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五更)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天台杂乱而拥挤。
瞬移到这里的时井稚落脚时不小心踩倒了一个花盆,多肉叶子咕噜噜掉了好多。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大概会替它感到手脚一凉吧。
但现在时井稚只是捡起他,让那颗可怜的小家伙恢复了原状。
如果世界上存在能让时光倒流的异能就好了,时井稚想,仅仅是暂停时间或者把物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远远不够用啊。
记忆中上一世与荆焕烨相逢时这片天台还没有这些植物,应该是新搬来的住户添置的。
他看向两人曾肩并肩挤过的空地,现在那里多了一架有些生锈的秋千摇椅。
时井稚抱着手里的多肉走了过去,没有坐上秋千,而是靠着栏杆,缓缓滑坐在地。
他把那个小小的花盆放在脚尖前面,屈膝抱住了自己,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
天空一点也不像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仲夏午时的天空是艳丽明朗的,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与荆焕烨却相逢在冷秋一个降着寒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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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从深夜开始下的。
整个天台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除了角落里的伞下,少年坐在那里,视线穿过透明的伞面,心思散漫的看着天空——
男人推开天台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男孩的身边。
“你来啦。”时井稚和他打招呼,就像已经相熟很久的旧友。
尽管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不到两小时。
于是荆焕烨也点点头,说,来了。
少年的思考方式似乎与大多数同龄人不同,他支着头看了荆焕烨几秒,视线停在打湿的发尾,突然举高了伞,问他要不要一起。
荆焕烨问他:“为什么要打着伞待在天台上?”
“因为秋天的雨淋了会生病。”时井稚回答。
显然抓错了重点。
“会生病为什么还待在这儿。”男人又问了一遍。
“因为打了伞。”
直到看到少年眼底狡黠的笑,他才发觉抓错重点一脚踩进圈套的是自己。
原来淋了雨的小猫也有捉弄人的心思,蔫坏蔫坏的。
“今天是9月22号,明天是23号。”时井稚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地理书上说秋分和春分是一年中昼夜等长的日子,所以我在这里迎接昼夜平分。”
迎接昼夜平分……
荆焕烨抬手看了眼表,“那你还得等半个多小时。先进屋待一会儿吧,别真生病了。”
时井稚对这个人没觉得他是个神经病感到十分新奇,可紧接着又沮丧起来。
“我不想回去。”他小声说,“我不想待在房间,那里有姐姐的味道。”
“你和林小姐关系不好吗?”荆焕烨问。
时井稚用力摇了摇头:“虽然姐姐总在看漫画看小说,天天都追番追电视剧追综艺,烧饭烧不好、切水果切不好,不记得换季要添衣服,还总让我去买奶茶,真的真的很不靠谱……”
荆焕烨:“……”
“但是…但是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时井稚的声音小到快听不见,又一下子提高,“她真的很好!
荆焕烨默然片刻,大概是觉得这个转折的前缀有点长。
“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他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任务,直奔主题将问题摆在了时井稚面前,“现在林小姐陷入昏迷,短时间内基本不可能醒过来。考虑到她是被幻想种袭击陷入昏迷,这种情况格洛学院可以为你提供一定的资金援助。所以,你之后是打算继续学业还是……”
荆焕烨故意把问题说得很现实很直白,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说,时井稚也必须在很快就会到来的某天面对这些。
但他又没有忍心把“直接休学打工”那个词说出来。
可能…是因为少年的目光过于天真干净吧。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种不染尘嚣的稚气。
“我不想欠别人钱,也不喜欢钱这个东西。”时井稚说,“前两年我爸妈走之后,姑姑就为了要那笔遗产,闹得很难看。”
“可是如果不是她对我那么差,我后来也不可能和姐姐一起生活。所以所有事都是最恰当的安排,顺其自然就好。”
厌弃世俗之物的人荆焕烨遇见过不少,但像时井稚这样早早经历人心险恶却依然像活在真空里的,倒真的难得一见。
“那么坐在这里你也认为是应对方式的一种吗?”
少年点点头,“我现在唯一想到可以做的两件事,一件是从这里跳下去,另一件就是在这里迎接昼夜平分了。”他看见荆焕烨欲言又止的唇,居然反过来安慰他,“你干嘛这副表情呀,我不会真死的,姐姐还需要人照顾呢。我有种预感,说不定十二点之后事情会有什么转机。”
听起来就像如果林玄衿不需要他,这条命随时扔掉也无所谓一样。
荆焕烨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也坐了下来,说,你把伞收一下。
时井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照做了。
下一秒,两人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宽敞了很多的遮挡物,还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好漂亮!这就是捕梦者的异能吗?”
从荆焕烨接到林玄衿昏迷的消息赶到这里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明媚的笑。
时井稚转头看过来时眼睛亮亮的:“你是能操控星星吗?”
于是荆焕烨的唇角也勾起一些,为这种漫无边际的想象力。
“不,准确来说是操控光。不过也可以变成星星的样子。”
于是时井稚第一次在雨天的夜空里看见了点点星光。
“你真的好厉害啊!”少年的赞叹明明极为质朴,却比荆焕烨曾听过的各种漂亮话都让人愉悦。
“其实会用驭光术的捕梦者非常少,据我所知现在应该也就只有…”他顿了一下,“只有我一个了吧。”
而这仅剩的一颗独苗现在竟然还在用异能……哄小孩。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在雨夜的星空下坐了许久,最后荆焕烨抬起腕表,时井稚凑过来一点,两人一起看着秒针慢慢转动到零。
“好了,现在是昼夜平分的一天了。”荆焕烨说,“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然后他就看见时井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底映着他变出的星光。
少年说:“捕梦者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愣了一下。
“荆焕烨。荆棘的‘荆’,后两个字都是火字旁,有点难写。”
谁知时井稚一听就笑出了声:“好温暖的名字。”
“冬天念起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胸口很暖和呢?”
荆焕烨几乎要对他的想象力感到匪夷所思,忽然听见少年说决定了。
?
“决定什么了?”
左手突然被抓住了,荆焕烨低头看向裹住自己黑手套的两只手,微微有些愣神。
“荆先生,请让我跟你一起当捕梦者吧!这样冬天的时候我就也可以喊你的名字了。”
他抬起头,面前的少年天生长了一双让人说不出“不”的眼睛。
然而荆焕烨极为果断地拒绝了。
“不行。这一行太危险了,你还小,不合适。”
这话出口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时井稚似乎把他拉进了“讨人嫌的成年人”名单。
“我已经18岁了。”时井稚说,“不是都说挑敢死队最好是上没老下没小也没有太多社会关系的吗?现在姐姐也昏迷了,我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多适合当捕梦者。”
他把残酷的现实说得那样明白又轻飘飘,荆焕烨简直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称赞这份认清现实还能葆有天真的勇气了。
“而且这样也是打工啊。如果我跟在你身边只给你一个人工作,就不用去应付那些麻烦的人际关系了。”
“胡闹。”荆焕烨冷下脸,“这份工作不像你想的那么好玩刺激,随时都可能会丢掉性命。”
然而时井稚听完的第一反应却是:“所以你也随时都会死,对吗?”。
“……对。”
笑容消失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过。
“那你走吧。”时井稚说,“我不要你的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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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清醒梦就要走到尽头时,千里之外,讲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宋迁捏着粉笔转过身,低头时目光停在了新收到的短信上。
“老师,我是时井稚,午休的时候可以来一下教学楼顶的天文台吗?有点事想问您。
对了,别告诉林小姐,谢谢。”