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失
正值寒冬,大巴上为了保暖,车窗全部关闭,座位上十几个人虽然都带着口罩,但仍时不时传来或轻或剧烈的咳嗽。
沈云君皱了皱眉头,出发前事情的轻重他就已经衡量过了,平时家里一再叮嘱的就是少外出走动,少去人口密集的地方。
电话里也没明说一定要回来,就是有感染这方面的担忧。
这大巴好歹都是同一地的,人数也相对较少,一旦回去守灵发丧送葬,那就是面对几十几百从全国各地回来的人。
沈云君已经做好了被感染的心理准备。
不愿去多想,索性闭上了眼睛睡觉。
幸好沈云君的睡眠质量不错,这完全得益于他夜猫子睡眠不足,有失必有得,用睡眠时间换睡眠质量他觉得不亏。
用身上羽绒服的帽子盖住脑袋遮住眼睛,加上口罩完全把他整个脸挡住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云君挪了下身子,换个姿势,他盖住眼睛是想眼不见为净,睡着后自动过滤杂音耳不听为清。
等他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车上人又多了。
这是正常现象,他压根没在意。
完全是司机因公徇私,以低于车票的价格在中途让人上车,而收的钱则是进自己的腰包,那些上车的人目的达到了花的钱更少自然也乐意,属于双赢的局面。
沈云君是很鄙视这种行为的,他不是没想过同流合污,只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路痴,在陌生环境下同一个街道白天晚上在他眼里完全是两个地方,二十几岁了东南西北还分不清的重症患者。
期间他打了个电话回去,到站后等了会儿成功与沈母碰头。
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对于这个逆子挂自己电话的事绝口不提,口中叨唠的一直是家里最近怎么样。
沈云君听的很认真,他以往是不在意这些琐碎的小事的。
只是这一次,他发现其实自己很需要有这样一个人跟你抱怨、倾诉,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孤独。
他现在还能够在意的人只有他的这些家人了。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在他发现自己精心呵护下养了三年的花,不是为他开的那一刻,或许是失望攒够了,又或许是终于接受现实了。
他变得不再期待,杜绝社交,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见过花开就好,又何必在意花为谁开呢,他常常这样告诫自己。
到家后草草吃了碗沈母下的面条,里面加了三个蛋。
蛋很嫩,咬破了蛋汁就会流出来那种,他每次都会咬住直到把汁液全部吸完才松口,仿佛那是一种享受。
吃完早早的上了床,不想玩游戏,他没那个心情,刷了会儿视频后他就关上手机沉沉睡去。
“哒哒哒”
沈云君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像是一个类似乒乓球的物体不停的弹跳,只不过相比于乒乓球清晰的撞击声,那声音显得更加沉闷些。
寂静的寒夜里,偌大的卧室里这声音异常清澈。
心大的沈云君不想去刨根问底搞清楚那声音的来源,他只想睡觉。
“哒哒哒”
声音有规律的在耳边响彻,沈云君听的一清二楚。
他觉得很烦,但他就是不想睁开眼睛,想转个身继续睡。
他没动,他醒了。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他突然发现他动不了,这让他一下子醒了大半。
对于目前发生的情况,他仍然在往合理的地方去想。
睡眠瘫痪症?
