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
走出从安坊,再也见不到卫国公府的檐角,邓唯终于忍不住开口。
“将军,卫国公府不是您家么?您怎么不回去?”
谢澜神色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奉旨暗中回京,正事要紧。”
“噢。”邓唯胡乱地应了声,心中却总觉得不是那样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小娘子的钱?我猜那差不多是她全部的积蓄。”后面还有句堂堂谢家世子哪里会看得上半贯钱被他强行打住,哪敢说出口?
谢澜的心情很好,除了在军机要务的讲解上滔滔不绝,平素里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今天却是难得地解答邓唯的一个又一个疑惑,“若是我一分不要她会难过。”
总之都是一家人,往后总能找到机会弥补回去。
两人各乘一骑,挺括的背影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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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尤为凸显,乍一见到谢璨,沈珏大脑骤然空白一片,随后就是爬上脊骨的悚然。
他、他都看见了?
手腕被死死捏紧,谢璨把她往旁边的厢房拉去,沈珏不肯,但她的力量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相差悬殊,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只能被他拖拽前行。
偏门距离西厢房不远,近日府中并无宴席,奴仆只在白日洒扫,夜里安静无人。
谢璨随意踹开一间房,待她如物什一样扔进去,沈珏站立不稳跌在冰凉的砖面。
下一刻门“哐当”被阖上,谢璨将她从地面捞起按在屋内的美人榻上。
后腰抵在榻缘,背部被迫贴在柔软的锦缎里,腰肢完成一个不可思议地弧度,尽显柔弱纤细。
屋内未点灯,谢璨逆着光,昳丽的容貌都掩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
沈珏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分不清是这种姿势令她不适,还是谢璨周身的低气压让她惧怕。
“呵——”熟悉的嘲笑在耳边响起,他从容地欣赏着她的害怕惊恐。
这两日谢璨从慈恩寺回来后,一闭上眼就想起滂沱大雨里,沈珏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对他吼。
“谢璨你就是个恶鬼,我后悔遇见你!”眸底的厌恶化作尖刺,扎进心脏,时不时地翻搅出隐痛。
一醉解千愁,他不愁,但他需要酒的麻醉才能入睡。
他和结交的狐朋狗友一起去京中最大的烟花巷柳喝花酒,那里的红倌姑娘无不温柔小意、香气袭人,朋友左拥右抱、醉倒温柔乡,但他只觉得脏,主动缠绕上来的女子都被他拂开,碰都不碰。
一杯接一杯的酒往肚子里灌,灌到最后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醉后回到府邸,被晚风一吹酒醒三分,撇开搀扶的长随,顺从内心的指引去到后罩房。
他想见沈珏,想她的柔弱可欺,想她幼时望向自己,眼里盛满的仰慕,可什么开始,她完全变了,厌恨取代倾慕。
似乎是从那次落水,她苏醒之后。
是他玩得过火,彻底惹恼她了?那他可以勉为其难向她道个歉。
他从不道歉,第一次这么做,她的气该消了吧。
去后罩房的路上他如此想,可到达后见那开得灿烂的花圃,心底就一股无名火。
沈珏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上心程度,比对他还好,凭什么?
借着酒意,碍眼的花草被他连根拔起,弄得满地狼藉。
激烈的动作后他上头的酒意消散大半,念及自己居然想去给她道歉的想法,顿觉好笑。
他望一眼熄灭烛火后黑黢的屋子,转身摇摇晃晃离开。
第二日,他便听闻沈珏因照料不佳的事被祖母责罚,内心虽有所触动,正要亲自去给祖母解释,但她所说的决绝话语言犹在耳,厌恨眼神历历在目,谢璨收回想解释的心。
让她吃点教训也不为过。
再后来,她病倒的消息传入耳中,一向恣意的心竟升起愧疚。
来到后罩房从天光大盛等到晚霞日暮她都没有回来,谢璨敲打后罩房的陶嬷嬷,从她口中得知沈珏从偏门溜出了府。
她无辜被罚,心情不佳,擅自出府逛逛,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没见过。
见到她安然归府,焦灼的心绪也得到缓解,然而在见到那个玄衣男子时,心脏像被泡进卤水般不似滋味。
她怎么敢与外男有首尾?
崭新的玉红衣裙穿在她身上好看极了,珍珠禁步轻束纤腰,裙袂刺绣杏花纹饰,杏枝绣鞋如踩在红霞彩云,步步生莲,娉婷柔美。
她的穿着打扮向来素净淡雅,头次穿艳色的衣裳,新嫁娘般,却不是为他。
一种背叛的滋味蔓延胸口,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喧嚣,双拳捏紧直到掌心溢出血丝。
而今,她在他的桎梏下瑟缩泛泪,久违的掌控感失而复得。
沈珏紧咬牙关生怕逸出声音,连呼吸都轻得不能再轻。
谢璨抬起手轻抚她的侧脸,冰凉滑腻似蛇吐信,掌心血丝凝结后的粗粝蹭在她的脸上,胭脂般晕开。
“谢,谢璨……”一出口是压抑不住的低低哭腔,只因冰凉的手竟沿着侧脸逐渐下移,抚过下颌、脖颈、锁骨,再往下她不敢想。
“放心,等你及笄前我不会碰你。”他语调轻缓柔浅,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可说出的话语化作重锤敲得沈珏脑袋发蒙。
谢璨最喜欢她双眸含泪、眼角绯红如小兔的模样,能把玩于掌中,怎么都逃不掉。
可他的小兔也有不听话蹬他一腿的一天。一想到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谢璨的心就忍不住发酸、叫嚣。
“珏儿最乖,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他果然都看见了。沈珏惊愕回神,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嗓子,低弱回应:“我,我不知道。”
“骗我?”短短两字若阎王爷下达的最后通牒。
“不,我真的不知道。”沈珏语速极快,说着眼泪便淌下,“我想去城郊散心,岸边湿滑不小心摔进河里,是他救的我,送我回来,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问他姓名,他就走了。”
“珏儿真乖。”对于她表现出的乖顺谢璨心满意足,但心低已然埋下怀疑的种子,今日之事他会查清楚。
抬手想抚摸她的头顶给予奖励,外间骤然响起一道呼喊打断。
是碧云,碧云见她久久未归来找她。
谢璨不得不松开对沈珏的钳制,抽身离去。
离开时期然撞见碧云,“姑娘”二字卡在喉间,碧云骇得毛发倒竖,等谢璨走远她才像想起什么往他出来的房间寻去。
一进去就见沈珏倚靠美人榻瘫软在地,红裙若凤凰残破的尾羽铺散开来。
“姑娘,你、你没事吧?”久等姑娘未归,她寻来偏门,见到散落满地的铜钱捡起来后就焦急地找她,怕她发生不测。
果然,姑娘被比恶鬼修罗还乖戾残忍的二少爷缠上。
一主一仆相扶回去,风乍起,碧云为她遮挡,姑娘似风中摇曳的一盏残灯,风再大一点就能吹灭。
晚秋渐行渐远,立冬降临,随着霜寒而来的还有谢世子即将回京的消息。
平静的卫国公府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