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与灰烬之钥03
“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家。”虽然看起来阴沉无比,憔悴瘦削得如一把骷髅,但冈岛裕行的确没什么不依不饶非要追究的意思,听完筑城院椿拼命的解释后,胡乱点了点头就走了,做低头忏悔状的神探在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今晚是搬家的乔迁宴,他也不太好意思迟到。地点事先定在波洛,碇吟选严重怀疑毛利小五郎只是单纯想吃这家。
“Cheers——!”大叔兴高采烈地带头举杯,“哎呀,有安室在就是好,菜单都丰富了不少,没辜负我看你今天值班特意下单!”
暮色四合,所有风暴都被隔绝在外,温暖的咖啡厅里,只有他们这一桌的欢笑。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顾客喜欢更好的赞美了。”金发的服务生弯了弯眼,真挚的蓝眼睛海一般辽阔,“该是我感谢各位的频繁光临,如果梓小姐在的话,她听见也会很高兴吧。”
他是如此关切而周到。
——凝视的笑。
凝视。碇吟选抿热可可的动作一窒。
黏在脸上的东西,拉丝般甜蜜的毒药,其下是冰冷的分析探查,洞穿表皮与骨髓挖掘出核心真相。
甜意,热度,柔顺的口感,舌尖尝到了糖分的欢欣,他低头看向白色马克杯里浓醇的淡棕色液体,平静下来的表面微微倒映出头顶的光源——以及妖魔般深邃的紫,如墨滴水,极速渲染开的黑雾笼罩。
来了,来了,终于,是危险,是恐怖,是藏在秩序外衣下蠢动的法外者,神探用尽全力镇定地坐在那里,表情完美无缺,是不安于世的东西。
刺激的终于来了。他缓慢地舔过齿列,挂起平静日常中随处可见的淡淡微笑。
“原来是碇先生要搬家了吗?”服务生笑盈盈地和毛利小五郎聊天,“那东西不会少吧,需要帮忙吗?”
说吧,碇吟选最新的住址将是哪个。
“谢谢,但我一个人就足够了。”白发青年缓缓放下杯子,“安室先生就不用辛苦了——毕竟手艺这么好,一定会有很多老顾客来点单吧,没事的,工作优先,别让那种认识好几年的熟客久等。”
说吧,你在这里潜伏了多久。
“想不到吧,碇先生。”毛利兰捧着热可可笑得眯眼睛,“安室先生才来波洛不到半年,可米花町的人们都已经记住安室三明治啦!”
很大原因也是那张脸吧,江户川柯南边吐槽边咀嚼着柠檬蛋糕,目光不经意地随着想法了转过去,正好是碇吟选和安室透聊天的场面,灿金与雪白的狐狸,轻松、欢快、其乐融融。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小腿绷了一下。
滴,滴,什么烘焙机的提示音响了,安室透自然而然地转身离去,退出了话题。
真的幻视起来好像啊,江户川柯南腹诽完说起了正事:“对了,碇先生,新一哥哥说你把钥匙留在床头就行,小兰姐姐会去拿的。”
“还有,你拜托的那件寻人事项短时间内是无法解决的,你也有了心理准备吧。”重头戏在这里,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不过我跑去警视厅问的时候,遇到了高木警官,他跟我说之前好像也有人来找过这个外貌的人。”
谁。碇吟选以眼神询问。
毛利父女还在打闹,江户川柯南轻轻摇头:“不知道,对方中途反悔后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而且他是站在警视厅大门外跟高木警官聊的,还背对了监控,再去找也很难找到了。”
“没事。”
莫名的直觉让他不得不垂下眼敛去情绪。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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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黑夜里他挥别灯火,走向工藤宅。
只是临行前抉择了下,碇吟选还是决定先去堤无津川边散步,毕竟等搬到隐仁庄后,离这边可没有那么近了,那片郊区的强行掩饰遮不住荒芜本质。
今夜新月如钩,却依然亮得人心慌。
岸边一片空旷,水声渐动,一步步走近后,月光揭破黑暗,掩藏在阴影里人影浮现。
黑发绿眼的少年空洞地回视,血掩住半张苍白容颜。
他的额头上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一枪爆头,很干脆利落的死法。
绝井户深吸了口气。好久不见。
他顺着久伏堀的伸出的食指地看向桥洞,那里寄居着流浪者的窝,掀开所有破布与包裹,一具尸体摔落在地,中年男性迎着月光面目扭曲。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是筑城院椿隔壁邻居的那个冈岛。
不,他在下一秒否定了自己,不是同一个人,只是血亲导致的相似,只是死去的人很大概率也是一位冈岛。神探低头打量对方满身的伤痕,十指折断,放血严重,虽然没有无谓的折磨,但也是典型的被审讯与拷问过,被撕开的左袖下纹身斑斓。
他是一位地位不低的极道成员。
然后呢,怎么办,碇吟选背对着月光思考。
案件里最重要的是Whodunit(犯人身份)、Whydunit(作案动机)和Howdunit(犯罪手法),然而他的强制性仅限于Howdunit,也就是说在找出尸体看到枪伤的那一刻,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
他该干点什么吗?神探陷入了迷惘。
精致,完美,你很美丽。他听很多人这么说过。
然而为什么人类竟然会如此钟爱这种东西,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关键,碇吟选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答案,美丽吗,心动吗,每个早晨,他在镜前抚上自己的脸颊时,想的永远都是——
这是多么荒谬而不合理的事。
他是神探,是工具,是久伏堀命定失败的拯救者,某个存在的被创造品,是没有心之光辉的苍白人偶,毫无光彩可言的混沌。
这个事实绝无可能动摇。
白发青年盯着玻璃里反射出的那双眼睛。
我一直在,干什么啊。
扮演无法理解的东西,这举动本身就毫无意义。
可是演得很好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反正你不是怎样活着都可以吗?
