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
这是第一次云如皎自行回了灵折山去。
不过他未曾同阿闻言语,也算是留的阿闻在此处给自己做个后路。
更者说是,怕了阿闻会阻止他想做之事。
招云回到灵折山不过刹那之间。
他入了内室,便寻了被他锁在柜中的星图。
那柜子上的锁是天帝所赠,这六界之间便唯有他一人能打得开。
而如今……他却是要辜负天帝的信任了。
他抿了抿唇,还是倏地抽出了星图来。
不过是绘制一副仿图罢了。
云如皎并不算是擅丹青,但临摹倒也算是简单。
只他心不在焉间,便毁了几张画了一半的稿子。
在他第三次因为失神,而墨汁洇染了一片夜空之时。
他却是陡然停下了再次预备将纸团成一团,扔在一旁的想法。
云如皎喃喃自语道:“那便这样吧……”
他收起了想要重画的心思,就着这晕染过的画纸又用金笔点上了几颗夜星。
不多时,便见天边已是蒙蒙擦亮,他方才驻笔。
他轻掩着唇角,揉了揉赤红的眼眸。
他抬头望向铜镜,昨夜里迷迷糊糊的竟是不由自主地将银镯子取了下来。
如今他自己本身容貌上的红晕尽褪,只余下因着一夜未眠与饮酒的苍白。
他倒了盏茶水给自己,隔夜的茶水不算凉。
只是太过浓烈的味道,顿时窜入了他的鼻腔。
他的灵力本就不算多,更舍不得耗费在温茶这上面。
抬眸看向他已是绘制完成的星图上,那片洇染的墨迹并不算显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着墨迹用灵力催干。
又亲手将其装裱起来,再又细细致致地锁了真实的星图回到柜子中。
踉跄了两步,跌坐在攒花圈椅之上。
他眼前有些雾蒙蒙的,似是有些瞧不清楚了。
怎么回事?
是那酒水的缘故?
先是让他的脸上不对,如今几乎大好了,却是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不见起来了。
亦或许是他夜间太过专注,伤了眼睛也不一定。
他阖着双眸,却没有做过多的休憩。
想着理应是一时片刻的不对劲儿,过些时辰便也好了。
不过是招了云,又回了妖宫去。
他的眼前逐渐愈发得虚无了起来,便是催动灵力再加注在眼睛上。
却也于事无补。
他模糊地看见了个人影候在妖宫前面。
只瞧见了个人影,却是看不清楚人脸。
但他仍是面不改色,心如明镜。
顾枕夜又如何会来妖宫门前候着他,到底不过是担忧自己的阿闻罢了。
云如皎微微降下云端,轻唤了一声:“阿闻。”
顾枕夜顿时脸色一滞,阿闻?
云如皎这是将他认错了?
可为何?
是云如皎的眼睛?
他理应不是装的,也从不屑于做此事。
顾枕夜一时间有些茫然,甚至头脑混沌,险些要被驱使了去问个清楚,替他疗伤。
但到底他还是守住了他心中的底线,他需得要云如皎活着。
只要他活着……
顾枕夜抑制住了步伐,却又嗯地轻声应了一下。
叫云如皎听得他反应,却又识不得那不是阿闻。
云如皎也触碰了一下,他察觉到自己的眼睛愈发得严重了起来。
从前还能约莫瞧见些人影,如今却是连颜色都瞧不清楚了。
他阖了阖双眸,又将一直抱在怀中的画轴递给了顾枕夜。
叹息说道:“我如今眼睛瞧不见了,不知几时好。阿闻,你帮我把这星图的描本给他吧。”
顿了顿,又是说道:“若是他仍是赶我们回去,便回去吧。如今我这个模样,总是要寻些法子解一解的。”
顾枕夜心下一顿,接星图描本的动作便是一滞。
云如皎又看不清楚,自是先松了手去。
没了视力,余下的感官愈发得重了起来。
他乍然便听见星图描本落地的声音。
“阿闻?”云如皎有些迷茫,只又问了一声,“怎么了?没拿稳吗?”
顾枕夜又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云如皎向来在阿闻面前没甚的架子,当即便弯了腰沿着自己方才记忆中掉落的位置去寻画轴。
却是摸到了一双温热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
他顿时一愣,忽而有些想不起来阿闻的手是什么样子了。
但那双手自他的手中接过了星图描本,又轻轻拍了拍。
见他踉跄,自然而然地扶了一把。
云如皎猜忌之心顿时落了下去。
定是阿闻的,怎么有可能是顾枕夜?
