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之子
汝南城中,大柏树下,气氛剑拔弩张。
刚刚被许劭评为“上中”的“种植”天赋拥有者焦六,因起意想要去吴郡找寻“辨植”的天赋拥有者而被威胁——他若是执意离开,生命会受到威胁。
孙策双目圆睁,以谴责的目光紧盯着许劭。
他算是看明白了:许劭以前还算是有些骨气,曾经拒绝征召,不欲为官。但如今他在汝南重开“月旦评”,实际上只是为曹操网罗人才,控制天赋。就算这些人才不愿为曹操效忠,也要先把人控制在曹操的势力范围内,再慢慢怀柔。
被孙策这样狠狠地一瞪,许劭顿时羞愧地低下头去,随即一怔: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傻小子的眼光而感到羞愧?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辨清世人所拥有的天赋水准,自然能看出眼前这个手持哨棍的青年,不止是没有“过人”天赋,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可是这年轻人表情坦荡,天生正义,那眼光令许劭极其不安,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有些事……我也没法子啊……”
谁让他的天赋就只是“识人”呢?
许劭面前,那“焦神农”却死鸭子嘴硬,大声说:“你们要杀就尽管杀,我死都不会把自己的本事交出来给别人。”
孙策在旁听着,又悟到了一点:看来智脑的转让,必须是其原主心甘情愿为之。
“你们若是能眼睁睁看着我这‘种植’的本事就此消失,从此汝南郡的百姓再也过不上粮食满仓的好日子,你们就杀了我吧!”
焦神农说完,双目一闭,仰头向天,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那两个彪形大汉反而不敢动手了,相互看看,交换迟疑的眼神。
原本坐在柏树南面看热闹的汝南百姓却不答应了,纷纷站起身,鼓噪起来。
“焦六,只要你在汝南好好待着,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你。”
其中一个大汉开口,口头上让了一步。
另一人却“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刀,大声恐吓:“可你若想投去东吴,哼哼,曹司空得不到的,天下也别想有!”
“凭什么?!”
出声的是孙策,他手提霸王枪的枪杆,枪杆一头在石板地面上重重一顿。
“脚长在他身上,命是他自己的,就算是曹司空权势遮天,又有什么资格拦阻他人的去向了,掌控他人的生死?”
许劭有点急了,上前道:“年轻人,我观你没有武学的‘天赋’,此时此地,不宜过分逞强。”
许劭是好意相劝,他身旁那两个彪形大汉一听却放心了。
“哈哈哈……”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孙策冷笑:“要对付你们这两个蠢东西,根本用不着什么天赋。”
说着,他一把甩下肩上披着的大氅,手中的枪杆急舞,瞬间幻化为一片光影,将那两人笼罩在其中。
两人急用手中的钢刀格挡,只听“当当当当当……”一路脆响,如爆豆般急促又连绵不绝。似乎孙策在这一瞬之间已经攻出了无数棍。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看得眉飞色舞,焦神农见为他出头的青年棍术竟这么帅,忍不住大声叫好。
唯有许劭,看见孙策的身手,眼神渐渐呆滞,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这真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天赋的人能够使出的棍法吗?
还是说,这个年轻人的天赋已经超过了他能够辨识的范畴,“识人”天赋对特定的人是不管用的?
这时,只听“笃”的一声,接着是两声清脆的“啪”“啪”,孙策面前的棍影骤停,他倒拖着棍身,离开两步,回头,冷眼望着那两人。
两名曾经口出狂言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鼻尖有一个白花花的圆印,显然是孙策手中的哨棒一头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此刻正鼻血长流,止都止不住。
而另一个人则是左右脸颊上各有一个长长的红印,此刻已经像发面馒头一样迅速肿起,应当是孙策以棍代掌,赶紧利落地给这家伙左右两边一边一巴掌。
孙策用枪杆给了两个家伙各自一点教训,是看在他们刚才只是逞口舌之快,并没有真对焦神农有什么不利,所以小惩大诫,没有痛下狠手。
当然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从其中一人刚才拔刀的样子看,就知道他们一定不是什么武道高手,远不及妫览,甚至连那“三角眼”山越都不如。
试想,许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曹操纵然派人盯着许劭,应当不至于大材小用,派出多少顶尖高手。
但孙策下手留了分寸,也正是防着汝南城中还有其他高人——毕竟自己身在他人的地盘上,凡事小心一点不为过。
他正想着,只听人丛中有人“啪啪啪”地连连击掌,高声道:“好枪法,真好枪法呀!”
孙策心头一紧,知道来了一个懂行的。
他手中使的是“霸王枪”的枪杆,没有用枪尖,在普通人看来,这只是一根哨棍而已。
但孙策自己知道,他刚才使的完全是枪法,向对方鼻尖上那一点,若是带上枪尖,便完全是当初诛杀“三角眼”的那一招。
旁观的百姓只是瞧个热闹,只有真正懂得枪法的人,才看得出他那招数的本来面目。
那究竟是什么人?
