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天使
后来……是怎么说服荆焕烨的呢?
时井稚已经记不起所有细节了,唯独临别前两人在林玄衿病床前的对话还有些印象。
“性命什么的,我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时井稚看着昏迷的女生,她似乎只是安睡着,随时都可能从梦中醒来。
“对我来说只要活着的每一分钟是有意义的,那么即使在下一个瞬间就结束生命,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倒不如说一想到以后要面对的那些世俗生活,才更让我不知所措吧。”
他的神色暗淡下去,可能是因为林玄衿的昏迷,也可能是想到了父母的突然离世。
“我不怕死,只怕不能尽兴地活。”
荆焕烨沉默了很久,对他说:自己并没有想好是否能对一个小孩的生命负责。
结果又被时井稚反过来笑话了:“谁是小孩?怎么说得跟我们要生孩子一样?你才是心口不一还不会照顾自己的死小孩。”
那天荆焕烨本可以直接用瞬移离开的,但他还是选择了坐车。
“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时井稚两只手扒在窗边问。
“……有时间我会来看你…和林小姐的,有缘再见。”荆焕烨说完便升起了车窗,几乎是卡着被压到的最后一秒那双手才缩回去。
当汽车滑过转弯的路口,透过车窗,荆焕烨瞥见了时井稚低头离开的背影。
过去几天里被藏得很好的悲伤和无措,在那一刻几乎把少年整个裹了起来,压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小方盒里。这个同他一起在天台迎接过昼夜平分的少年,生命似乎已经进入了不会亮起的极夜。
他让司机停下,自己则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时井稚!”
少年浑身一震,第一反应却是抬手抹了下眼睛,然后才微笑着转过身:“怎…”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轻轻放在了他头顶,揉。
“如果你没有改变想法的话,我想,也许我确实不是那么能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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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井稚就读的高中里,天文台建在正对大门口的行政楼顶,被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包夹在中间,是各方视线的交汇处。
眼下,鲜有人至的天文台空地上正站着一个银发男子。仲夏正午,毒辣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男人却浑然不觉般望着楼下放学的学生们。
不多时,身后的楼道里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我们的第一位演员似乎已经来了。”男人歪头侧耳细听,“啊不,应该是两位。”
“小心行事。”通讯那头的语气毫无波澜,“那个捕梦者远比你想的要难对付。”
“那么这将是一场超出预期的完美剧目。您会感到愉悦的,主人,我向您保证。”
这时,背后虚掩着的门嘎吱一响——
“请问……”门后露出女人略带紧张的脸,“这里是天文台吗?”
“是的,女士,您很准时。”银发男子笑着转过身,一双蓝眼睛好脾气地弯起。
“又见面了,叫我陶敏就好。”女人笑着走上前来,身后还牵着个小女孩说,“对了,小帅哥,我怎么称呼你呀。”
“这不重要,您就喊我水银吧。”
水银?好奇怪的名字。
陶敏也没多想,低头晃晃女儿的手:“馨馨,打招呼了吗?”
“大哥哥好。”女孩儿喊完就迫不及待地往四周瞄,“之前那个救我的哥哥呢,他在哪儿?”
“很快你们就会见面了。”水银说,“小朋友,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那个哥哥,他是个英雄吗?”
馨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他还不是。”男人微笑着否决,“但他很快就会是了。”
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
“如果要把一个人塑造成英雄,首先需要他有胆识和机遇,其次要有受害者,以及软弱、麻木、无能的大多数人充当观众,最后……”
天文台上的门又是一阵嘎吱作响,打断了他的话。
“小时,你在吗?”宋迁走了出来,他先是看到了那对有些眼熟的母女,然后是他们身后的银发男子,“你们这是……”
“最后——”水银嘴角上扬,不慌不忙说完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还需要一个与英雄为敌的反派。”
宋迁心中顿时闪过一道寒意,刚想让母女二人当心,银发男子却在他开口的瞬间化为了一滩液体。
!
“快躲开!”
可是太迟了,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已经缠绕上了陶敏的脚踝,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因为重心不稳前扑倒地,紧接着被飞速拖行到了天台边缘。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在校园上空回荡,一瞬间,数千名师生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天文台。
“有人要跳楼?!”
“我操!半个身子已经掉到外面来了!”
值班的捕梦者们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异动,邓萨在通讯频道里喊道:“一组跟我去救人,二组负责维持秩序,小心踩踏!”
人群迅速向行政楼下方蜂拥而去,就在他们将要进入楼道的瞬间,一道银色屏障从天而降,冲在最前方的邓萨直接被削掉了一撮刘海。
“草他妈,敢剃老子头发?”邓萨火了,“楼上可能有幻想种或者异能使用者!快通知林长官!”
话音刚落,成百道光箭已经向银色障壁急速射来!
“等你们通知我直接过来收尸得了!”
紧跟着光箭袭来的是一道黑色的纤细人影,正是林玄衿。
“长官!”邓萨喜出望外,“太好了,有您在我们不出三分钟肯定能解决战斗。”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箭穿透了屏障,犹如石子入湖,仅仅是在表面泛起了一圈涟漪,没有出现丝毫裂纹。
邓萨:“……”
林玄衿:“……”
林玄衿:“你这战斗的时候净说屁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忽然,水银帐壁就像一道巨大的银幕,显现出了楼顶上方正在发生的景象。
林玄衿深黑的瞳孔骤然紧缩:“!那不是……”
银发男子抓着陶敏的咽喉站在天文台边缘,后者半个身子危险地向下倾斜着,只有脚尖堪堪搭着一点地面。
“妈妈!”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也被放大了数十倍,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放开我妈妈!”
