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蕴

1、开蕴

孙琦宝这人最看重运势。主要是因为他这些年在外做官,官越做越大,家业也越来越大,一步一步甚至连他自己有时都觉得意外。孙琦宝总结起来认为,就是自己运势太好,因此但凡和旺运沾边的物件他都喜欢收揽。

前些日子孙琦宝的家里碎了一个瓷如意,原本他也并没太放在心上,但是他老家的太太却诚惶诚恐。孙琦宝的太太,也就是天津开蕴号的大少奶奶,开出高价找锔匠修补这个瓷如意,然而整个天津城的锔匠居然没有一个能接上这个活。

开蕴号有当铺,但主要是做古董字画生意,家里孙老爷子是真喜欢这些东西,不是喜欢生意,铺面里经营的事都交给他几个弟弟打理,明面的东家和掌柜都不是他。能摆在家里的物件都是老爷子珍藏下来的,这个黄釉瓷如意摆在内室厅堂,足见一些分量。

对于打碎瓷如意这个事,老爷子也没责怪谁,他看了看如意的断柄,摸摸了摸断面的茬口就又摆了回去,只说了两个字:能修。

虽说是能修,但天津城里的锔匠老爷子居然一个都没看上眼。不光是天津城里没人能接上这活,BJ那边先后请过来的人也都干不了。从BJ来过的人当中还传出了话,说这档子活可不是锔补手艺那么简单,这瓷如意是镇内宅的,要干好这活就得折自己的阳寿。

而这段时间开蕴号的内宅也的确是接连闹出了事。老爷子还是不紧不慢,但大少奶奶终于坐不住了。周边有锔补手艺的人几乎都来遍了,眼看着上门的人越来越少,大少奶奶实在没别的办法,就想让下人到外面散出消息,重金招揽有锔补手艺的工匠,只要到开蕴号登门就都有酬谢。

大少奶奶事先和老爷子打过招呼,问他开一千银洋这个价怎么样。老爷子摇了摇头,大少奶奶又试探着问:那出三千?

老爷子还是摇头说:三百都高了,锔补缮金这行当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价,不过这个事你看着办吧。

开蕴号的大少奶奶名叫曾玉,十五岁嫁进孙家,和她丈夫孙琦宝是同岁。

孙琦宝做事向来没什么底线,在他看来,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能做的。但他有两条原则,一是要对父母好,要孝顺;二是要对自己的女人好,要恩爱。

孙琦宝对父亲一向是言听计从,父亲找他回家,他放下公务二话不说就走。但是这趟回去老爷子交代的事确实是让他出乎意料了,而且他更没想到这趟回去能引出打碎瓷如意这桩事。

老爷子当时是派人专程来给孙琦宝捎的口信,没说是什么事,只告诉他赶紧回家一趟。孙琦宝不敢怠慢立即出发,一路上最怕的就是父亲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老爷子七十了,身体虽好,但终究是到了风烛之年,难保有个不测,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到了家发现老爷子什么事都没有,身体精神都很好,孙琦宝这才安下心,原来老爷子叫他回来就是要当面和他说件事。说是京城有个大人物,盗采皇陵的木材,木料正分三批运到河北,在河北中转交接给下家运往山东。

老爷子和孙琦宝说:盗伐皇陵是砍头的罪名,而擅用这种陵木更是谋逆灭门的重罪。河北和山东都是你统辖的地界,这个事你不能不管,这些陵木你一定要扣下,用什么手段你自己有数。京城这人物你不用管,货一落地人家肯定也有办法撇清干系,但是最终要收这些木头的下家肯定是重罪,这可是足够给他定上谋反的罪名。

孙琦宝听了老爷子说的这事一时有些发懵。这事说起来也谈不上难办,就算是为难,只要父亲交代了,哪怕是打家劫舍的事他也能做,孙琦宝只是一时搞不透老爷子的意图在哪。

要说是忠于朝廷想立个功,老爷子是不可能忠于朝廷的,他之前苦等了三十多年也没等到让他效忠的机会,在家做了大半辈子候补,早就断了这方面念头,而且他对朝廷和大员们憋着一肚子怨气。要说是为了敛财,家里现在已经有了不少来钱的门道,而且老爷子从来也没在这方面处心积虑过。

如果不为建功也不是图财,那老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老爷子自己想要这些木头?皇家陵木孙琦宝还是知道一些的,虽说也只是木材,但是这里面牵扯到皇家龙脉和天子气运,所以事情可大可小,小了说是盗窃或者挖坟掘墓,往大了说就是欺君犯上,说成谋逆一点不为过。想到这一层可能,孙琦宝心里隐隐有些吃惊,要真是这样,那这事可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孙琦宝本想再摸一摸老爷子的意图,顺便探探他是怎么得来这消息的,然而就在这时内室那边忽然就闹起来了。

孙琦宝这人最大的过人之处是长得俊气,俊到能够让女人看一眼就轻易不会忘的地步,单凭相貌就讨女人喜欢。而且他体格也好,自从十五岁成亲开始几乎能做到夜夜行房,而且乐此不疲。没过多久太太曾玉就受不住了,于是放开了让他娶妾收房的口子。因此孙琦宝家里女人多,而且个个都是明媒所娶。

