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没有,我只是想试试看你是什么东西。”宴屿眠回答道。
“那我是什么东西呢?”青年问。
“不知道。”
“哦。”青年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身边,暖和。”青年断断续续地道。他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不甚明晰的手抬起来,摸索着探向额头,碰到自己的嘴,被吓了一跳。
他尝试着把嘴挪动到正确的位置,得像她那样长才行。
听到他的回答,宴屿眠确定这东西应该也属于精魄。
或者说,鬼。
罢了,她身边奇怪的东西很多,也不差这一个。
白白软软的团子们接连跳上宴屿眠膝盖,摞成高一叠,打量着这位奇怪的同类。
然后蹦跶着冲向他胸口,把青年身躯撞得七零八碎。
宴屿眠看那因身形不稳而摇曳般的黑莲纹路,道:“以后就叫你莲生吧。”
莲生?
青年掰嘴的手一顿,默默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念着。
宴屿眠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去,莲生,帮我端杯水喝。”
莲生乖乖地应了声,他的嘴还停在脸颊上,就这么去找水了。
宴屿眠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在测试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软团子们叽叽喳喳地滚动着,就要给莲生引路,它们滚到墙面,兀自没入其中,穿了过去。
莲生站在墙壁处迟疑片刻,还是学着它们的样子,飘了过去。
隔壁就是厨房,就算没有修为加持,宴屿眠的五感也很强,她听到了碗在橱柜中被拿起,以及倒水的声音。
水声停止,几秒钟后,莲生的脸率先浮现出来。
然后便是清脆的碎裂声响。
莲生:?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再扭头看看墙壁另一边摔碎在地的瓷碗。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宴屿眠无奈扶额。
——完了,是个傻子。
.
“没事没事,不就是打了个碗吗。”湘娘蹲下身收拾着。
“不好意思啊湘姐。”宴屿眠擦着地上的水迹,“下次我肯定会小心。”
莲生在旁边沉默地垂着头,手指无措地捏着,干脆整个手掌都成了一团雾气。
除了宴屿眠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它们的存在,所以摔碗的人自然就变成了宴屿眠。
收拾好之后,宴屿眠站起身,道:“湘姐快去休息吧,害得你忙了。”
日头过后正是最困的时候,更别提湘娘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照顾人,再过上两个时辰,她就得再开始准备晚饭了。
宴屿眠就这样在奈岭村住了三日。
全村人都知道蔺海程救下来个天仙般的姑娘,大人们还算克制,只会找机会假装路过院门口去看宴屿眠,可孩子们就诚恳得多,没事就往这边跑。
面对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宴屿眠也不生气。
她对付孩子很有一手,七个亲传弟子全都是她从小养起,又当师父又当妈的,也因此对小孩格外宽容。
也不知道徒弟们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来?
澜清宗突然失去掌门,肯定会沉痛一段时间,但她也把封钰给宰了,百年之内魔教那边定然掀不起什么风浪,门宗内部的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处理。
她相信宋子凡会处理好一切,而且还有孔蕴乔呢,她二徒弟虽然平日里管事不多,但遇见问题,总是能想出许多出人意料的机智法子。
说起来,她挺想去参加自己葬礼的,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天气转暖,从山上融化的雪水一多,溪流也涨了起来。
蔺海程学得头晕目眩,起身到外面走走放松,刚一出门,就看到溪边那道模糊的倩影。
他赶忙拿出宴屿眠送他的水晶单照,夹在眼眶里,宴屿眠现场磨制的镜片尺寸正好,不像他之前那个,老是夹不住掉下来。
世界霎时变得清晰,蔺海程发现宴屿眠在钓鱼。
他走到少女身边,却见她双足也浸泡在溪水当中,潺潺溪水清澈见底,清楚见得圆润的脚趾,以及敛起的衣裙下摆露出素白脚踝和一小节小腿。
蔺海程一愣,旋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耳尖发烫。
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脚。
见宴屿眠神态自若的样子,蔺海程也明白她大抵是不在乎的,只能问道:“不凉吗?”
“还好。”宴屿眠手腕一抖,一尾游鱼便被她掉了上来,落入身旁的水桶,“今日吃鱼。”
还没等蔺海程看清,宴屿眠就再度甩勾,浮漂颤颤巍巍地上下起伏。
等等,她有挂鱼饵吗?