顾枕夜最忌讳他的触碰,哪里会先出手去搀扶于他。
云如皎不知自己心底是该庆幸,还是不该。
左不过是松了一口气的,又道:“阿闻,你可先带我去我先前住的那间屋子吗?我实在是在妖界便认不得路了,刚才走得急,更是不记得。”
顾枕夜想着阿闻的声音,压下声线说道:“好。”
他没有触碰云如皎的手,而是扯了腰间的禁步下来,递了玉石的那一端到云如皎的手上。
云如皎不知他为何做此,但也并没有过多的猜忌。
只是忽而又觉得,阿闻的靠近,并不像之前那般让他不为所动了。
他的心脏倏地跳快了几分。
似是不用他数着自己的脉搏,便能通晓这一切般。
他心下惊喜,只当是多挨近顾枕夜所造成的的结果。
自是觉得星图描本给的好,可又担忧那副描本本就不是完全正确的。
正想着,便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参差错落的一个台阶绊上一跤去。
还是顾枕夜感受到了他身侧的风向不对,倏地转身又止住了云如皎的摔势。
顾枕夜着实地叹了口气,却是抽去了云如皎手中的禁步。
他没有去牵云如皎的手,只是握住了云如皎那纤细的小臂。
只在那一瞬间,他更是拂去了云如皎手腕上的银镯子。
为其换上了一个近乎相似的素镯,作为掩饰。
云如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有些窘然地呆立在原地。
直到顾枕夜走在了云如皎的身侧,引着他向前走去。
云如皎适才道了声多谢。
可又未曾听得他所以为的“阿闻”言语,便也没多说上什么话来。
到底是窘迫无语的。
顾枕夜明知自己就应借着这个机会,将云如皎彻彻底底地送走。
可瞧着他眼睛变成了那副模样全然是因为自己,却是有些不忍心的。
云如皎并不知晓这假阿闻将自己领去了何处。
只是依稀觉得这周遭潺潺流水声,却不是他先前听闻过得。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又问道:“好似不是这处。”
顾枕夜干脆用了障眼法,掩盖自己本身的声线,又道:“是这处。”
这处是他自己所居宫殿后面最好的客居。
预备着先将云如皎的眼睛治好了,再将他送回天帝那处去。
他实则本就不住在妖宫里面。
如此这里,才是他常年所在之地。
云如皎听着顾枕夜的声音似阿闻,又不是那般完全相像,顿时又起了疑心。
可他的灵力远不及顾枕夜,又哪里分辨得出这是障眼法。
顾枕夜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清了清嗓子又道:“妖宫风大,似是嗓子不太舒坦,便不多言语了。”
云如皎算是信了,入了内室便自顾自地摸索了床榻坐下。
一直未听得顾枕夜离去的脚步声,他又是缓缓说道:“阿闻,劳烦先把那星图送过去。”
顾枕夜取了星图走了几步,又定在门口问道:“为何要给他?这是星图。星君,你分明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云如皎稍有一滞,不过半晌又道:“你不是一直知晓吗?我心悦他。”
顾枕夜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却又不想真的听见是这个答案。
他没再做声,不过拿了星图出门自己展开瞧了。
那上面一笔一划,他看得出皆是云如皎亲手所绘。
他轻轻的摩挲过那一处的洇染位置,不由得又轻笑了一声。
又是将画轴卷了起来,收到了一侧。
他很是庆幸,云如皎不记得从前的往事。
若是记得,他恐怕会更狠不下心来。
顾枕夜出了门,便差人去寻了阿闻来。
他仔细打量了阿闻一番,却见阿闻不卑不亢,并不只似是一个普通的散仙一般。
阿闻对他拱手问道:“妖王寻我来,所谓何事?”
顾枕夜朝着星图淼本努了努嘴,又道:“那物件儿,劳烦你同你家主子说是你亲自拿给我的。”
阿闻却没多问,只道:“不劳烦。”
继而一顿,又是转了话锋说道:“妖王定是还有旁的事情要吩咐吧?倒不如全然说了吧。”
顾枕夜嗯了一声,将云如皎眼睛之事告知于了阿闻。
阿闻只微微颔首道:“听妖王安排,待治好星君眼睛之时,我们再行离去。”
顾枕夜一句多谢压在嗓子眼中,到底没说出来。
只阿闻却并不离去,不过又是对着顾枕夜说道:“妖王,别伤害他。”
顾枕夜听得却是怒极反笑,只道:“你倒是大度,那般喜欢他,却是叫我莫要伤害他?当真可笑,我做何事,还需得你来评说?”
他便是当真言语讥讽了云如皎去,迫使他滚离这妖宫。
也没有让阿闻这般人言语的道理。
他言语轻飘,却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他没有正眼瞧着阿闻,只得余光见到阿闻朝他鞠了一礼,堪堪离开。
顾枕夜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强压下了一口怒气。
他所做之事,轮不到旁人来评论。
也不必让任何人知晓。
云如皎许久未见得阿闻归来,有些无可奈何地坐在床榻之上。
他瞧不见,便能听清许多。
只是这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好似根本不会有人往来一般。
他抚摸着那宽大的床榻,慢吞吞地沿着墙壁摸索着这屋中的一切。
这绝对不是先前他昏睡醒来的时候那一间。
他分明记得那边的屋中并没有圆桌,不过是一几一案,小小一间。
但是他却想不明白,阿闻为何会骗他。
正多思虑之时,他确实听闻了脚步声。
云如皎莫名有些心慌,自是赶紧摸索着要回到床榻上坐下。
他似是有几分惧意。
可到底他看不清地面,脚下自是被没瞧见的椅子绊了一跤。
他已是跌坐在地,才见脚步声慌慌忙忙地到了自己的身侧。
扶起他的一双手上,隔着袖口的薄纱。
是阿闻又出了声:“星君,如今您的眼睛可是好些了?”
云如皎微微一怔,似是确定了先前的阿闻便不是如今的阿闻。
只是他从不觉得那会是顾枕夜。
但他分得清楚,两人并非相同。
但他并没有多言,只是又平和地问道:“星图可送与妖王了?”
阿闻应了一声,道:“妖王瞧过了。”
云如皎微微颔首道:“那他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他害怕那片洇染的墨迹被顾枕夜瞧了个一清二楚,到底还是要来寻他晦气。
阿闻却似是会错了意,只道:“星君,妖王言语在您眼睛好之前,大可留在妖宫。”
云如皎心下一紧:“你同他说了?”
阿闻顿时一怔,没得言语。
云如皎猜了个大概,只喃喃道:“想来那位……应是他的手下吧,早便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阿闻,这不是你的问题。”
阿闻似是有些不明就里,但性格使然却没有刨根问底。
只又侍候云如皎不久,便又被妖侍们安排去了旁边的耳室中住下。
云如皎却是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几圈,那里仍是什么影子都瞧不见。
他只得叹了口气,思索着那人到底是谁。
他竟……对那奇怪的人也多生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感觉来了。
似是心脏又能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