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尽的循环

第6章 无尽的循环

ICU病房在住院部一楼,我和爷爷姑姑整齐的站在门口,姑姑也从饭馆来了,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刚才医生告诉我们奶奶还在昏迷,要先在ICU住两天观察情况,最坏的结果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现在不能进去探视,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姑姑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爷爷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的像是马上就滴出血,一天之内两个噩耗,任谁都无法接受。

我浑浑噩噩的感觉这一切像是梦一样,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它的的确确的发生了,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用力握拳,指甲深深刺入肉里,我可以感受到疼痛,可是这点疼对于看到奶奶此刻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根本就不值一提。我宁愿这是个梦。

“爸,小易你们回去吧,这有我就行了。”姑姑带着哭腔率先开口,打破了在场的死寂。因为奶奶住进重症监护室,医院里原本我们的病房已经被腾走了,住进了新的病人,我本想在医院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一晚上,毕竟现在是夏天,就算在外面住一个晚上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可以在椅子上坐一个晚上,爷爷不行,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怎么受得了这么折腾,我和姑姑极力的劝说爷爷回去,爷爷说什么也不肯,他一定要在这里看着奶奶,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他说他想等奶奶醒过来,他要陪着奶奶。

姑姑劝说无果,本来已经止住了哭泣,现在竟然崩溃的大哭,“回去啊爸!为什么都这么不省心,我妈已经这样了,我哥也走了,你再出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啊?都不让我活了是吧?”边说边捶着腿,然后用头撞向旁边的墙,咚咚的声音在夜晚寂静空旷的病房楼格外刺耳。

爷爷忙用手拉住姑姑,一把抱住姑姑两个人哭作一团,良久,爷爷放开姑姑,他用手擦掉姑姑脸上的眼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完,“姑娘,我听你话。我跟小易一块回去。”

我不知为何,眼睛顺着台阶瞟向楼梯间的上面,那上面空空荡荡,我此刻竟希望,那里站着另一个我。

姑姑见爷爷妥协,便牵着爷爷又拉着无神的我,走出医院,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因为现在已经半夜了,没有公交车了,姑姑告诉司机去往君照。然后砰的一下关上车门在后视镜中席地而坐掩面哭泣。

半夜的街上稀疏的车辆交错,司机察觉到车里凝重的氛围也不敢多言,只是一个劲的踩着油门,路过郑桓公的石像,我闭上眼睛为奶奶祷告,希望奶奶可以早点醒过来。

不知是因为路上车少司机开的快的原因,还是我浑浑噩噩精神分散,很快就到了家。

爷爷和我结账下车,他拍着玻璃嘱咐让司机回去慢点开,然后掏出钥匙开门,月光照在地上,野旷天地树,四下无人,只有家里的小黑狗呜呜的叫着,很久很久爷爷还是没有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我走过去,握住爷爷颤抖的手,在月光照耀下,钥匙孔清晰可见,爷爷怎么就是开不了门呢?

“小易,爷爷老花眼了,看不清了。”爷爷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我没有心情再去理会小黑狗,他在旁边欢快的摇着尾巴,蹦蹦跳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主人之前都会过来摸摸他的脖颈和后背,今天为什么不再如此了,他不懂人的悲欢离合,他朝我窜来,我一脚把他踢开了,结结实实的踢在他的头上,小黑狗被我踢到他的窝里,

缩成一团发出害怕的悲鸣。

我看着爷爷蹒跚着走进自己房间,落寞的背影在月光下拉的很长,我不敢去看爷爷的脸。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看到爷爷的失望,害怕看到他的绝望。

爷爷奶奶很早就分房睡了,我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奶奶的房间,我俯下身,用那个小的门把手推开了门,扑面而来一股腐朽的味道,农村的房子就是这样,只要有人住,不管多破的房间都会有人的味道,而即使再豪华的房子,只要一段时间没有人住,彷佛就会失去精气神一样,很快破败下来,我疲惫的摔向奶奶的床铺,那上面有奶奶的味道。

我回想着这短短一周发生的种种,刘容的死讯,奶奶的摔倒,门外的另一个我,失事的公交车,变成怪物的我,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幸福的坐在一起的场景,这一切彷佛过电影般在我脑海中跳跃浮现。

都怪刘容,如果他不犯罪,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该死的只有刘容,只有你自己死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拉上奶奶?

我对着橘黄的灯光伸出手,手上淡淡的疤痕静静的躺在我手心,清晰可见。

忽然之间,我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惊悚的看着灯下,那里悬挂着一块玉佩!

那块塑料玉佩!

我颤抖着将手伸向奶奶的枕头下,那里果然有一沓钱,那是五百块钱,是奶奶准备好给我爸的。

按照事情的发展,我并没有听奶奶的话在周一回到老家,本来应该由我拿走的钱由于我没有回来,所以它静静的还躺在那里。玉佩也是如此。可是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里有这块玉佩。

我内心掀起巨大波澜,一个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中。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穿上我的衣服,从奶奶的枕头下,拿出那五百块钱,然后从灯绳上扯下那块塑料玉佩握在手中。

就算是我看到了从厕所中出来的女孩,和端坐在行政楼四楼的高季,就算我的手上有疤,我都不曾怀疑过我的真实性,我以为那真的只是梦,而现在,我越发觉得,那些事情是未来或者过去的重演,我选择了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和另一个我所说要帮我了却心愿,我到底要帮自己了却什么心愿?