如今孙琦宝上了些年纪,但心性还在。不过苦也就苦在这个心性不减上,虽然他心里是不服老,可身体终究是开始走下坡了。

孙琦宝前面娶的五个太太都留在老家。以往每次回老家,如果时间长,就雨露均沾;如果时间短,太太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就是依次轮流来。

默契时间一长就成了一种规矩,大太太曾玉心里有数,把持着这个规矩。每次轮到谁,曾玉就把一份燕窝送到谁的手里,让她亲自炖了给孙琦宝做宵夜。

孙琦宝这趟回来时间短,只有一天,这次该是轮到了老三,可三太太刚好身子不方便。按说这份燕窝就该送到老四手上,但是三太太没和人说,她和老五的关系好,还欠着老五一个人情,于是她就收了这份燕窝,转手送到了老五手上。

四太太知道之后就不答应了,这四太太性子热辣,她不针对老五,把脾气全都发在老三身上。开始的时候还是拉着大太太曾玉在评理,后来就变成了吵架。一旦到了吵架的地步就对人不对理了,话也就难听起来了。

四太太对老三说:你就是在那些驴马帮套身上吃饱了,自己吃饱了你就拿这种事出去送人。

三太太听到这话顿时犹如被雷击了一般火冒三丈,顺手抓起一只茶碗砸了过去。哪成想老四闪身躲了过去,身上只淋上一些茶水,而那只茶碗却落在了她身后的黄釉瓷如意上,茶碗粉碎,瓷如意断成了两截。

老黄是开蕴号的车把式,签了长契的。四少奶奶发泄在三少奶奶身上的那句话给老黄身上留了个笑柄,因为老黄就是家里专门和驴马打交道的,最懂得摆弄帮套,四少奶奶说的驴马帮套很容易让人第一个就想到他,不过也没人会信他能和三少奶奶有那种事。

老黄这趟赶大车从天津去镇江,驾辕和帮套特意用的都是骡子。路上他在大车店里遇到了老林,老林当时正在给店家戗菜刀。

老林给大车店磨刀不收钱,他在店里歇脚也不用花钱。老林戗完菜刀又开始磨铡刀,老黄想起自己车上也带了铡刀,也该磨了,就问老林磨个铡刀多少钱。

老林说:捎带的事,都是来一起投店的,不收你钱。

等老林磨完刀,老黄就跟店家要了两碗酒。老林也不客气,拿出两个自带的馍,泡上开水和他在一桌吃了起来。

老黄这时就和老林提起了天津开蕴号找锔匠的事:那瓷如意一碎,据说三少奶奶当场就蔫了,晚上又开始有些发癫,隔天居然在房里上吊自尽了。你说那东西是不是邪性?三少奶奶走的当天,五少奶奶就来病了,紧跟着四少奶奶也病倒了,后来二少奶奶也说自己胸口开始发慌。你说那东西邪不邪?那大少奶奶肯定是坐不住了。

老林说:如意那东西有讲究,摆好了镇宅,摆不对还遮运,碎了肯定不是好兆头。

老黄:所以大少奶奶着急找人修,不过不光整个天津城没人能接上这活,从BJ找来几个也都干不了。

老林说:那肯定是精细活。

老黄:那肯定是精细了。

老林叹了口气:我们这行就剩下世面上干粗活的了,现在能干精细活的太少,关键是这种精细活太少,不是当营生的门路了。现如今就算干粗活也要有贴补才行,所以说十个锔匠,九个磨刀,我这不也是顺带着给人磨刀,要是没个贴补连饭都吃不饱。

老黄说:我以前没想到你们这行里还有这么多门道。后来又从京城请来个老爷子,还是我套车去接来的,说是一个王爷给介绍的,专做锔补缮金。但是这老爷子没接这活,说是干这活要折寿三年,年轻人可能无所谓,他这把年纪总共能不能再有三年寿路都不好说。

老林说:他这话就有点唬人了,怕是他不敢接吧。干这行讲究眼准手稳,上了年纪眼花手颤,粗活还能凑合着干,太细致了不成。我猜他应该是带了徒弟但还没成手,本想让徒弟替他干,但是搭眼一看就知道徒弟还干不来。

老黄连连点头:你还真说个差不多,确实是跟了徒弟,实际也是我们家老爷子没给他干。我家老爷子说了,来的这些人手艺应该都不差,给他干这个活不差手艺,差的是灵气。

老林好奇地问老黄: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啊。

老黄神秘兮兮地说:黄釉瓷如意,我见过,亮面暗金色,平时摆在堂屋里镇宅的。听说那堂屋里一副挂画就值一万银洋,一般伙计平时都不敢进。你猜我们那个大少奶奶后来打算出多少钱?

老林放下酒碗看着老黄。老黄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一千银洋,这是工钱,另外还有赏钱,赏钱肯定不比工钱少。

老林听了顿时瞪大眼睛一愣。老黄脸上有些惋惜地说:这要是你能把这活接上,几辈子可就都妥喽,我介绍人过去也能拿个赏钱。

老林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价我连听都没听过。要是我爹去,没准还能行。不过家里出了这事,靠锔匠怕是修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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