她哭着就要往前跑,却被身后的宋迁一把掳了回去。
宋迁手脚冰凉,强迫大脑飞速运转:“你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是不是你伪装成小时给我发的信息?!”
“宋老师?!”底下有学生认了出来。
林玄衿当机立断:“我再建一道屏障,把无关人员隔在外面,二组,出去五个人疏散群众!”
然后她转手又连接了一道格洛学院总部的通讯:“没时间解释了,你带一瓶“那个”,快到我这边来!”
她无比庆幸宋迁收到信息之后没按照上面说的那样对她隐瞒,察觉到不对的林玄衿这才得以第一时间赶回了学校。
现在她心中的疑团一个接着一个,时井稚去过格洛这件事已经从看门铁龙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还没来得及把人找到这边竟然又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恐怕时井稚身上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可怕的多。
天文台上,水银并没有理会宋迁的问话,而是抬头看向虚空:
“这么强烈的异能波动,无论是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你都能感受到的吧。”
“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三分钟后,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这个女人就会从楼上掉下去。”
“然后就是他的女儿,我会保证小姑娘摔在他母亲的怀抱里。”
陶敏被扼住的咽喉中发出了绝望的嘶喊。
“最后嘛,就是这个老师了。”水银说,“真可惜,他本来不用死的。可谁让他这么自不量力,竟敢顶替你做过的事呢?”
“啊,现在只剩两分半了。我期待与你相见,可爱的送葬天使先生。”
在男人说话的功夫,宋迁已经抱着小女孩挪到了楼道口,可就在伸手推门瞬间,一道银光从他眼前闪过。
下一秒,鲜血狂飙。
宋迁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掉在地上,滚出去数米。
他刚张嘴要发出痛呼,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挣动了一下,于是那声惊叫变成了压抑在嗓间痛苦的嗬声。
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捂住女孩的眼睛,颤抖道:“馨馨……别怕,没事的……没、没事的……”
“不,会有事的。没有人会安然无恙。”水银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老师,这剩下的两分钟里,让我们来清算一下你的罪过吧。”
这时楼下的声音也放大数倍传了上来:
“楼上的给我听着!”林玄衿在楼下看到这一幕已经杀红了眼,“我不管你是捕梦者还是幻想种,你的异能律值已经被记录了,不出半分钟就会同步到全球通缉名单。你如果再敢动他们三个人一根汗毛,我会把你削得和你的异能一样,只能做一滩躺在躺在地上的烂泥!”
“所有人,能想到的攻击办法全都最大火力给我轰!我就不信这结界还真就刀枪不入了!”
水银恍若未闻,左手高举着不断挣扎的女人,另一只手化作液体,向男人蜿蜒而去。
“你清楚时井稚的能力吗?知道他为什么要隐藏吗?知道他曾对我的主人犯下了多大的忌讳吗?”
他每说一句,地上的液体就射起一柱,在宋迁紧紧护着小女孩的身上扎出坑洼不平的血洞。
“我不知道…”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替他欺骗格洛学院……”
“我只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宋迁突然恶狠狠吼道:“只要是我的学生,我保护他就是天经地义!”
“是么。”
“……”
水银挑起眉,忽然毫无征兆地松开了左手。
“啊啊啊——!!!”
女人尖叫着坠落,可在下意识的惊叫后,所有人都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呼喊——
“救救我女…”
砰。
生命中最惨烈的瞬间,往往并不会发出多大声响。
“倒计时提前结束。”男子面无表情地捻了捻手指,“这是你妄想逞英雄的代价。”
“好了,那么下一个就是小姑娘了。”
水银不紧不慢向二人走来,“真可惜,你的英雄没能及时赶到呢。”
小女孩瑟缩地发着抖,过度的惊吓已经让她不会哭喊了。
突然,宋迁站了起来。
“我先死。”他抓着断臂,浑身狼狈不堪,但染血的镜片后目光如炬,“让我先死。”
尽管他的欣欣两年前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两年后的此刻,或许他还可以为这个叫馨馨的、某个陌生人的女儿博一线生机。
男子似乎听到了很有趣的要求,蓝眼睛微微眯起了些。
“真是勇敢啊。但很可惜,弱者的勇敢只是鲁莽而已。”
他惋惜得似乎极为真情实感:“死亡顺序是我的主人定下的,请不要为难一个按吩咐办事的人。今天这部剧的英雄,有且只能有一个人。”
就在水银要伸手扫开宋迁的瞬间,“咻”地一声,一柄小刀如子弹般撕裂了空气!
水银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他拔下扎入手背的小刀,转身时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期待。
“主角登场的时间还是稍微晚了些呢,送葬天使阁下。”
天文台的边缘,立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时井稚身上的衬衫在强行穿过水银屏障时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褴褛布条间露出的皮肤血肉模糊,宛如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鬼煞。
“如果这是一场演出,那剧本应该是蘸着你的排泄物写出来的。”时井稚嘶声道,“只有一点还算有自知之明——”
高空的风掀起额发,露出少年燃烧成紫金色的双瞳,目光却冷得像在看一具尸体。
“我这就给你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