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见宴屿眠出来,湘娘面露惊诧之色:“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万一养不好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我没事了。”宴屿眠笑着对她解释道,“本来也伤得不重。”
湘娘目露疑惑之色,她给这姑娘换衣服时,分明看到她胸口有见血的伤痕,可宴屿眠表现得确实仿若无事。
“那你先把这个喝了吧。”湘娘盛了碗姜汤给她。
宴屿眠道了谢,慢慢抿着还很烫的姜汤,湘娘又盛了一碗,出门端去隔壁屋子。
宴屿眠跟在她身后,期间略一打量周围景色,这是一处村庄,大概百十来户,三面环山,一条溪水从中穿过,也让漂流其上的自己被人救下。
进屋之后宴屿眠差点被一摞纸绊倒,屋里到处都是写过的纸,堆砌在各个角落,墨香沉厚,靠窗的桌边正有一披着外衣的青年,正在奋笔疾书。
“海程,来喝姜汤。”
青年回过头来,他眉目清俊,嘴唇发白,鼻尖泛红,俨然是冻着了。此时正值初春,雪线都还清晰可见,由山涧融雪汇成的溪水必然凛冽。
见湘娘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蔺海程本能地眯起双眼,想要将那团模糊看得更清。
一看他这幅样子,宴屿眠就知道这家伙近视,而且度数大概率不轻。
蔺海程将姜汤喝尽:“谢谢湘娘,这位是……”
“这位就是你救下来的姑娘。”
蔺海程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已经把姜汤咽下去,大概都得呛着。
他救上来的姑娘?!
她不是满身是血吗?当时在溪里漂得浑身都凉了,要不是鼻端还有气,蔺海程都要以为自己捞上来的一具尸体。
怎么这才几个时辰,就能起床走动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宴屿眠适时道。
蔺海程赶忙摆手:“姑娘客气,身体没事就好。”
随后他迟疑道:“你的身体……”
“我没事了。”宴屿眠笑道,“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满身是血只叫看着严重吗?
蔺海程有片刻茫然。
但既然宴屿眠都出来走动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宴屿眠看了眼窗外的溪流,道:“我叫溪眠。”
蔺海程正要自报家门,突然接连几个喷嚏,打得前仰后合。
“你看看你身子骨还不如人家硬朗。”湘娘赶紧又找了件衣服让他披上,“回去躺着吧。”
蔺海程满脸通红地摆手:“马上就要去赶考了,我得抓紧时间看书。”
果然是个书生啊。
认过了“救命恩人”,宴屿眠便不再打扰,和湘娘走出屋子。
湘娘介绍道:“蔺家祖上在京城做官,后来子孙无能,慢慢没落了,到他这一代也就只留了些田地和房产,不过也比村里其它人家阔绰,海程嫌京城内繁华扰他读书,就专门来村里备考,我是他雇来做饭洗衣的。”
“眠姑娘可以暂且在这里住着,先把身体养好。”
湘娘说罢,进了侧旁明显更为破旧的屋子,卧室内有一老妪躺着,看起来有六七十岁,湘娘利落地给她翻身。
“这是我婆婆,瘫痪三四年了,每过一个时辰就得给她翻一次身,平日也不太清醒,好在气色还行。”
瘫痪三四年还能浑身干净,半点褥疮都没有,可见湘娘伺候得有多精细。
“我儿在城里学木匠手艺,月休时才能回来。”湘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显然平时很少有人同她聊天说话。
宴屿眠看她忙忙碌碌地收拾好屋子,就要去做午饭,她想着搭把手,刚靠近灶台,就被湘娘推走了。
湘娘笑道:“我领了海程的月钱,都是该做的。眠姑娘手这么细,还刚醒,怎么能干粗活呢?之前指不定是哪家小姐吧。”
“倒不至于。”宴屿眠笑笑,“那我就坐这跟姐姐说话。”
湘娘丈夫早死,给她留下年幼的儿子和瘫痪痴呆的婆婆,她独自生活了这些年,把所有人都照料得极好,又热情大方。宴屿眠喜欢这样的人。
湘娘手脚麻利,午饭很快做好,她喊了一声,没过多久,蔺海程就摸索着进了屋。
他的单照扑身去救宴屿眠时落水了,现在只能两眼抓瞎,十丈外人畜不分。
单照由水晶磨制而成,相当昂贵,蔺海程祖上再有光如今也没落了,怎么可能会有备用,不过到底是把溪眠姑娘救下来了,破财就破财吧。
三人吃过午饭,湘娘给婆婆盛上一碗过去喂她。
蔺海程问过宴屿眠身体状况,确定她真的没事,满脑袋问号外加喷嚏连天地回屋继续看书去了。
他走到门口,成功跨过了门槛,却被外面晒着的香肠绊了一跤。
“哎呦!”