孙策不再管那俩哀嚎着求饶的彪形大汉,转头向刚才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柏树南面的百姓让开一条道路,任由一人以下盘不稳的方式从人群中跌了出来。
“醉……醉鬼?”孙策吃惊。
来人却至少是个外形优雅的醉鬼。他一副士子装束,头上戴一顶深紫色的发冠,中等身材,有些瘦弱,脸色也偏苍白,病容略显。尽管走路歪歪斜斜,尽是醉态,但他一抬头,便是一张风流俊面对上孙策,那对形状好看的眼里亮晶晶的,似乎对孙策极有兴趣。
只不过,那对眼的形状固然好看,眼神却深,深不见底的那种。
“冯笑,你酒都还未醒,如何也来凑这热闹?”
许劭见到来人惊问道。
这名叫冯笑的男子手中甚至还提着一只酒盏,他手一松,那酒盏便摔在地面上,成为几片碎陶——果然是醉得不轻。
他歪歪斜斜地来到孙策面前,拱手行礼,呼出一口酒气:“我姓冯名笑,字嘉若,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许劭在旁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孙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得捏造个假名,不能再用乳名阿策来搪塞敷衍了,于是也一拱手,随口道:“我姓周,单名一个舒字,字……字公符。”
“原来是周兄!”
对面的人歪歪倒倒地冲孙策拜倒,孙策出于礼貌,伸出手虚扶。
却见那冯笑抬起头,笑着对孙策道:“听闻江左有周郎,少年时居于舒城。阁下既然姓周名舒,不知可与那位周郎相识?”
孙策心里暗骂:妈的,一个酒鬼,上来就把自己捏造假名的心路历程扒得干干净净。
他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周瑜,捏造假名时直接借了朋友的姓氏,单名取了“舒城”的“舒”字,算是纪念他们少年时在舒城共度的那段时光。至于字“公符”嘛,那更是周瑜和他自己的表字中各取一字,拼接起来的。
假名假名……一上来就被人喝破的假名,还有半点用处吗?
一时间孙策气结,瞪眼望着冯笑:“什么周郎冯郎,我一概不识。”
“哎呀呀,阁下竟然将我也与江左周郎并列,我何德何能……这真是抬爱了!”
孙策眼中,这名叫冯笑的士子当真是人如其名,脸上始终笑意盈盈,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天真无邪的善意,令孙策心中一软,暂时放下了提防。对面的人身体突然一晃,孙策直接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冯笑却借着孙策的这一扶,顺势转身,望着焦神农,笑道:“焦公,您这就要去吴郡寻那‘辨植’天赋吗?”
焦神农刚才是乍听到消息,大喜过望,没考虑那么多。待到那两个大汉出面阻拦,他才想起此去东吴有多般阻碍,诸多风险,心里难免有点打鼓。
但人都是要面子的,焦神农听见冯笑这么问,赶紧点点头。
“依我说啊,你如果就这么去了吴郡,找到对方,如果对方不愿意与你合作,怎么办呢?”
焦神农一怔,强辩:“可……可是,这是有利天下百姓的大好事……”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先请许公派个人去吴郡传讯联络。许公人脉广博,想必能办得到。如果你们双方确定都有此意向,再安排合作,岂不妙哉?”
冯笑给了焦神农一个完美的台阶下,这般温言软语,比起刚才那两个彪形大汉的危言恐吓可要管用多了。
此外,冯笑一脸的温和笑意也是极大的安抚,焦神农定了定心,点头道:“冯公子说的很是,我愿意听从许公、冯公子的安排。”说着站到了一边,不再闹着要前往吴郡。
这一冲突总算解决了,“月旦评”却还未结束,许劭还有几人要评价,于是先将拥有“上中”资质的焦神农请至一旁。
孙策则手持霸王枪的枪杆,赳赳地站在柏树畔,表情凛然。
先前与孙策交过手的那两名大汉,一个刚刚止了鼻血,另一个则肿着脸庞。但这两人对孙策都佩服至极,竟尔心甘情愿一左一右地立在孙策身后,动也不动,仿佛是专程赶来来护卫孙策的,而不是许劭。
许劭重新入座,抬头望向还未经他点评的几人。
谁知就在此刻,一直在等待评价的一人大声道:“许公,转眼就要下雪了。要不,今天先到这里吧……”
他说到“下雪”二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向天空望去。
却见日在中天,晴空一片,蓝色的天幕上连半点云翳都无。
“刚刚初冬而已,地气这么暖,哪里有雪好下?”
好多人都不愿相信:明明才初冬而已,地气温暖,就算是晚些时候下点小雪,对这就快要结束了的月旦评……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
还是那人,正高声道:“越是地气暖,越容易下大雪。待会儿还会打雷呢!”
打雷?这初冬天气里?
这下汝南城中的百姓就更不信了。
但旁人不信自有人信,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许公啊,这家伙可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信他一回,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