这是一个沈云君看视频在评论区看到的一个专业名词,他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后来他又特地上网去了解了一下,因为闲得无聊。
“难道是因为最近经常熬夜,加上生活不规律导致我犯病了嘛?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沈云君一点都不慌,动不了而已。
睡肯定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动又动不了。
他尝试着去辨认那发出哒哒哒声音的物体是个什么东西。他听出了方位是在自己身后,然后开始回想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自己现在是侧卧,面对衣橱,身后是一套靠墙的桌椅,一张红漆木桌,两把红漆木椅,桌椅上推放了一些杂物。
声音很清澈,不像是在杂物上弹跳那种沉闷声,在杂物上它应该蹦跶不了几下,硬度不够,更别提它现在一个劲的跳舞了。
沈云君又想到了背后的占了一大半墙面的落地窗。
窗沿延伸出的边缘贴了瓷砖,倒是符合要求,不过声音没法求证那东西是不是在上面蹦,沈云君听不出来。
主要是太怪异了,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多少年不玩球了,房间根本不可能存在球类,有也该都被收拾放好了才对。
想到这里还没出现什么问题,几乎都在合理可接受的范围内。
“哒哒哒”,那声音还在响,仿佛不肯放过他一样,突然沈云君意识到了什么。
且先不论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在有地心引力的情况下它不可能做守恒运动。
意思就是说,它会越蹦越低,声音会越来越急,直到最后在一连串的“哒哒哒”声中归于平静。
但是此刻它未免蹦的也太久了,沈云君醒来都有好几分钟了,按理说它该停了。
想到这里,又一发现让沈云君心头一跳。
“哒、哒、哒”
它每次弹跳的频率几近相同,这一点从声音间隔时间上是可以推论出来的。
声音清晰却不大,隔壁房间的老妈不一定听的到,就算听到了也会跟她的逆子一个反应。
“什么声音?哪里发出来的?不在房间里?那关我屁事”。
发现这点后,沈云君躺不住了,他压根没指望隔壁的不靠谱。
之前身体动不了,感觉身上有东西压着,他想的是睡眠瘫痪症,而不是鬼压床。
他还尝试靠自己的认知去解释当下发生的情况。
事实上沈云君既不唯物也不唯心。
他靠的是自己的感觉。
他觉得一件事是怎样的,那就是怎样,不会强行用唯物或者唯心去解释一件他不了解的事。
从内心出发人对于未知是存在恐惧的,因为脱离了掌控,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和无法做出正确的有效举措。
说到底还是害怕失去和受到伤害。
沈云君现在迫切的想搞清楚那声音的源头。
因为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躺在一块超大号的砧板上任由宰割的鱼肉。
渐渐的他开始往坏的方面去想,他觉得那东西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黑夜下,在恐惧的发酵下,声音被无限放大于他的耳中,他听的更仔细了。
“哒哒哒”
还是那个声音,时间间隔也还是那个频率,但有哪里不一样了。是的,哪里出现了不同!
沈云君暂时压下恐惧的情愫放空大脑去听。
“哒、哒、哒”
当终于搞清楚到底哪里不同后,他在被子里冷汗都下来了,感到毛骨悚然。
那玩意儿在向他靠近,确切的说是在朝着他蹦,尽管速度很慢,但那“哒哒哒”声在他耳中越来越清晰了。
打个很亲切的比喻:你打游戏外放和带耳机哪个音效更好?
那玩意儿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沈云君迫切的想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但没办法。
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状态的睡眠周期,他目前动不了。
一定意义上,这是一种保护作用,避免在睡觉时随着梦境做出动作,对自身或是睡在身边的人造成伤害。
但沈云君是被突然惊醒的,骨骼肌还未恢复其肌肉张力。
换句话说,你打开了电脑显示屏,但没开主机。屏幕亮了,你意识清醒了,身体不听使唤是因为电脑还在休眠状态,你得开主机才有用。
你的大脑下达指令,但你的身体从休眠状态醒来做出反应需要时间。
而沈云君现在缺的就是时间,他是砧板上的鱼肉,他等不起,他害怕极了。
“冷静冷静,沈云君,快想想睡眠瘫痪症的唤醒方式是什么。你看过的你看过的,快想想,是什么来着?”
“你想干嘛?”
“想不出来!”
???