说到底,碇吟选这个存在真的能算人类吗。
——除开生物学意义上的定义,他有哪点倾向了人类?
不知晓道德与法律,不了解常识和礼俗,既无目标,也无回忆,更没有人之心可言,遵循本能追逐着死亡与危险,这是个只存在于此刻的活物。
兜里的手机猛地震动了两下,他机械地看了眼,是毛利兰的短信:
“虽然碇先生搬出了工藤宅,但依然很欢迎您回来拜访,我和博士家的孩子们也会想念您的,祝平安!”
“PS:新一说厨房立柜里的可可粉没什么人喝不如都送您了,记得拿哦。”
月光外,漫天星河倾覆。寒风呼啸过境,碇吟选呼出一口白气。
“……你好,我要报案。”
毛利兰教他用手机时,把报警电话设置成了快捷键,他一直没想起要改。
模仿是他现在最大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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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后,现场立刻变得兵荒马乱起来,贴封锁线的,采集信息的,鉴识课小心地搬走了尸体,唯一的目击者兼报案人则被火速带进问询室做笔录,不知名的警官给他塞了一张毯子请进等候室休息,没立即放无辜民众回家。
“没事吧?”一杯温开水递过来,坐到对面的是伊达航,“不用担心,我的同事们只是在开个短会,很快就好了。”
白发青年摇摇头,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杯水,暖着手也不急着喝,警视厅好久没见过这么配合的涉事公民,伊达航不由得多看两眼,或许是裹着毯子的样子显得稚气了几分,一晃眼觉得他简直未满十八。
“是因为死者身份吗。”青年抬起脸,无表情时一双眼堪称锋利,抹去一切错觉。
“因为他是个有纹身的极道?”
“不完全是。”伊达航端正了心态,“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到另一件大案,如果有危险的可能性,我们会时常联系您,保证您的安全。”
碇吟选合上眼几秒钟,再次睁开时已然有了推测:“真麻烦啊。”
“单纯的谋杀案件是搜查一课的工作,但牵扯到极道后有可能移交组织犯罪对策第三课,但我在走廊里听到组织犯罪对策第四课也来人了,想必会议室里很热闹吧。”
不,简直是不可开交,伊达航心里叹气,不然他也不至于躲出来。
“所以您也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了,碇先生,仅靠聪明是有限度的,有发现请您第一时间联系警方。”警官严肃地强调这个事实,“冈岛组本身已经是东京毒瘤,但它现在竟然被其它地下组织暴力铲除了,这只能说明,后面还有更大的黑幕在操控一切。”
他们不能等着悲剧发生后再去寻找线索。
灯光柔柔地打下来,碇吟选乖巧点头:“那我可以知道死者是谁吗。”
冈岛组吗,那身为他邻居的那位冈岛又是什么身份目的?之前连环杀人案的犯人也是冈岛,有关系吗?
直觉不对,但伊达航找不到事实依据去论证到底哪里不对,空气静悄悄的,他狐疑地看了眼苗头,青年正无限好奇地望着他。
“不行。”伊达警官板起脸来,铁面无私,冈岛志伸身为冈岛组组长,竟然死在这么无人问津的地方,事情恶化的速度比他们预想得还快,“此类案件禁止侦探私自调查,非常危险,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碇先生。”
“好吧,我很清楚。”碇吟选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
不急于这一时,他身边的谜都还没解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