎。
李九江无声地迎上周玉明的目光,嘴角因疼痛微微颤抖:“末将不知。”
“因你轻率冒进,不等援兵,致使五名紫云尉士兵断送性命。”周玉明没有再看李九江,而是冷冰冰道:“你是总兵,但从此刻起,降为副总兵。”
李九江猛然抬头,一脸怒色:“官职任免,怕还是轮不到你说的算吧!”
周玉明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如朕亲临”的麒麟金牌:“奉皇旨,掌管紫云府衙一切调度。”
李九江看见那金牌后连忙拜倒在地,忙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臣燕州总兵问皇上圣躬安!”
“朕安。”周玉明抬抬手,适应李九江站起来,然后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燕州总兵李九江,指挥不当,致使五名紫云尉士兵惨死,降为副总兵留用查看。”
李九江一挑眉,似乎就等着周玉明这样说,他跪地道:“末将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他这话近乎挑明,他不是听周玉明号令,而是听从曌帝的旨意。
周玉明挑挑眉,倒是没有介意这个,他此刻已经将全部的精力放着一具“尸体”上面。
那具“尸体”的背部中了两箭,不过从微微抽搐的脊背线条可以知道,他还活着。周玉明皱起眉,一指那具尸体:“把那个密探给我拖过来。”
“喏!”立即有两名士兵走过去,一左一右的把那个密探架了过来。
周玉明盯着那名密探左右看看,冷声问道:“你是里正?”这提问近乎是拿着棍子打蚍蜉,几乎不可能得到“是”的回应。几十名密探都被乱箭射死,仅剩的这几个活口是头儿的概率不大。
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是周玉明得到的回复是密探的一个点头。
周玉明心中一惊,连忙蹲下再次询问:“你是里正?”他严重怀疑刚才密探的点头是因为体力不支和失血过多,所以又重新问了一次。
“是。”这次密探给了口头回应。
周玉明慢慢站起来,手指焦虑的搓动着。
之前的行动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表示他妈将无法判断谁是里正。按理说这些密探的上司都应该是忠贞不二的,现如今这个里正如此轻而易举地招供,这不免让周玉明有些怀疑。
现在只有两条路,信,还是不信。
周玉明抬手唤来两名士兵,让他们将一名活着的密探拖来,指着却才说自己是里正的密探问道:“他是里正?”
回应是一个点头。
周玉明挥手让士兵们把他拖下去。
“你们今日开会,所为何事?”周玉明示意士兵移开放在里正脖子上的横刀,对着里正狞笑道:“玉明城内,还有几个你所知的密探?”
里正虚弱的摇了摇头,周玉明收起笑,扭头看向崔鼎。后者立刻拔出腰间的环首刀,狠狠地刺入里正大腿。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周玉明再次发问:“玉明城内,还有几个你所知的密探!?”
里正强忍着刀刺的剧痛,看着这个男人缓缓把手探入怀中,颓然地闭上眼睛。
不料周玉明拿出的不是刀,却是一个便携式的檀木粉盒。木盒打开后,左边是一个熟皮墨囊,右边嵌着一管短小的寸锋毛笔和一卷竹宣纸。
周玉明将宣纸摊开,把墨囊里的墨汁倒出来,用水囊中的水冲开,他把毛笔递了递,厉声吼道:“写!”
里正不情愿地接过毛笔,忍着痛,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太子宫,大殿
辰?食时
牛鸿哲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跨步踏上大殿的石阶。
从理论上来讲,太子根本无权对牛鸿哲下达命令。除非是曌帝下旨,由太子转宣,才能间接对牛鸿哲下令。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曌帝让太子监国的真正用意,但也可以打着“非皇旨”的幌子躲过召见。可牛鸿哲这个元老却在接到太子召见的第一时间赶往宫中。
“这一次,看来会有大事发生。”
牛鸿哲走进议事厅,望着眼前五张空荡荡的案几,不无忧虑地想到,同时感觉到很兴奋。
“牛将军近来可好?”太子突然从一旁的盘龙柱后转出。
“还好还好。”牛鸿忙不迭的回答,他突然发现,太子的身后还有一群与会者们。
今天出席的全部都是曌国高级官员们。这些人为首的是司马山,他一袭粉团青袍,静静立在太子身后,仿佛太子就是曌帝。其次就是李烨霖和李桂国,再往后就是曌帝的仗刀将军徐勇信。
接下来出现的是左柱国叶三川,随他一起出现的是豹骑将军汪白与大理寺卿何文静——这两位算是最低价的官员。
当他们都坐定以后,太子才迈着方步缓缓开口:“陈大人,请讲户部现今可拨出多少银子?”
一个马面官员缓缓起身:“国库中可动银两只有不到三十万两了。”
“听到了吗?三十万两。”太子脸上阴云密布,他干笑一声,再次开口:“请陈大人再举几个例子,如各级官员俸禄。”
马面官员抿抿嘴唇,看了眼周围的大臣们,徐徐道:“抚院俸银九十三两八钱六分八厘、布政司俸银九十三两八钱六分八厘、按察使俸银七十八两七钱二分八厘、县丞俸银四十两……”
“停。”太子略微抬抬手,他摸了摸身上的过肩龙袍,对诸位大臣发问:“你们可知,赵枞府中有多少银子?”
众人一脸茫然,可看到太子阴沉着脸,都不敢讲话。
“房屋一千间,田地两万顷,银铺三处,当铺十处,赤金三十万两,一千两一个纯金大元宝一百个,一百两一个银元宝五万个,银锭三十万,制钱一百五十万文,铜钱一百万文。其于无计。”
太子的声音很平淡,但仿佛又蕴含着压制不住的怒火。
“之前有个将军巨贪,孤办了他,可他的银子没花多长时间,没了——主要用在了军队和民生上。”太子在众臣直接来回游走:“列位觉得,现如今我该不该留赵枞啊?”
太子将手放在大殿正中的獬兽铜炉上,略一抬手:“何卿说一下吧。”
何文静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太子会让自己来回答。但转念一想,他是大理寺卿,太子要名正言顺地办赵枞,就必须要借助大理寺的力量。
此问是在探自己的口风。
但他的想法对太子要做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就是极力阻止,也毫无意义——太子既然问他们,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太子缓慢地搓动手指,用严厉的眼神盯着大理寺卿何文静。后者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臣不知。”
太子冷哼一声,然后在嘴里重复着他的话,似乎在细细咀嚼其中的韵味:“不知……不知……你不知,那——汪将军来说说吧。”
汪白同样一脸茫然,显然没想到太子会提问自己,他略加思索,开口道:“末将以为,应当夺职查办。”
“之前不是查办过了吗?”太子眯起眼,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他捶了捶案几,大声道:“李九江亲自去查的!可为什么他还有如此多的钱财!”
大殿之间变得鸦雀无声,不少大臣已经开始擦拭汗水。
“敢问太子,可是要再抄赵枞的家?”司马山缓缓开口。
“孤就是要抄他的家。”太子不紧不慢地说,声音却透着沉稳的力道:“这次抄家,如果赵枞还能带着钱财安然离开的话——有人可要小心了!”
太子猛然提高声音,对着何文静道:“何卿,此事你全权负责,孤一会儿给贤王下旨,命他旁协,这次你不光要查抄赵枞,还有替孤朝赵不一、刘高翰、武尧他们逼逼债——你可明白?”
“自然自然,臣定不负太子所望。”何文静讨好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