蔺海程脸着地摔倒了。
宴屿眠:…………
蔺海程爬起来,就要习惯性地摸索着找单照,又突然想起来东西已经丢了,只能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他臊得面赤耳红,不敢去看身后宴屿眠是什么表情,反正他也看不见,干脆状若无事地走了。
不行啊,说到底也是她害的人家眼镜丢了。
宴屿眠打了个响指。
精魄从地面冒出,亲昵地围绕在她身边,虽然用一身修为做了自爆,但宴屿眠的阴阳眼可还在呢。
准确来说,这是她前世在维度战争中觉醒的天赋,穿越之后就成了符合时代背景的阴阳眼。
“去,给我找点水晶过来。”
精魄们立刻去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团精魄从门口探出头来,它左右张望,确定无人注意,裹着水晶鬼鬼祟祟地遛进屋里。
精魄将水晶放在宴屿眠脚下,圆鼓鼓地腾起,一副傲然姿态。
宴屿眠摸了摸那一团,莞尔道:“谢谢。”
她拾起水晶,精魄们给她送来的自然是最好,宴屿眠拿过门口的柴刀,手起刀落将其切片,磨成凹面镜,又修整成合适大小的圆形,过去找蔺海程。
还没进门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蔺公子。”宴屿眠将镜片递给他,“试试这个。”
“这是……”蔺海程看到镜片的形状,就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了,讶然道,“溪眠姑娘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自己磨的,你试试清楚吗?”
蔺海程把镜片举在左眼前,模糊的情况改善很多,但还是不清楚。
“好像有点太厚了。”
宴屿眠就把镜片继续磨了几下,递给他。
蔺海程压根没看清她是怎么弄的,直接用指腹吗?可寻常人的皮肉又怎能磨掉水晶?
反反复复调整几次,蔺海程透过镜片也看得愈发清晰,当面前朦胧的面容宛若掀开薄纱般慢慢清楚时,他不由得呆了。
面前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香焙玉琢,笑如春桃,她眼眸竟是异色,左眼乌黑动人,右眼湛蓝如海。
蔺海程还从未见过海,但他突然觉得,海就应该是那个颜色罢。
之前从水里救宴屿眠时情况紧急,他完全没注意宴屿眠长什么样子,上岸之后又冻得浑身发抖赶紧去换衣服,眼下才惊觉自己到底捞上来了个什么样的美人。
“怎么样,合适了吗?”
宴屿眠的询问让他慌然回身,蔺海程局促地点点头,道:“合适了合适了,多谢溪眠姑娘。”
方才看不清时,同桌吃饭都坦然自得,如今只是说个话,他却要面红耳赤。
“我再给你多做几个,这样丢了还能有备用的。”
宴屿眠把那块水晶磨成了十二三枚镜片,全都给了蔺海程。
蔺海程简直受宠若惊,虽然他完全搞不懂溪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可是单照啊!需要好多银子才能买到的单照!
而且比他之前那个要清楚很多很多。
“多谢。”蔺海程诚恳道,“没想到姑娘还有一手磨镜的手艺。”
话说出口,蔺海程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啥。
他的脸“噌”的声瞬间红了,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个耳光。
宴屿眠笑出声来,倒也没追究他言辞当中的失误,道:“蔺公子觉得合适便好,我身无分文,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就把这些单照当做谢礼吧。”
“唉?姑娘说笑了!这些可珍贵得紧。”
见蔺海程还想道谢,宴屿眠摆摆手,道:“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蔺公子看书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现在也算是还上了。
宴屿眠去到隔壁屋,只需一抬手,门窗就尽数紧闭。
数十团精魄悄悄从床底和橱柜后探出头来,村子环山绕水,灵气十足,本就滋养了无数精怪魂魄,宴屿眠的到来让它们本能地想要靠近。
其中有一团引得了宴屿眠注意。
它的形非常散,朦朦胧胧得如一片雾气,不同于其它精魄迫切的想要贴近,这团雾若即若离地围绕,既不过来,也不离开,只是全程跟在宴屿眠身后。
方才唤精魄找水晶时宴屿眠就发觉到了这团奇怪的东西。
她勾了勾手指,天地间无形的灵气便聚拢至雾气处,将其不断凝实,它的边缘流淌着,捏造着形状,最终堪堪成了个人形。
流萤般星星点点的灵气自动注入,那人形也愈发清晰,成了个只有上半身的青年模样。
他眉眼仍旧朦胧,却因此显得温润,想来应该挺是英俊,偏偏墨色的莲华纹路从胸口蜿蜒生长,一直蔓延到眼角,占据了他左半面脸庞,凭空多出几分森然。
青年表情茫然,似乎完全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现在他很舒服,涌入的灵力正在让神志一点点明晰,是面前的这个人在帮他吗?她真好看。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发出声音。
宴屿眠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景象,突然伸出手,对准青年额头弹了下。
霎时间,青年的脑袋被她弹成了一团四散白雾。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重新凝实,只是这次没了宴屿眠帮忙,很不熟练地出现了些小差错。
青年张开他长在额头上的嘴,满脸茫然地对宴屿眠道:
“……我做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