“沈云君你这个铸币师猪脑过载了是嘛这时候还在想些有的没的。”
此刻别说动一下了,沈云君连抬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他眼睛使劲往上翻,眼珠子在眼眶内翻动,眼皮像沾了胶水。
他不得不停止这种尝试,继续下去,他怕眼睛没睁开眼珠子翻不回来。
“哒哒哒”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突兀的变成了“咚咚咚”,声音变了。
不止是声音,连出声频率都变快了,这下子连傻子都清楚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本就未知的事物再次发生了改变,而沈云君还是那块砧板上的鱼肉。
他自身的处境没有变好,外部的情况变得更糟。
高速转动下的小脑袋瓜一团乱,局面解不开,是个死结。
他还在努力的尝试让身体动起来,他不奢求做什么大动作,只希望动一动手指。
这样一来就像炸药引线被点燃,会烧的越来越快,他的身体会跟着复苏,最后拥有行动能力。
哪怕反抗是徒劳的,他也不想当那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声音,沈云君忽然发现好像停下来了。
不是“咚咚咚”声,而是那玩意儿好像是在原地蹦跶,而非继续向他靠近了。
沈云君有点心灰意冷,那玩意儿停在了他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从声音判断出来,只有落在非实心的木头上才会产生这样的咚咚声。
而且体积不是很大,比乒乓球还要小一点。
不知是外界只有“咚咚咚”这一种声音,还是杂音被他自动过滤掉了。
不再去尝试让身体动起来,沈云君莫名的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很清楚家里不会有那样的球,至于弹珠一类的也被他排除了。
那东西明显比弹珠大,撞击产生的声音沉闷,那不是弹珠该有的尖锐声。
他现在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自己想明白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有清楚的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在捉弄他,他才能以此为依据去推断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心里有了底他才可能冷静的做出正确的应对方法,而尝试动身体这块死结他目前解不开。
就在沈云君还在思考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改变,这次是频率。
“咚咚咚”声短暂还急促,这代表那玩意儿要停了,就像突然万有引力又回归了。
在沈云君这里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不得了的事了。
感觉身体一重!
是不是错觉他不知道,也没办法去验证,只是感觉自己身上被压了一块重物。
压在身上不是很沉,没有压的他喘不过气,但明显的能够感受到。
这是沈云君当时的想法,而紧随其后的是,他脖子一凉……
头还在。
沈云君打了个哆嗦,有阵冷气吹在他的脖颈。
是的,不是风,就是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沈云君很笃定的这样想。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晚上没开空调大冬天的气温低被子盖的少。
此刻沈云君觉得很冷,刚才脖颈的那阵冷气让他手脚哆嗦。
祸不单行,又一口冷气吹在脖颈,伴随着脸庞轻微的冰凉触感,像是被人垂怜的小娘子。
“是要被人临幸了嘛?”
铸币脑子不听使唤,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猪脑不着边际,身体却挺实诚。
在发抖,好在幅度不是很大,不然刺激了上面,接下来沈云君不敢想。
此刻只有意识是清醒着的,既然不敢想的话,此路不通索性就换了条思路。
身体在发抖,发出强烈的抗议!
“对了,我在发抖,我在发抖!试试看,comeon,宝贝,动起来,动起来啊!”
您的开机已超过了全国百分之一的电脑,身体做出反馈,沈云君的手指动了,他狂喜的吐槽了一下自己。
然后他尝试活动整只手的每根手指,接下来是手腕、手臂、关节。
“好,很好,在给我点时间,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我要出其不意。”
又过了30秒,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气,下定了决心。
沈云君一手大力的掀开被子,从床上惊坐起来,另一只手扶墙去摸墙上的灯开关,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刺目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房间。
没错,他的感觉没错,房间确实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一个模样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双眼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脸上身上黑色血管遍布,赤裸裸的上身倒是能看,没有可怖的伤口,也没有多出不该有的器官。
右手平托着一颗眼球四处转动,目光没有停留在沈云君身上,好似在寻找什么。
瘦弱的身影显得虚幻,介于影子和真实之间,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床边,脸对着床。
被发现的时候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沈云君咆哮,只是眉头皱了皱,能明显的感觉出他对亮光的突然不适。
突如其来的一幕极其惊悚,沈云君的心跳也漏了不止半拍。
刚才确实就是这个小鬼对着他脖颈吹气。
脸上的触感也能联想到他那只空着的左手,在看向他右手上的那只眼睛……
沈云君不笨,刚才那阵“哒哒哒”和“咚咚咚”声,就是他另一只丢失的那颗眼球撞击地面瓷砖和床头柜所产生的声音,而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也不言而喻。
眼球在床头柜上弹的时候估计是不小心掉到了柜子上放的东西,然后滚落到了床上。
他刚才确实压在了我的身上,目的就是用他右手的那颗眼球找到左手丢失的那一个。
此刻沈云君出奇的冷静,但他仍不曾放下戒心,持续戒备着眼前的孩童。
他趴在我身上左手眼球丢失,按照逻辑推算,那颗丢失的眼球应该在我的右手边。
我当时没有触感,整个身体只有露出来的头部。
眼球撞击地面能发出声响。
我刚才那种程度的掀开被子,要是在被子上早飞出去了,也就是说……
“你在找什么东西是嘛?”