蔺海程心跳得很快,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眼前景致,他把书读烂了也是头一回所见。
他深吸口气,主动坐在了宴屿眠身边。
“他挤着我了。”莲生面无表情地道。
莲生飘到宴屿眠的另一边,颇有些不满地盯着蔺海程。
“他为什么在偷看你的脚?”莲生问。
宴屿眠瞥了莲生一眼,没回答。
蔺海程还在旁边,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对空气说话。
莲生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抿起唇,他还无法凝出完整的身体。
蔺海程和宴屿眠聊了半晌,经过这三日的相处,他可以确定溪眠并非寻常人家姑娘,她见多识广,学问也深,也更让蔺海程更加好奇她究竟为何浑身鲜血地飘在溪中。
待到又一尾鱼咬钩,挣扎甩动的水珠落在蔺海程脸上,他才惊觉已经休息了许久。
他站起身来,深吸口气,斗胆道:“辛苦眠眠钓鱼了,我回去继续看书。”
“好。”宴屿眠清点罐中的鱼,估摸着够吃一顿的了,想要再去抓些螃蟹。
完全没在意刚刚蔺海程叫了她什么。
莲生望着蔺海程同手同脚的离去背影,重新看向宴屿眠,疑惑道:“眠眠?”
“你不能这么叫我。”宴屿眠终于对他说话了,“还记得其它精魄怎么称呼我的吗?”
莲生:“……主人?”
宴屿眠满意道:“乖。”
宴屿眠拎着鱼去到林边溪底更浅的地方摸螃蟹,软白团子浮现出来,抓着叶片和浮萍在水面飘荡,又捉弄似的跳进水里,让飞溅的水花把莲生身体打散。
莲生还不会很好的控制,每次重新凝形都搞得眼歪嘴斜,当眼睛出现在后脑勺时,莲生浑身僵在原地。
“……主人?”
面对他的出声求救,宴屿眠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抬手轻轻一点,莲生就陡然散开,又飞速再度凝实,成了最正常的模样。
宴屿眠挺开心的。
在这方村落里,她再也不是谪仙般尊贵的澜清宗掌门,可以赤着脚摸鱼,全然享受山野间肆意玩闹的乐趣。
不过估计过上一阵她就该腻了,到时候再去京城看看。
日薄西山之时,宴屿眠满载而归,湘娘惊讶于她竟然抓了这么多鱼蟹,赶紧清洗烹饪。
宴屿眠美美喝掉鱼汤,吃了螃蟹,回屋关好门窗,听精魄们讲着山野趣事。
对村民们来说,烛火是很珍贵,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蔺海程这种稍有些家底的,才会挑灯夜读,他读书读出来的近视眼还被不少村民称为富贵病。
宴屿眠听着故事,不知不觉间就坠入梦乡。
她梦到了好多年前,她收到书信去到禄宁皇宫,曾经如花似玉的好友身患重疾,命不久矣,哭着将只有六岁的孩子交到她手上。
宴屿眠守在床边,握着故人的手看她安然离去,将那流着眼泪的孩子带回澜清宗。
她把那孩子领到了宋子凡面前:“以后他就是你师父了。”
宋子凡素来表情寡淡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疑惑:“这是……”
“朋友的孩子,天赋不错,专门送来我澜清宗修炼。”她摸着男孩的头,诱哄道,“乖,叫声师祖听听?”
男孩怯怯地望着面前如冰雪般极冷的青年,到底有些害怕,他红着眼,躲在宴屿眠身后,更紧地攥住她的手。
——有些痛。
宴屿眠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正在撕咬她手指的精魄见她苏醒,也不再动作,立刻慌张躲进阴暗的角落藏好。
若隐若现的臭味悄然浮在鼻端,宴屿眠听到有黏腻的拖曳声正在靠近。
很快,那东西就挪动到了门口。
门框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嘎声响,咕叽咕叽的液体滑动声更加明显,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某种庞大身躯正活生生地挤进屋内。
终于,它挤了进来,或者说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挤了进来。
它循着呼吸声,来到宴屿眠床边,浓郁臭气表明那东西正在闻嗅她的面颊。
一滴涎水落在宴屿眠颈侧,很黏很凉。
宴屿眠一动不动。
几息之后,那东西对宴屿眠失去了兴趣,拖动着沉重的身躯,去到另外房间。
邪祟吗?
宴屿眠悄无声息地起身,就要去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的主人显然已经在很小心地按捺声音了,但还是能听得出慌乱,它以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路线来到宴屿眠床边。
然后,宴屿眠的额头被捂住了,蔺海程的气音不住颤抖:
“千万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