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死的第八天

朕要死的第八天

皇宫今夜也点燃了无数牡丹花灯,星星点点的光浮动在太液池上方,揉碎在潋滟的水波里。

“陛下仁慈,许宫娥们在太液池放灯。”引路的内侍眉眼带笑,将人领进长乐殿。

长乐殿三面环水,许是水中的灯光已经足够明亮,殿内灯烛寥落,光线朦胧,像笼了一层轻纱,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官员并未在意,他望向四周,见同僚们多是携妻女赴宴,会心一笑。

陛下登基以来从未在花朝节设宴,今日突然有此一举,众人都有相似的猜测。

“陛下也到了娶妻的年龄,正当迎娶自己心仪的名门淑女入宫。”

至于宫内的秀女?那是太后选的,和陛下有什么关系?没见往日嚣张跋扈的王有成这条阉狗今日缩在家中,连个面都不敢在宫宴上露!

王公公:“阿嚏!”

他疑惑地掀开被角,望了眼窗外的树影,抱着被子换了个地方继续数钱。

宫宴上气氛热烈,众多贵女皆是为了陛下而来,陛下却只是在筵席开始时邀群臣共饮三杯,接着就随一位面生的内侍离开。

有心思活络的悄悄给布菜的宫人袖中塞了一锭银子,问道:“那位是?”

“那是寿王殿下身边的公公,寿王身体染恙,未能赴宴,陛下临行前取了一盏花神灯,想必要与他说说今日的盛况。”

贵女们不知内情,感叹道:“陛下与寿王殿下真是兄弟情深,令人羡慕。”

只有寥寥数人,在灯火掩映下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长乐殿外侧的假山上,本该离开的“陛下”身着一袭黑色披风,指着殿内道:“这个,还有这个!全部带走!”

“还有,今日赴宴的客人在禁卫那里留了名单,凡是家中有适龄女子却没有带来的,一律列为嫌犯!”

“是!”

“若是他们抗拒不从呢?”

“陛下”,或者说暗一走下假山,将披风的系带解开,扔给身后的下属。

他冷笑道:“暗卫拿人,需要证据么?”

按照陛下的说法——

明知朕今日是来选后的,还不把自家适龄女孩带上,不是心里有鬼,就是日后心里有鬼。

你们敢拂朕的面子,朕就敢要你们的脑袋!

“让人都把眼睛擦亮了!盯紧这些疑犯!”暗一恢复一身天子常服的打扮,脸上做了伪装,在天子仪仗下走向寿王所在的永福宫,顺带钓出暗中的眼线。

树影婆娑之间,无数暗流在宫城中涌动,像一只一点就燃的火药.桶。

花楼上。

云槊怡然自得,仿佛宫中正在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他拈了枚糖渍樱桃佐酒,俯瞰着满城花灯,道:“可惜没有烟火。”

“倒是有不少送上门的胭脂红粉。”云筊令暗卫驱走花楼的妓子,重重把门拍上。

“姣姣是在关心兄长么?”

“放心,这些乱红还迷不了我的眼……”云槊说着,目光忽而一顿:“姣姣,看那边!”

云筊听他语气有异,走到窗前。

一簇亮光在他的眼底绽放,炽烈的白色像把夜幕掀开一个角,声势浩大地冲向高空,又向两侧翻涌,霎时照亮了半边天……

砖瓦碎石迸溅的硝烟,从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以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人群的奔跑惊呼声……迟了一瞬才传到云筊的耳中。

他下意识抓紧云槊的手。

那只手温热、有力,像是幼时一样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别怕,朕在。”

满世界的喧闹中,云筊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突然落定。

【皇兄早就料到这一幕了吧?】

云筊向爆炸传来的方向望去,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宫城,他很快辨明爆炸发生的地点。

竟是——

“永福宫?”

“陛下,抓到了!”

暗一站在永福宫外的安全处,看禁卫灰头土脸地从暗道里揪出来一群地鼠。

……哦不,刺客。

永福宫大部分建筑被震塌,烈焰滚滚,禁卫们取水灭火,搬开落木和碎石,终于找到藏在地底的暗道。

碎石砖瓦堵住了暗道出口,布置药火的刺客一个个缺胳膊断腿,血葫芦一般,横七竖八堆了一地,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也不知还有气没有,幸好当时陛下看见殿外有一枝杏花开得极好,耽误了片刻。”

“也是这些刺客学艺不精,连药火的时间都把控不好,看,把自己炸了吧?”