我的心脏急速的跳动着,彷佛下一刻就要从我的肚子里跳出来,我的脸上映照着由于肾上腺素飙升而导致的不正常的枣红色,无数的细汗从我身体各个身上冒出,我现在要去印证我心中那个疯狂的想法!

我换了一双鞋,一双黑色鞋子,这是奶奶买给我的运动鞋,因为黑色吸汗,所以夏天很少有人穿黑色的鞋子,这双鞋子卖的很便宜,我告诉奶奶我喜欢黑色,所以奶奶买给了我。

我穿着它可以跑的很快,我从乡间小路开始跑,这条小路通往镇上,只有镇上才会有出租车。从小我便很害怕这条小路,这条小路的两侧全都是高过人的玉米,成片成片的玉米地挡住了月光,而那里的深处能跑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小时候奶奶怕我晚上乱跑总是吓唬我,晚上玉米地里有坏人,他们会吃不听话的小孩子。我现在在这条不平的乡间土地上肆意奔跑。

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没有什么比失去奶奶更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黑暗被红黄色的灯光替代,镇上到了。

我隔着玻璃看着出租车上正在捧着一个麻辣串夹馍吃的起劲的司机,这正是刚才的那个司机,他应该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吃个饭,我正准备敲敲车窗问他走不走,他像是噎到了转身拿水,突然看到我正在盯着他,他吓了一哆嗦,手中的水也掉下来洒在了身上。

我满怀歉意的看着他,他从后视镜里幽幽的看着我,从他听我说要去密城起,他就不再怪我吓到他了,这绝对是个大单子,我坐公交车只要十二块钱的路程,他狮子大开口般问我要了二百,说什么天太黑了,山路难走,返程也不一定能接到人还要空车回来,现在大半夜没多少司机了什么的话,我咬咬牙接受了二百。

我坐上后排便闭上眼睛开始假装睡觉,因为我实在讨厌跟人寒暄,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能少说两句我就少说两句,能不说我就不说,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我其实并睡不着,只是翻来覆去的想着,我把这几天的经历整理了一下,大概就是我在周一答应了奶奶要去看望我爸爸,所以我会在山路上出了车祸,我的爸爸到底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如果我的爸爸没死,那奶奶也不会出意外,他们就能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故而我的第二次选择接踵而至,也就是我并没有听奶奶的建议,我选择在周一不去看我爸爸,所以我并没有出事,但是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奶奶也出了意外,这比我自己出事更加难以让我接受。

这也就是我现在坐上这辆车的原因,我在赌自己拥有第三次选择的机会,直觉告诉我,另一个我正安静的坐在那辆破烂的面包车里等着我的到来。他就是我,我知道我一定会去的。

一路上我并不敢睡觉,只是在眯着眼睛,路上此刻的树不再是绿色,而是在路灯的照耀下变成黄色,而没有被路灯照到的树则变成了黑色,他们造型各异,像一尊尊怪兽般屹立在路边。

穿过这段山路,马上就要到了,我在路的中间要求司机停下,他狐疑的看着我,并不明白此刻的我为什么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下车,虽然此刻路面上并没有什么车辆,我并不想让别人牵扯进来,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我就会在被自己撞死的那一刻回到过去,至于这个司机,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回到过去,我不应该要求别人堵上性命来跟我冒险,为了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猜想。

我使劲摔上车门,因为之前我每次很小心的关上车门,司机都会把车窗摇下来告诉我车门没关上,招呼我重新关门。

我下了车,路上的散落的石子硌着我的脚,我才真实的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不紧不慢的掏出十渠点燃,火光若隐若现的照亮我的脸,此刻我的脸上全是狂热,甚至火光都没有我的脸红。

路,在车上感觉很近,走起来却并不近,两条腿确实没有四个轮子跑的快啊,我在心里这么想着,那支十渠的味道我几乎没有品尝到,全是跟着习惯抽到嘴里,然后咽下去,之前浓重的烟草味此刻只有烟雾没有半点味道。

我走到路口,站在一明一暗的路灯下,那么多路灯,唯独这个路灯坏了,这让我感觉到一丝诡异,我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烟雾消散之际,一辆没有打开车灯的面包车朝我急速驶来,我眼里此刻狂热竟战胜了恐惧,我看到了他,那个黑衣人,他怜悯的看着我,嘴中念念有词,我看懂了,他在说“你果然来了。”我身体下意识的双手抱头闪躲,下一刻我被撞飞出去砸在护栏上,蓝黄色的护栏被我砸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我只是有点困,我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了,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下车朝我走来。

奶奶肿胀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摩挲着,我猛然间惊醒,我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突然泪流满面,这是奶奶的病房,奶奶显然被我吓到了,她正要看我到底怎么了,我一把按住她输液的手,跪倒在奶奶的床前嚎啕大哭,我把头埋进奶奶的手里默默的对自己,也对奶奶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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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的忏悔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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