沈云君尝试着沟通,此外他的右手在枕边不停地摸索,脸上强装镇静。
听到声音,似是感应到有人在跟他说话。
男孩转过脸,与右手掌中的眼球一同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沈云君被盯的一阵发毛,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被一双没有眼珠的空洞双眼,手掌拖住的眼球一同“注视”。
他强忍着发抖的身体,让后背紧靠在床背上,藏到背后的右手哆嗦的颤抖。
没有继续发问,事实上他再也没有勇气去问下一个问题了。
他没有那个资本去赌对面那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小孩”是否会一直这样乖乖的。
但是他清楚一点,此刻绝不能逃避,因为逃不掉的。
怎么逃?对于对面那鬼东西他一无所知,他任何的举动都可能造成对方突然暴起杀人。
至于杀人方式那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他现在依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稍微不同的是他现在知道持刀者是什么样的。
看着对面的孩童,不是看他的脸,而是与手上的眼球对视。
沈云君在表明态度。
自己就是那个问出问题的人,看着对方说话是最起码的尊重。
“我刚才不小心弄丢了我的一颗眼球。”
孩童人畜无害的回答到。
松了一口气,能沟通就好,多少有办法应对,场面如果僵持的话对他一点好处没有。
说到底他也是个人,他会崩溃。
面对这样的场面,要做到不动如山,他半个小时都坚持不到,对于自己沈云君有着深刻的自知之明。
“我叫沈云君,我可以帮助你嘛?”
这是一次试探,首先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并且问的是我可不可以帮助你而不是我该怎样帮助你。
一探自己到底帮不帮的上忙而不是大包大揽的把活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活接了完成不了的后果他不敢想。
二探方法,如果可以帮,男孩会告知怎么帮,如何帮,为接下来的行动排雷。
如果不能帮,他会停止小动作,转而把重心思想放到如何把他送走这个问题上。
问题不复杂,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世上没有什么比女人心更难揣摩的了,沈云君养了三年的花不是白养的,眼前这孩子的心理自己应该能够看透。
“你可以帮我,刚才就是在你旁边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只要找到它用布包起来给我就好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善意,这次小孩回答的很快。
“用布包起来?为什么要用布包起来,是否有其他东西能代替布?”
沈云君压下了这个疑问。
他得不到答案,更不会愚蠢的继续去问这么个对事态发展毫无帮助的问题。
思考不停,手底下的小动作也没停,只不过改成了抓着衣服去摸索,尽管会变的麻烦。
盯着对方手掌中那颗眼球深思熟虑一番后,沈云君没有再问问题,还不是时候。
“我很乐意帮你找回你的眼球,但…嗯…我刚才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作为回报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在赌,但是他有把握,知晓名字只是开始。
果然,眼前的人愿意帮忙,使得小男孩很开心,毕竟那颗眼球是他的玩具。
他常常因为找不到玩伴而独自玩耍,身上也没有别的能供他玩耍的玩具了。
至少在他找到新的玩具前,那颗眼球对他还是很重要的。
随着嘴角裂开,露出他自以为很灿烂的笑容,他想都没想就告诉了沈云君他的名字。
“我叫迷失,我允许你这么称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