担架上的人伸直枯黑的手臂,指着暗一嘴唇翕动。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使诈!】

【你、你不是……】

“咔嚓——”

抬担架的暗卫眼疾手快,一拳揍晕了伤患,贴心地为他掖掖身上的白布:“看你疼得,面部都抽搐了,我帮你治疗一下。”

旁边的同僚称赞:“你真有爱心。”

“过奖。陛下常告诉我们,人要善良一点。”

这群身着黑衣的“善良使者”抬着人犯,光明正大地从太液池经过。

长乐殿中赴宴的大人们同样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不轻,殿内桌椅翻倒,碎瓷遍地,女眷们更是一个个钗横鬓乱,面无人色。

“善良使者”们见不得这一幕,安慰道:“放心,贼首已被捉拿,陛下毫发无伤,大人们且安心赴宴。”

“来人,为大人们温一壶酒!”

司农卿梁谏历经三朝,刚刚第一个抱着头躲在桌下,他老泪纵横地探出头:“陛下真的无事?”

“当然,我骗您老做甚?”暗卫随手一指,指尖落向灯火阑珊处:“您瞧,那不是陛下么?”

梁谏擦擦眼泪,看见一袭刺绣五爪金龙的帝王常服,金色绣线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欣喜若狂道:“老天有眼!庇佑吾皇啊!!”

暗卫在面巾下撇嘴:【这老乌龟,比我还能装。】

正在这时——

“小心!”

他视线内有一道寒影掠过,犹如破开水天的一线白练。

刺客从席中现身,选取的正是众人松懈之时,剑尖的寒光如一点寒星,咬向“陛下”的脖颈。

四周虽有禁卫,却搭救不及,更别提树影中突然冒出许多身穿禁卫服饰的陌生人,默契地张弓拔弩,指向自己的“同僚”。

“陛下!!”长乐殿上的暗卫只听见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呼,发出这声呼唤的梁大人熟练地钻回桌下,挡住自己的要害。

“快来人!救驾啊啊!!”

“…………”

他撇撇嘴,在“乌龟壳”上蹬了一脚,借力闪身,手上短匕挑飞一支弩.箭后,惊猿脱兔般袭向殿内一人,匕首卡在了他的咽喉。

“刘大人,让你的人住手!”

目光相接,对方很显然愣了一瞬,像是不解他为何不去救驾。

暗卫半蒙着面,年轻而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闪烁。

他对卫尉卿刘启道:“啊,那位可不需要我救……”

“靠得太近的话,说不定会连我一起打……”

“什么?!”刘大人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一种不祥的隐喻。

耳边听闻兵器碰撞声,他拼着脖子上多一道血痕,侧身看去,只见暗一拔刀相迎:“来得好!”

冷兵器激烈碰撞,瞬息之间交换了几十招,缭乱的寒光令群臣看直了眼,一时竟未注意躲在暗中发射弩.箭的假禁军已被数倍于己的暗卫制服。

形势陡转,卫尉卿刘启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动被人算到,他震惊且不甘地问:“是谁?是谁泄露了机密?!”

大将军?寿王?或是今日安排的人中有陛下的奸细?!

年轻暗卫目光放空,深沉道:“两只小鸡崽和一盆狗血。”

刘启:“…………”

这是什么新的宫廷特务机构么?

暗卫:“…………”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陛下就是这么说的!!】

说时迟那时快,暗一一刀挑断刺客的手筋,连点内关、少海、曲垣三处大穴,趁对方半身麻痹时将手臂后折,一脚踹在膝窝。

刺客踉跄跪地,拧着头怒骂道:“狗皇帝!”

“很形象。”

暗一说出令他措手不及的话,随之而来的是锃亮的刀面,一刀抽在刺客脸侧,抡飞了半嘴牙。

他满口是血,含糊不清地仰着高高肿起的脸,迎上男人冷戾如猛兽的眼睛。

“狗皇帝也是你配叫的?”

刺客不禁打了个寒颤。

群臣:“…………”

陛下原来这么猛的么?

他们捧着自己饱受摧残的心脏,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在朝会上得罪过陛下。

——结论是有。

【陛下果然是位仁君。】

居然从未亲自下场揍人。

无数目光隐晦地掠过刺客的猪头脸。

——感恩,祝福,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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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他会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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